55:那时有一双柔如无骨的手臂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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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宴会上,齐瞻月虽只浅酌了一杯,却也有轻微的酒醉之感,横竖睡不着,还想拉着周俐同她绣东西。 她原在家中,其实也是练过绣功的,因为旁的官眷女儿学的舞蹈、丹青或乐器,费神费力,她都学不了,只能在书本和刺绣里寻得丁点乐趣。 不过也是入了宫,她才发现,这绣功当真是人外有人,无论是养元殿那几个小宫女,还是周俐,总有让她耳目一新又叹为观止的技巧。 可满宫里,在下人面前最没有话语权的,当属齐瞻月。 华春等人都是瞧出来她有些酒醉了,更不可熬夜伤身,哪怕她强硬端些架子来,也不闻不问,三人半架着给她卸妆梳洗,换了寝衣扶推到床上。 齐瞻月这才作罢,只得老实睡觉。 三人收拾完,熄了烛火出门,周俐忍不住说到。 “娘娘那么安静一人,怎喝了点酒如此活泼?” 华春笑了笑说到。 “你忘了娘娘爬树的事了?” 几人了然,无奈笑了笑。 齐瞻月虽难得有些兴奋,可架不住那酒劲昏头,特别为了她安枕,殿中烛火都熄灭了,只剩门外的月光与灯笼的照映才有些光亮,她不过刚躺了会儿,就在黑暗中平缓了呼吸。 她本已睡着了,不知是什么时辰,却听到外间正殿的门推开了,她虽醒了,可因困顿,并没有睁开眼,只认为大概是舒燕她们忘了什么东西,要进来收拾。 直到那脚步渐近至床边,然后床榻略有牵动,她才觉察出不对。 醒神得费些时间,等到头脑清醒了,她睁开了眼睛,回头看过去。 是皇帝。 齐瞻月彻底清醒了,心跳也快了两分,赶紧拉着被子,靠坐了起来。 赵靖来后,见灯火熄了,没让人唱报,自己入了内,到床边看到齐瞻月侧身朝内已睡熟,本想着看她几眼便回了,不想她就醒了。 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怎么醒了?” 齐瞻月眼睛睁得很大,好几日没有同他如此近距离了,有些紧张,捏了捏被面,说到。 “臣妾听见有人进来,就醒了。” 哦……又是他吵着她了。 赵靖想起王朝云说她瘦了,宴会上看不真切,如今面对面确实见她脸颊略清瘦了些,已顺口而出。 “觉这般浅,便是没有好好养着身子。” 没头没脑的,又是训斥,齐瞻月略低下了头,今夜借着那微薄的酒劲,却不太想认错,转而问到。 “皇上不是宿在含韵宴吗?夜深了,如何又过来了?” 赵靖脱口就想说“朕来不得你这吗?”,可想想这样的话都已经说了好几次了,自己也觉得无趣,略停顿,结果却是更口不择言了。 “朕是来申斥你的。” 申斥二字于嫔妃而言远比寻常的训话要严重,那非是犯了皇帝看不过眼的大过错,或侍奉不得体,才会被皇帝申斥。 而且得跪着听,诚恳认错,过后进祠堂反省,再由皇后教导。 齐瞻月脸色略白,不想好几日不见,他深夜而来,居然是为了正经申斥自己,可皇帝要申斥,她只能受教,联想那天傍晚的事,也有些了然。 她强压下心里的阵阵潮意,认命般从被子里出来,准备跪到地上,听皇帝申斥。 赵靖说完其实就有些后悔了,但想着齐瞻月大概也早习惯了自己不会说话,却不想一抬眼她已经从床上起身了,忙拉住人的胳膊。 “做什么?” 齐瞻月被扯着坐回了床边,连皇帝那张脸也不敢看,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任何委屈,低声答到。 “臣妾正要跪下,听皇上申斥。” 赵靖语塞了,人也更尴尬了,话是自己说的,齐瞻月的行为完全无可厚非,可却不愿意松开她的胳膊让她跪下去,僵持半天,齐瞻月只觉得左手臂都快被他捏麻了,才听到皇帝闷闷说了句。 “坐着听。” 哪有这样听申斥的,没有这种规矩,齐瞻月抿了抿唇,也不敢违抗圣意,再则,夜晚凉,她其实也不想跪到那地砖上,便老实答了句是。 她一乖顺,赵靖就松快了两分,这才松开她的胳膊,手掌略撑在膝盖上来回摩挲,见齐瞻月老实巴交地等他申斥,才刻意板着语气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惹了朕生气?” 这话可算说出了口,赵靖自己都觉得不容易。 齐瞻月回想起他黑着脸从岚镜舫走的那日情景,低着头。 “臣妾知道……” 知道? 知道还不来见他,知道还不来认错,赵靖眨眼被她的话堵出了气来,呆了会儿,已压不住语气。 “朕看你一点也不知道!” 这声音又有些大了,特别是夜深了,听来格外震耳。 齐瞻月被吓得一哆嗦,乘他不注意,本能地就跪到了那地上认罪。 下跪认错这方面齐瞻月实在身手矫健,赵靖都没反应过来拉住她,就看那单薄地人又恭敬畏惧地跪在了地上。 他端着面子,想厉声让她起来,可憋了好些日子,实在不痛快,便由着她跪着,闭了闭眼准备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你既说你知道,那便说来听听,你错在何处?” 齐瞻月咬着唇,想着他分明最终还是宠幸了王朝云,又得了乐趣,却依然不肯在自己妄言举荐这事上宽恕她,心里苦涩了起来,话也说得艰难晦涩。 “臣妾……” “臣妾不该拉拢后妃,抱团结党,是为嫔妃……嫔妃失德,请皇上……降罪。” 末尾几个字已有些压不住地颤抖。 赵靖听完,起初是错愕,接着花了老长的时间,才听明白齐瞻月一字一句说的是什么内容,心里第一反应却是——这都哪跟哪啊! 实乃不可教也! 要等她齐瞻月开窍,怕是他龙驭宾天也等不到那一天。 赵靖气得后脑勺又开始抽筋般地疼,齐瞻月跪得畏畏缩缩,他却实在不想同这“顽固不灵”的人再多说一句话。 他今晚就不该不要脸面的来! 想至此,气冲冲扔下一句话。 “好好给朕在岚镜舫反省思过!” 说完,同那天傍晚一般,大步就出了寝殿隔间。 而齐瞻月,再一次被他扔在原地,心里却蓦然想起两人上一次欢好,他在她头上说的那句——“是因为,是你啊……” 床头缠绵的夜话,如今想来只叫人觉得更伤心,她再忍不住,跪在坚硬的石砖上,立直着上半身,闭上眼,落下了一滴泪。 而赵靖一股脑出了寝殿碧纱橱的隔间,正要推开正殿的门时,却想起,许久之前,两人初夜,他也是这般难以自处而要离去。 那时有一双柔如无骨的手臂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 他忽而心中有些伤怀,继而才涌出懊悔和不忍,站立了半天,抬不起手去推开门,转而慢慢走了回去。 齐瞻月本心如死灰,听到脚步声,没想到从不回头的皇帝,竟然回来了,慌忙开始擦自己脸上的泪。 赵靖一言不发坐回了床榻,本觉得丢面,却看见了齐瞻月躲避狼狈擦脸的动作,心下一慌,已抬手去拉人。 齐瞻月万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让皇帝发现她哭了,躲得厉害,可那想痛哭一场的情绪,因有人在,越发压不住,哽咽着告罪。 “臣……臣妾……失仪……” 她话也说不完整了,赵靖扯着人往怀里圈,可那嘴就跟被浆糊堵上了一般,楞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瞻月察觉他的意图,只觉得现下这种情况,这样的亲密实在尴尬怪异,疯狂挣扎。 男人皱着眉,不顾她的反抗,强行把人锢到了怀里锁住,手臂死死勒着那瘦弱的身躯坐在自己的腿上。 齐瞻月内心抗拒,手都挣红了,却根本无能为力,那后股一贴上男人的大腿,只觉得烫得要烧起来。 两人不说话,较着劲儿,尴尬好一阵,齐瞻月才放弃,只是不愿看他,脖子梗得僵硬,把一脸的泪痕转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这番无声却费力的闹腾,齐瞻月已开始微微喘息。 赵靖呼了口气,问到。 “哭什么?” 其实,“怎么哭了?”也比这三个字好听。 齐瞻月还是扭着头,脖颈被他呼出的气息烫痒得难受,声线起伏不稳。 “臣妾犯下大错,愧对皇恩……” “齐瞻月!别跟朕犟!” 还要训…… 明明看着她的泪眼,内心早慌乱如麻了,非还要去训斥,果不其然,这一通吼,那不愿正脸看他的女人,实在忍不住已抽噎了起来。 赵靖的心开始随着那哭噎之声跟着抽动起来,终于是住嘴不再骂她。 他没法了,再要端面子,还不知惹她如何伤心哭坏身子,他吸了好几口,嘴张了几次,才艰难颇有挫败地放缓了声音。 “朕何时定你拉拢嫔妃结党的罪过了……” 他内心其实是认定齐瞻月在阴阳怪气,可现如今齐瞻月的眼泪如同捏住了他的命门,他只得放下架子,顺着她的话去说。 齐瞻月僵直的脖子这才软了下来,将头缓慢转了过来,只是低着,依然不给他看。 “您不是说要申斥臣妾,还让臣妾闭门思过吗?” 赵靖一个头两个大,闭门思过这么严重的惩罚,他何时说了,分明是她曲解,可见齐瞻月这样子,他这才意识到,她好像真的以为自己是因什么举荐拉拢在生气。 她居然真的以为是错在这里…… 赵靖心中震惊不已,最终又化为了无可奈何…… 罢了,要让他等着齐瞻月开窍,他非得把自己活活憋死。 赵靖沉默了许久,等齐瞻月都哭了一阵了,才说出来。 “你举荐王常在侍寝,你就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吗?” 明明一句话就可说开的事,他拖到现在。 齐瞻月本在努力止泪,听了这话,几乎是大脑宕机般呆滞了许久,才听明白“介意”二字是什么意思。 他问她介不介意…… 原来他生气,真的是要她介意,华春一早就点过她了,可她哪怕想过那么一点可能,却也早早自绝了这种猜想。 她是他的妃嫔,如何能去在意皇帝宠幸其他的嫔妃,这在她所学的教养,宫里的规矩来看,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不能,也不敢。 好不容易要平复的心绪又被赵靖这问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是赵靖在二人的身份,第一次对她提起生理以外,只归属于情绪的要求。 是要求,在齐瞻月看来,也只能是要求。 他要求她介怀吃醋,要求她为了旁的嫔妃去争宠。 她强忍着又要下落的泪,思绪良久,认命顺服地说到。 “臣妾是有一点介意的。” 她确实在意,可这句话不是出于她的本心,皇帝的强硬,让她忽而有种无边的委屈。 原来做了他的嫔妃,除去rou体、尊贵与体面,便是连本心也必须尽数奉上,他要她为他争风吃醋,她便得如此,连妾妃之德也不许她遵守。 她整个人,从身体到心,都得毫无保留,剖心挖肺地属于他才行。 齐瞻月哪怕听了赵靖这样问,却依然把这样的诉求,归结为是皇帝的身份,必须要掌控的东西,与皇帝的真心并无关系。 可赵靖不明白齐瞻月依然被困于那阶级皇权的限制中,听她讲一句介意,好似这些日子以来的不舒快都没了,他那些故作姿态的冷落都毫无意义,十分幼稚。 他软了胫骨,头贴到了她的发丝上,轻声说到。 “那你为何不告诉朕?” 齐瞻月本就在强压自己的委屈去迎合他,听到他还在如此追问,顷刻间,头一次心里冒出了个念头——皇帝这个人,实在是太过于蛮横而不讲道理。 她彻底控制不住情绪,深呼吸数下想压下自己的哭声,却是徒劳。 而她没意识到的是,除了皇帝的霸道不讲理,真正让她卸防的,是皇帝话里中明显的温柔。 那是她不敢认的东西。 她再憋不住,借着稀薄的酒劲儿,几乎是不管她如此失态,皇帝要如何问责,带着摆烂的心态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赵靖本在还温柔细语同她讲话,却突闻怀中的女人颤抖着又哭了起来。 他再一次陷入茫然无知的慌乱,手脚僵硬半天,才开始去查看,可齐瞻月蜷缩着身子,捂着脸,他那双手都不知道该用来干什么,无章法地上下其手,倒好似他在吃人豆腐一般。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还哭得如此伤心,他顾不得所谓的脸面,急切问了许多句。 哪怕是那次冬夜,齐瞻月失了血痛哭,那也是捂着嘴压抑着的,她一向娴静得体,何时这般失态了。 他实在不知如何去安慰,强迫着自己开始反思,思来想去只能愚笨地认为是自己冷落了她,忙说到。 “是朕不好,是朕叫你伤心了。” 他再一次同齐瞻月认错,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完全想不到这样的话,会让听的人如何惶恐。 可齐瞻月听完这话,却是从中,第一次敢于正视皇帝对她的情意,那话好似无形中许给了她一种明示,直到此刻,她才在两人绕老绕去也说不明白的话中,发现,原来他要的在意,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捂着脸,依然在簌簌流着澄澄的泪水,胸腔却有了翁鸣之声。 齐瞻月张了张嘴,也是第一次,她终于在万年小心谨慎的侍奉中,彻底卸下了自己的屏障与面具,真真正正说了带着情真意切的怨怼之言。 “我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可我不敢,可我不敢……” 她将自己入宫、承宠以来,所有压抑地情绪,所有的恭敬顺服,归结出了理由呈到皇帝面前。 她不敢。 在这话说出口后,蓦然,抱着她的男人身躯变得僵硬,忽而一双手强行从她蜷缩的身体里抬起了她的下颚,覆盖在脸上的双手也被用力扯了下去。 接着,脸颊被捧了起来,不曾停歇的哭声中,骤然被对方堵住了声音来源。 她想要挣脱,却完全躲不开赵靖吻于她面颊嘴角的那双唇。 齐瞻月因他的强硬瞪着眼睛,看着男人蹙着眉闭眼吻着她,替她沾走那滢滢的泪珠,压下哽咽的哭声。 心脏的跳动有一瞬的停滞,接着却开始快速泵跳。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齐瞻月彻底平复了才停下来。 她刚获得新鲜的空气正在喘息,却被一只手搂着肩背贴到了他胸间,耳边有低声传来。 好似从最遥远的夜空中,盛着一抔月色的清透,踏于万古长夜,千里迢迢,关山而越,奔赴至她的胸腔深处。 “齐瞻月,你信朕好不好?” “你信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