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四点半，长安公立小学的低年级学生们潮水一样呼啦啦涌出校门，奔向在周围等待着的家长们。祁进不算来得最早的那批家长，靠近大门口的位置已经站满人了，只能把电动车停在墙边，踮起脚增加一点视角高度，在花花绿绿穿着各家不同班服的孩子堆里艰难寻找着女儿的身影。

    雪萝卜穿着身红白相间的凌雪初级班服，背着小书包几步跳到祁进身边，大声叫了声“爸爸！”祁进这会还跟那里踮着脚张望呢，冷不丁被女儿一叫，反倒被吓了一跳。

    “爸爸你看什么呢？”萝卜熟练地把粉色小猪书包递给祁进，一屁股坐在电瓶车后座上，“爸爸今天来得好准时。”

    祁进把书包放到前面的车筐里，又摸摸闺女脑袋：“萝卜太矮了，爸爸这不是一时没看见呢。”

    小姑娘哼哼唧唧摆动两条小胖腿，嘀咕着“还不是爸爸太矮了。”

    祁进装作没看见，扭开电门，边骑车边自顾自问后面的闺女：“咱们先去买菜再回家，晚上爸爸做个辣椒炒鸡蛋，再炒一个干煸豆角，配米饭吃好不好？”

    祁进家也算是在市中心，虽然属于未改造老破旧小区，也就80多平，一家两口住着也紧巴巴的，但好歹是单位宿舍，地理位置不错，离孩子学校近，中间还有个菜市场，每天下班－接孩子－买菜－回家做饭一条龙十分方便。

    没等萝卜把那句“我不要吃蔬菜我要吃麦当当”喊出声，祁进已经停在常去的菜摊边上开始挑挑拣拣了，萝卜蹦下电瓶车后座，拽着祁进衣服下摆一脸委屈，“爸爸，老师说我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应该多吃蛋白质才能长高，我想吃——”

    “那就多加一个葱烧豆腐。”祁进头也不抬的应声，又开始扒翻那堆明显发蔫的菜叶子，“老板，这油菜都不新鲜了，怎么卖啊？”

    “——我想次麦当当。”萝卜小小声嘀咕了句，但她懂事，知道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从来不和祁进哭闹要吃洋快餐什么的，“那这次炒鸡蛋可不可以不要加那么多面糊，上次面糊太多了，吃着有点噎。”

    家里还剩十五个鸡蛋，每天一个给萝卜蒸着吃，还能余下几个做菜，撑到月底发工资正正好好，不加面糊的话炒鸡蛋就得多打一个进去。祁进心里算了半天，那本来计划好月底前坐上五顿炒蛋的菜给萝卜补补，就只能换成炖豆腐或者炒点豆皮，实在不行找隔壁好兄弟宋森雪凑合凑合也成。

    算完了咬咬牙：“那今天不加面糊，多加两个鸡蛋炒炒行不？”

    萝卜欢呼一声，“爸爸真好！”声音软软喊得当爹的心都化了，祁进数数钱包叠得整整齐齐里的零钱，点出两张一块的递给女儿，“萝卜去买果汁晚上喝吧。”

    萝卜接过钱，心里想着现在奇迹牌橘子汁都涨到三块五了，还得从攒的零花钱里拿点出来补上，但是不忍心伤爸爸的心，还是高高兴兴地跑去冷饮摊，打算看看有没有便宜的能代餐一下。

    祁进挑半天选了一斤蔫巴的油菜，又让卖菜大妈给撑了半斤有点干巴的青辣椒，家里豆角是上次超市大促买的还没吃完，于是又要了几个身上坑坑洼洼的线茄。他也是熟客了，大妈晓得他单身男人带孩子不容易，这几年孩子上学了日子更紧张，都是趁着下午要收摊之前来买便宜菜，看他相貌堂堂一张桃花脸偏偏能为了女儿单身这些年，更觉得年轻人实在是辛苦，硬是捡了几个土豆塞进祁进买菜的布袋子里，连声说不要钱的拿着拿着就当帮大妈处理了。

    祁进觉得不好意思，正在这里连连道谢，旁边大马路上一辆纯黑迈巴赫VS900呼啸而过，不久前下了场雨，菜市场附近鸡鸭鱼的多地也不干净，豪车开过去溅起的泥点子都溅在旁边站着的祁进身上。

    祁进顾不上衣服，赶紧想擦擦车座位，一会萝卜还得做呢。

    “哎哟现在的皇二代真是……”大妈咋咋舌头，“看这车牌号，唐A0003，多大的官啊素质也就这样。”

    “娜姐别说了，”旁边卖鱼的大爷小声劝，“唐A啊，那可是皇家的车，小心惹祸。”

    没等祁进把刚买的二手绿色节能电瓶车擦干净，后面紧接着又来一辆银灰色宾利，开得比前面那个缺德地更快，溅起来的泥水跟片小喷泉一样。

    “什么素质！”路人都在指指点点，“急着接孩子也不能这么开啊！”

    “谁说不是！唐A0111了不起啊！”

    “那是了不起，宰相府的车啊。”

    被议论的司机当然都听不到群众的抱怨，当头开过去那辆迈巴赫上就一个年轻男的，看着也就十五六，绑着高马尾，拉着脸一脸被人拖欠工资的表情，是刚放学就接到电话说时间记错了孩子早放学了赶紧来帮自己亲哥接孩子的李倓。

    后面更没素质的和祁进还有点渊源，也算是前同事兼前大舅子的岳寒衣。老岳天天跟着李林甫忙事业，会开到一半才想起早上韩霁月老大不高兴地抱怨“今天下学早，你早点来接我啊，每次人都走光了我还在教室待着！”

    这俩人都是开别人的车，又都是把孩子落在学校，火急火燎地要谈素质也是不容易。

    祁进和这俩逼人就不一样，他是块有素质的爆碳，还没等炸开骑上车追过去开骂，萝卜举着刚买好的果汁回来了。

    在孩子面前不能骂人，祁进额头爆出两根青筋，硬生生憋住即将脱口的“凌雪阁的走狗”，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和蔼地问：“萝卜平时不是最喜欢喝奇迹的橘子汁吗？”

    “爸你身上好脏啊！”萝卜惊呼，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小手绢要帮祁进擦擦，“这个凌雪小猪的酸奶是新出的捏，买一瓶试试。”

    而且很便宜只要一块钱，省下一块正好攒起来fufufu。

    祁进看自己身上擦是擦不干净，干脆把外套脱了翻过来垫在后座上让萝卜坐，班服天天要穿，换洗的那身早上吃饭洒了一身牛奶，祁进趁着中午休息的空档给她洗了，家里没烘干机，这会还挂在阳台上吹风等着干呢。

    父女两个骑着小电驴回了家，还不到五点半，祁进把车推到地下室充电，正赶上李无衣拉着薛坚从三楼杨宁家出来，师兄弟俩看见祁进倒还了了——没办法祁进人际关系就那样，跟李承恩杨宁关系都不咋地——打了声招呼，倒是看见独自在后面蹦蹦跳跳踢着小石子等着的萝卜，俩人眼睛一亮。

    “meimei！”李无衣喊，“我和阿坚一会要去吃麦当当，你和我们一起吧？”

    “无衣哥～”萝卜看见他俩，也高高兴兴跑过来，“阿坚哥哥，你们来找杨叔叔玩吗？”

    李无衣每天接送薛坚的二手自行车就是杨宁以前骑的，说起来杨宁刚从外地搬来的时候，祁进骑的是全新电瓶车，杨宁就骑一辆公路变速自行车，两年过去了杨宁换了辆本田代步，淘汰下来的自行车就给李无衣弄过去专门用来接师弟了。祁进的代步工具也换了，骑了两年电瓶不行了，干脆买了辆二手轻型绿色节能电瓶车。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纯阳待遇也就那样。

    杨宁以前那辆自行车，前面横梁后面车座子都能坐人，上次李无衣就是前面坐着萝卜后面坐着薛坚骑了一路带他俩到两条街外面的麦当劳吃饭。萝卜可爱和李无衣他俩玩了，每次都说李无衣像她哥哥。萝卜第一次吃麦当劳也是李无衣带着去的，以前和祁进一起出门，萝卜指着麦当劳肯德基花里胡哨的招牌问她爸这是什么，祁进就一通“这是快餐没营养的吃了就会变成你大舅那样”糊弄孩子。她是不知道她妈和李承恩那点事儿，自然也看不出祁进每次听着她一口一个无衣哥脸上那个表情僵硬地能掉水泥渣滓。

    “吃多了会变成你大舅”的那个大舅这会刚接到韩霁月，闺女上了车就对着他一顿抱怨，老岳不得不陪着小心承诺一会吃完饭带她去逛街买衣服，顺便买上次看上的高倍天文望远镜。

    结果小姑娘把书包一摔，老大不高兴：“上次不买这次我不想要了！”

    岳寒衣早就习惯这孩子猫一下狗一下地不定性，边开车边随口哄：“那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爸给你把整层楼都买了也行。你想吃什么，给你爹打电话让他现在点菜。”

    宋森雪早就在餐馆等着了，看了几回表就知道有人又忘记接孩子，等了快一小时终于听见岳寒衣专属铃音响起来，接通了果然是韩霁月拿着老岳的手机打过来的：“爹我妈又忘记接我了，这次迟到了二十五分四十八秒！”

    宋森雪，祁进的好兄弟兼邻居，别看人家比祁进小三岁，对外也宣称是单身汉，其实可比祁进过的滋润多了没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