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浮萍
两层的小洋房内,宽大明亮的客厅披白缟素,微微笑着的黑白两色女人照片被挂在墙上。 “我苦命的大姐呀!你怎么这么狠心,撒手走了呀!”身材丰腴着一身白裙的中年妇女,扶着棺椁,哭断了肠:“这里里外外的,你叫meimei我如何cao持啊!jiejie啊!jiejie!” 稍后几步胸前簪了白手绢的男人呜咽道:“二姐,你别太伤心了,大姐走了,咱们这个家,就靠您顶着了。” 另一侧捂着脸拭泪的娇美女人附和:“二姐,三哥,这可真是…呜…”话还没说完,她就哽咽起来。 被称作二姐身边的丈夫拍着她的肩背,红着眼眶看向墙上遗照:“姨姐,您就放心地走吧,您的后事,我一定帮着小芸帮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谢谢二姨父。”一室的哭嚎,因着这声礼貌的道谢,卡顿了一秒。 众人抬眼瞧去,似乎才注意到乌木棺椁旁侧,还站着一名少女。 她身削体长,眼如点漆,墨色的中长发被拢在皮筋里,垂在她修长的后颈,清丽的脸似乎乍逢惊变,显出几分憔悴来。 被她叫二姨夫的男人叫做祁国明,鼻翼边深深的法令纹随着他的话腾挪起来:“真是苦了你了,小昔。” 魏芸扶着棺椁直起身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转为小声啜泣,“大姐的葬礼,你就别出席了。” 听了这话,李明昔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老三瞪了眼,仿佛忘了失去亲人的伤怀,那浑浊的眼睛里,一丝泪光也无:“大姐辛苦一辈子,临了了,还得被你这个野种败坏名声吗?” “三哥!”听他话说这么重,擦着泪的娇美女人不安地唤了他一声。 李明昔攥住拳头:“我是妈的女儿。” “大姐一生没有生育,哪来的女儿?”魏芸冷笑。祁国明握了握她的肩膀:“姨姐心善,见这孩子可怜,时时帮衬她,小昔心里当姨姐是养母,也是人之常情。” “二姨父,你好健忘,妈收我做养女的时候,可是拉着我跟你们几位一一介绍过的。”李明昔咬住腮rou,指甲掐得手心钝痛,这就想不认了? “养女?”魏芸圆润的手插上腰,双目圆睁:“李明昔,你哪是我们魏家人?大姐对你好点,你就生了贪心,不自量力!想借着母女名分,分走大姐的遗产?” 来了,李明昔瞥了她一眼,养母刚过世,这几个亲戚就哭天喊地地上了门,平日里没见怎么走动。 这会倒是兄弟姐妹同心想要表现跟养母关系亲近了,即使早早有了心理准备,面对这个场面时,她还是打心底泛上了冷。 “想都别想!”老三青筋暴起,唾沫横飞:“你也配!自己爹妈是谁都不知道的晦气玩意,别想来沾我们魏家!” “我是谁,几位姨舅心里很清楚,要装糊涂,咱们就不用浪费口水了,我只一句话,妈的葬礼,我一定会去。”她心脏愤怒地突突跳,清亮的声音急急说完这句话,标致的黑眸冷冷注视着他们。 祁国明笑了笑:“小昔,你先别着急,可怜的孩子,姨姐不在了,就算你没有继承权,只有孤零零一个人,二姨和姨父也会替姨姐照看你的,不就是添双筷子吗?” 他话锋一转:“葬礼还是别去了,除了咱们几个,魏家没人认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听话。” 没人替她作证,鬼知道她是谁,说到底没有血缘关系,她就是闹翻了天,他们不想给,她就别想拿。 “姐夫!”老三怒了:“这野丫头天天在社会上混,街溜子一个,有什么好可怜的?” 魏芸慢条斯理擦了擦眼角的泪:“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女孩,老公,知道你心好,可也别搭上咱们家的名声啊。” 宽敞的客厅奇异地显出些逼仄感,李明昔咽了咽口水,她修长的双手背在身后紧紧交握,才能勉强克制住扑上去把这几条豺狗揍一顿的冲动。 “今天忙里忙外的,真是累了,三弟,小妹,都坐下来歇会吧,喝口水,一会回家歇着,晚间还有得忙呢。”几人嫌恶地冲李明昔翻了白眼,走到沙发,亲亲热热地围坐下。 瞧他们这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只要他们统一口径,不认那臭丫头,大姐这辈子攒下的店面,房车,全都是他们几个的,外人,别想! * 家里的事情,李明昔心里明白,要是这些贼亲戚合起伙来要昧下养母遗产,凭她自己,大概率是弄不过他们的。 她强打起精神,心里再如何焦虑气愤,高考放榜的结果,也是要看的。 到了点,她登上官网一查,看见自己的分数时,怀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刷新了无数遍,就算她闭着眼睛答题,也不可能低到如此离谱,上大专都勉强。 祸不单行,李明昔跑到学校,找到教务处:“这不是我的分数,我有异议,我要申请复查我的试卷。” 紧皱眉头跟老师沟通的她,没注意到角落里有人盯着她的背影,眼神闪烁不定。 那人悄悄走出去,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拨了电话出去:“老祁,你那个外甥女,在学校吵着要查她高考分…要是被发现了,咱们都别想好过!你快想想办法!” 挂掉电话,这人握着手机陷入了回忆。 两天前的晚上,祁国明提着酒找上了他。“主任,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我家小琮年龄小,玩心大,他又一心想上清北大学,你说这…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找你帮忙看能不能拿个主意。” 这…考不了那么多分,又想要最漂亮的学历,想得很美,“祁琮爸爸,这事,你找我有什么用呢?” “是这样,我的大姨姐,她收养了个女孩,算是我的外甥女吧,她的成绩在你们学校向来是顶尖的,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把她的分数,跟我家小琮的分数,”他老树皮似的食指和大拇指在空中比划着转了个圈:“调换一下。” 主任心里咯噔一下:“你要祁琮去顶替李明昔的学位?!”他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快请回吧。” 祁国明微微笑起来:“我明白,不是小事,你有顾虑也是应该的。” 他把桌上的酒往主任手边推了推:“提了一路给你送来的,拿出来尝尝。” 神思不属地掀开纸盒盖子,主任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瞪大——这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密密匝匝的钱啊! “一点心意,事情办妥了,同样的酒,再奉送两份,”祁国明笑容扩开,将沟壑似的法令纹挤得更深。 “其实你怕什么呢?我大姨姐不在了,这女孩,不过是无根浮萍,就算她到时候察觉不对,又能如何?能反哺咱们家对她的养育之恩,也算是给她积了功德不是? ”她无根?那叫她做外甥女的祁国明是什么?主任眼神复杂地盯着他,心里想着,太毒了,自己的亲人啊,都要害。 表面上,却为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一大笔钱,扯起笑:“也是,她考上什么学校,不都得仰仗你们慈悲才有的念?”不然她这样的孤女,哪来的钱能供养她念完大学? 祁国明笑着叹口气:“天下父母心呐。” 哪有不为儿女筹谋的父母?主任心脏砰砰跳,念着,就算他坚决不同意,祁国明也会买通别人,到手的钱,没有流出去的道理。 至于李明昔… 要怪就怪她无处傍身,烂命一条吧。 * 见老公眉头紧锁,魏芸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啊?” “学历的事情。”祁国明将手机丢到桌案上:“学校来了信,说那野丫头在闹着查分。” “这!这!万一真有人被她撺掇地多管闲事…”魏芸急了,事情要是被揭穿,他们小琮… 祁国明嗤笑一声:“好哇,她这么能闹。” 他重重拍上桌面,“本来见她算是命苦,不想为难她,如此,就只能让她闹不动了。” 魏芸愤愤道:“对,早该收拾她!我们就是心太好了,才让这小丫头片子骑到头上来!” * 从教务处出来,来的路上太着急,没注意到学校各处都挂起了横幅,校大门的LED屏幕喜气洋洋地在初青的夜色里,闪着鲜红的大字:热烈祝贺我校202X届——祁琮同学勇创佳绩! 祁琮?李明昔见过他几次,祁国明的独子,就她所知,他的学习很是一般,怎么突然成了黑马了? 她来到红底描金的英雄榜,看了他的分数。 这也太巧了,她反复地回想着她和祁琮日常和这次的分数,怎么她高考出乎意料地差,祁琮就这么刚好的,意料之外地好呢? 她隐隐有点猜测,又觉得或许是养母突然病逝,她被连串的糟心事搞得草木皆兵了。 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她突然听见身后高声的兴奋喊叫。 “大哥!那!就在那!” 李明昔转身看去。其中一个是西城那片自封头领的杂皮,跟着养母生活之前,她跟他干过仗,手下败将,不中用的蠢货,他不知从哪又认了个大哥,此时正指着她要给她好看的架势。 日,她骂了一声,大拇指挨个将四根指头按地噼啪作响,她提起拳头,高挑矫健的身姿猎豹似的,快走几步扑上了那两个气势汹汹走向她的人。 来得正好!她正愁心烦意乱没地方撒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