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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女人的尊严 (6) 拒吃回头草

    这该会是第四年没有在家里吃团圆饭了。从杜鑫评住院医师第一年起,值班跨年就彷彿变成一种习惯,但至少那时还有个人陪在身边。她去澳洲的那两年,也会在圣诞节到二月初这段时间回来,和他相聚几天才回老家。

    而这一次,尷尬的是,父亲不在了,就算心里想着应该回家陪陪孤单的母亲,却又深觉和朱习菈一起如同做戏的鬱闷让人疲惫不堪。于是,自动填上除夕夜到初二,连续三天的值班,在其他同事眼中似是帮了大忙,给人方便,实际上却是逃避着已婚男人的义务。

    他知道朱习菈不在乎,或许甚至她早就猜出一二,但她没有说破,还邀了婆婆mama一同吃饭,替他做足了面子,他打从心里感激。

    有些事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包括自那次婚礼当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同房,但在长辈和外人面前,仍然维持着新婚夫妇该有的样子。

    外表披上苏家孙婿的新身份,心里却仍为着一个不该再想的女人纠结。看着别的男人吻上的她的手,看她柔情万千挽上别的男人的臂,胸口便如窒息般窘迫。

    这样不乾不脆,还算是个男人吗?

    不,当他望眼欲穿地等不到电话,等不到skype回应,在最后的节骨眼只能灰心地留下一句「祝福你,也祝福我自己」,他早该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早就该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能眼看着她得到好男人的疼惜、珍爱,得到他无法给予的幸福,他应该要诚心祝福的,不是吗?

    但是,无法否认,人心确实终究是脆弱的。

    除夕前一天,在手术室外错身而过,她瞬间投来的不屑目光,戳痛他的心。曾经是医学系班上一致公认的金童玉女,如今彷若熟悉的陌生人。

    他急忙拉住她的手臂,低声地问:「娜娜,我们……可以私底下谈一谈吗?」

    姚典娜甩开他的手,斜着头瞟过一眼:「我们之间还有甚么事需要私底下谈的吗?」

    「没有等你回来是我的错,也许你会觉得是我辜负了你,我很自私,可是……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或许可能有甚么样的误会需要釐清,其实那一段时间……」

    没等他说完,她便一个冷笑:「呵!你现在是想跟我解释什么吗?求得我原谅吗?还是想把什么过错推给我?」

    一个如冬夜寒风袭来的语气,让他心里原本踌躇的话,更加凉了一半:「不是,我只是想……」沉沉地低下头,岂止是一丝反驳的能力都没有。

    杜鑫评深深叹了一口气,轻声的无奈中,混杂着无力的企求:「是没错,现在说甚么也来不及,但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苦衷?

    在这背叛的罪名背后,所有苦衷都不过是藉口。姚典娜瞪大眼睛看着他,企图捕捉他表情中心虚的样子:「难道你要告诉我,你这个婚结得很无奈、是被逼迫的吗?你如果不结婚你妈就会活不下去,或者你爸就会一辈子遗憾,……还是……」

    抬头对上她的怒目,只能继续绷着脸皮,柔软着声音,陈述父亲最后临终前掛心的事。或许她并不领情,但他还是必须说:「我爸临走前,还跟我说要好好谢谢你,说他生病住院时你常去看他,我只是想……」

    电梯一个叮咚声响,一群见习医师走了出来,譁然地嘻笑着,又转身按了门铃,进入手术室。

    这样的公共空间,要好好谈上两句私事,实在是太困难。隔墙有耳、谣言传千里,对他和她都没有甚么好处,他再次软声问:「可不可以,私下约在外面,好好谈一谈……」

    姚典娜靠近一步,放低声音撩着曖昧的语气:「私下见个面,那是不是要顺便吃个饭,最好告诉我你结这婚有多糟糕,等我们旧情復燃,再订个房间过一晚?」

    andrew说的没错,对男人来说,1切的示好或许就是为了和你睡一晚。他以为她还对他眷恋着,企图脚踏两条船是吗?

    杜鑫评面色一暗:「我从来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觉得对你……很愧疚……希望我们有时间能……」

    她揪起怒眉,哼啐一声。

    「我也说过了,如果你想搞婚外情,我、没、有、兴、趣、奉、陪。」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却是字字分明地穿入他耳里。

    如果他够聪明、够理智、对她够了解,就应该知道人言可畏,她绝不会答应和他私下见面,除非他就是刻意想製造其他可能的机会。

    手术房门一打开,姚典娜头也不回,将杜鑫评拋在了身后。远在护理站内的雅惠大姊,一见她便迎向前来:「姚医师,早!我们十八房病人准备推进去麻醉喔!」

    姚典娜立即展起愉悦的笑顏:「喔好,你先处理,我换了衣服马上进去。」

    犹如带着面具一般,撕下面对那男人时坚韧的偽装,把心思埋入工作里,那才是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结束一天疲累的工作,让自己睡饱了觉,隔天早上好整以暇的备妥行囊,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开车回家过年。

    1个人悠哉慢慢塞车也无所谓,终于在年夜饭开饭前,回到了老家。小弟在北部工作,听说是昨夜开了夜车回来的,开心地和老妈最近刚养的小马尔济斯玩着。姚典娜沙发还没坐热,电话铃声便响起。

    「爸,你……最近好吗?」一听到是好久不见的老爸,姚典娜顿了两秒,才低呼了起来。

    「你妈在忙?」电话筒另一端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在厨房里忙,要叫她吗?」

    「不必叫她,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听你妈说,你拿到墨尔本大学的硕士文凭回来了,恭喜你,我非常以你为荣。」同样的一句话,在她考上医学系的时候,也曾经听过。

    一个中年曾经出轨,并在壮年正值事业高峰时离婚的男人,对家的感觉,家人的感情是如何,其实她真的很想问一问。

    「嗯,是啊。」隐藏住些微的哽咽,姚典娜轻快地回应着。

    「现在又回去医学中心了吗?」

    「嗯,你知道?妈告诉你的?」

    「是呀,我最近比较常打电话回来,你妈就会跟我说你们的事。你妈年纪越来越大,你们都不在她身边他其实也很寂寞,身体也没有像以前那么好,你们有放假就要常回来看她、陪她。」

    老爸还是关心老妈,关心他们的生活,是吗?

    那他自己呢?寂寞吗?有人陪着吗?

    但关心和爱之间,究竟有甚么关係,亲情和爱情之间,到底有多大距离,她无法明白。或许,有时候不只身在其中的人搞不清楚,就算有智慧的旁观者也看得模糊。就得直到有一天觉得后悔了、来不及了,当事人才会发现自己的心还一直停在原地吧。

    「嗯,我知道,那你……自己过年吗?」毕竟是陪伴自己从襁褓到成人,血浓于水的至亲,她也一样希望老爸过得一切都安好。

    「我这几年都是回去陪你奶奶。」

    「要不要……」姚典娜欲言又止地顿了顿。

    「什么?」

    「呃……没甚么。」

    她对着电话里看不见的人摇摇头,其实心里很想约老爸一起团圆,但却碍于老妈的感受,最后还是不敢自做主张。简单的又聊了些生活和工作上的琐事,便掛了电话。

    「刚刚爸打电话回来……」她走到厨房里,双手圈住了眼前围着围裙,正在煎着萝卜糕的老妈。

    「嗯。」而对方只是一声无心地答着。

    「他最近常打回来?」

    「嗯。」老妈仍旧头也不抬地持续忙活。

    「他和那个外遇的对象……」

    「早就没有在一起了。」终于有了比较完整的反应。

    「感觉他很关心你呀,你们有打算再復合吗?」她假装不经意,试探性地问。

    老妈一个回头白眼,又立即转过头说:「你想太多了。」

    「为什么这样说?反正你们现在也都是自己单身一个人,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不会想……」

    姚典娜话一句话没说完,便立即被眼前人打断:「不想!我现在一个过人得很好,干嘛需要多一个人来添麻烦。」

    「那如果……只是过年,吃个年夜饭,叫爸带奶奶过来吃饭,我帮你多煎些萝卜糕……」姚典娜问得小心翼翼。

    「都离了婚,我为什么还得服伺他们。」老妈的语气里甚是不屑。

    「也不算服伺,只是……」轻轻叹了一声,姚典娜摇摇头便笑了。面对自私、感情不坚定的男人,母女俩还真是同一个性子。

    「呵,妈,你的脾气还真硬。」姚典娜噘着嘴嗔道。

    「我本来就这样啊,好马不吃回头草!」

    这样的单身老妈,儿女虽然工作小有成就,但却都离家在外,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却不知是否真的幸福,真的快乐?

    当初父母也是念大学时在学校认识,长期的爱情慢跑才结了婚。但就算结了婚又如何?

    她不禁怀疑,青涩年少的日子里,那些勇无反顾投入的情感,如果经过岁月和现实的考验,终究不能落幕于完美结局,那么对女人来说,幸福的定义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