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猫x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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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该如何驯养一只兽? 自认为是驯养者的人类选择给予其温暖舒适的巢xue,恰到好处的爱抚,温和无害的笑脸。 ——再加上自作多情的爱意。 1. 放学铃骤响的刹那,第一滴雨点砸向悠明的鼻尖。 这突如其来的雨水顺着少年深邃的面容往下淌,刚打完篮球的男子高中生浑身蒸腾着热气,夏日诡谲多变的天气并没有让他意外,冰凉雨滴针尖般钻入热乎乎的少年皮肤下,催促他如果不想淋成落汤鸡就早点回家。 汗与雨糅合,灰色短袖衬得少年愈发高挑,就算有几处针脚拙劣的补丁也不影响俊秀大男孩对懵懂女孩的吸引力。 “悠明!再打会儿吧!”同班同学满头大汗,他畅快地笑着,用自以为隐晦的余光扫过篮球场外那几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女孩,“反正都一身汗,下雨还凉快呢。” 青春期荷尔蒙上头的男孩在吸引异性方面宛如孔雀开屏。 九十年代的香港没有电脑游戏,日后人手一个的手机也才发展到大哥大级别,对于拥有过剩精力又无处发泄的少年人而言,篮球与打架是最佳宣泄方式。 正常人都不会拒绝同班同学挤眉弄眼的请求。 “不了。”他摆手,唇角弧度不多不少是教科书级别的微笑,微浅的灰黑眸瞳掩于眼帘之下,“我得走了,下次吧。” 刚结束变声期的少年声线低沉,没过后颈的发丝被汗水沁湿成一缕缕蔓延于雕像表面的裂缝,小块白腻皮肤似洪流中突兀的礁石,白得晃眼,堪比脸颊上那豆腐块般的纱布。 悠明抄起破烂的藏青色布包,没有像同龄人那样故作帅气的一把甩到肩头,而是安稳妥帖地将这陪伴他好几年的老古董背到背上,转身就走。 “诶诶诶?!这么急着回家干吗,投胎啊!” 提出挽留的男生嘴里骂了句脏话,虽说少一人篮球也能进行,但走的那家伙体能和技巧又实在太好,少了他剩下的人玩起来实在没劲。 “算了算了,他一向是放学打铃就走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另一个学生好脾气替悠明打圆场,他知道这人家里有个做警察的爹,边笑嘻嘻安抚情绪,边张望悠明有没有走远别惹出什么事端,“他家里困难,只有一个奶奶,估计要照顾来着……走走走!我们玩!” 对话中的另一个当事人正在奔跑。 遮天蔽日的乌云压顶,厚实阴沉的云絮告诉人们大暴雨的来临,并未铺上砖块的泥土地坑坑洼洼,水潭里是浮涌的尘土泥壤与困于其中震颤翅膀的昆虫。 ——他得快点回家。 ——他得去找他的猫。 迈开长腿的少年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黑色裤脚溅上点点泥浆,本就单薄的运动鞋也吸足了水分,黏糊糊的白袜紧贴脚踝。悠明能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混着坚硬颗粒由大拇指处的袜子破洞挤进指缝间,充盈的湿润包裹了他整只脚,顺势往上也吞并了裤管与脚脖子之间的空隙,使其紧密相贴。 他一脚踩死了那只苦苦挣扎的虫,鞋底单薄到与脚底触感融为一体,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感知到略硬的壳一瞬间撑起皮肤,又在下一秒悄无声息的破碎。 假面般的温和笑意略微真实了些。 拍打发丝的雨水并没有延缓他的步伐分毫,高中二年级的大男孩甩开臂膀狂奔。 这是条下坡路,风推搡他前进,落在地面的雨水也追在他脚后跟啃咬。 学校与家之间横跨条摊贩聚集的商业街,花花绿绿的大字灯牌重叠挤压,它们压得极低,光又缤纷到令人头晕目眩,让悠明想到隔壁做皮rou生意的小姐,唇上那永远消抹不掉的油腻艳色与欲盖弥彰的高衩旗袍。 余光中街边的青砖白瓦突破事物的边框揉成混沌,墙上被侵蚀渗透的手写广告渲染开墨渍,已经开张的小摊摊主叫骂着老天爷的不长眼,手忙脚乱收拾食材桌椅,几个已经开动的食客蹲在屋檐下仰头看滴答滴答连绵坠落的银丝,cao着筷子嘶溜嘶溜面条。 穿着背心叫卖白糕的大叔双肩挂着两根绷带,另一头系在前胸的竹织箩筐边,黄褐色的布平铺着盖在上面,以防风雨脏了他维持生计的糕点。 大叔看见了悠明,大喊了声:“快回去,那群家伙又来了!” 悠明大力点头,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那伙地痞流氓会在今天山门讨钱,虽然这位大叔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他赶回家的路上毫无付出的提了嘴事实,虽然晚上大叔就会挺着那臃肿的肚腩敲开他家门虚情假意问两句情况,从奶奶手上要几个零钱…… 但,依然要感谢对方虚浮的善意。 这是奶奶的教导,这是奶奶想让他拥有的品德。 想到这,悠明跑得更快。 往下,往下,他几乎以为自己在风雨中飞翔或是坠落。错综复杂的电线如被劣童拉扯的毛线,雨水打湿少年纤长眼睫,在重污染的香港,这雨当然也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他眼睑微微泛红,酸涩感刺激泪腺挤出生理性泪水,微微闭眼自几把黑伞中冲了过去,投入交错的杂乱电线下。 他看见了。 脊背佝偻的老人站在家门口被三四个人高马大的混混围住,他的奶奶颤巍巍打开个一掌大小的布包,沾染油腻的布料展开是几枚硬币与五张一块钱的纸钞,这是年近六十的老人夜夜摆摊卖馄饨换来的。 如果每日不用给巡逻警察交保护费的话,那里面的钱还能再多些。 每月都会上演的老一套戏码再次拉开帷幕,奶奶的请求,地痞的不屑,沙哑与尖利声音交织,无视空气传导直接砸入悠明耳膜,让他在巷口停下脚步转移方向。 不是少年人高到可悲的自尊心,也不是对混混们的惧怕。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要阻止。 “停下!” 长时间狂奔的心脏即使是身躯停下也不会骤然平缓,悠明喘着气,急停的感觉像是有只无名大手攥住他的喉咙,生拖硬拽试图将胃袋里的东西一并掏出。它勒令他喘息,勒令他在另一人面前展露狼狈,争取将鼓胀的心跳与湿哒哒的发尾作为砝码摆上少女判断的天平,争取取得最佳结果。 “别这么做,阿我。” “会很麻烦。” 无论是处理尸体还是别的什么,都很麻烦。 少年抓紧藏于巷口的少女的手腕,伶仃一截包含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手里握着块沾染泥沙的红砖。 如果他晚来一步,这块红砖就会随机敲在那几个流氓混混的头上,红的白的溅一地,堪比熟透摔碎的西瓜瓤。 被称之为‘阿我’的少女歪头,海藻般微蜷的发及腰,营养不良使其发尾泛黄。她穿着悠明同款的补丁短袖,就连拙劣针脚都如出一辙,唯独腹部方寸晕开干涸的血迹,绽放褐色枯败的花。 她缓慢地听悠明一字一句重复请求,就像野兽打量人类的奇怪举动,试图从中理解具体含义。许久,那块本会镶入倒霉鬼脑仁里的砖头改变了命运,被使用者随意扔到水坑里,溅起涟漪。 悠明抓住了他的猫。 2. 女孩原本被烟雨模糊的面容清晰了些,她冷淡的、上扬的眼尾在面无表情时呈现兽似的冷酷,又倏地裂开,迸裂冰川般流露出热烈到古怪的甜意,潺潺浓浆涌动烫得黑发少年手腕一颤。 “搞什么嘛,那么激动的样子。” 她眉眼弯弯,天色渐暗,各色杂乱重叠的霓虹灯牌亮起,偶尔有靓丽的翠绿色落下,坠入少女眼中激起虚假的涟漪。她指尖沾着血与泥,脏兮兮的流浪猫神经质地收缩瞳孔,收起利爪,对忠犬摆出张乖顺的脸来。 “我才不会杀人呢,条子很难搞的好吗。”刚从一场混战中脱身的猫嗤笑,好像一路狂奔冒雨赶来的少年这狼狈不堪的模样是取悦她欢心的好景色,她一脚踢飞本打算嵌进那几个讨厌鬼脑浆里的砖块,砸进路中央的坑洼激起污浊泥水,嘲讽垂下耳朵的大狗道,“难道我会自己找这种麻烦吗,别开玩笑了。” 猫哈气,却也没挣开松一口气的悠明的手,放松肌rou懒洋洋甩着胳膊左右荡了两下。 “我饿了。”猫喵道,“我要吃东西。” “…等等就回家,你也不想让奶奶担心吧。”优等生的衬衫湿透,劣质布料遇水后呈半透明的可怜状态,它们紧贴悠明的脊背,欲盖弥彰地勾勒出少年流畅的肌rou线条。眼见着猫闻言又要炸毛,他赶紧为自己的话打补丁,“对对对,你才不会在乎——但奶奶见你受伤会唠叨好久,晚上也不会让你吃荤腥只会给你清粥养伤,这也没关系吗?” 猫炸开的后颈毛蛰伏了。 “别抓着我,我又不会冲上去打人。” “是吗,那上回往警察头上扔臭鸡蛋的人是谁?” “…” “用花盆砸了混混后脑勺的人又是谁?” “…” “用——” “够了,闭嘴。” 3. 逼仄狭窄的房间昏暗。 挂在墙壁上的破旧风扇吱呀吱呀旋转扇叶驱散热浪,几近于无的微风被悠明调转方向全部给予负伤的少女。几根横穿房间的晾衣架突兀又丑陋地划分领域,刚洗出来沥水的短袖微微晃荡,树纹似的褶皱密布,原本覆盖血迹的地方rou眼可见地不受洗衣人待见,被狠狠搓揉到泛白。 灰尘与微光浮涌,悠明家没有晚上开灯的习惯或者说能力,积少成多的电费对这个只有卖馄饨的年迈老人为经济支柱的家庭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作为被勒令好好学习的学生只能竭尽所能地节流。 夜幕降临,雨后闷热的空气卷土重来,屋外商贩小摊重新摆起,踩着泥洼在溅起的水纹中热火朝天讨生活。 昆虫般聚集的人群喧嚣,偶尔冒出几道尖锐的哨声,定是没有收到钱财的黑警在叫嚣挑刺。 “啪!” 艳俗的,挑逗性质的红光随着电流窜动的动静亮起,世俗肮脏的暧昧光线与纯白月光揉成一团砸在猫光裸的脊背,发育不良的女孩抽条极快,骨头挂不住rou,凹陷背脊躬身时会突起一截一截的脊椎。 隔壁皮rou生意的女郎开张了,写着‘按摩’的灯牌滋啦尖叫招揽客人,悠明坐在小板凳上,想着也许明天能向邻居讨个活干赚点零钱——比如将那忽明忽灭的‘按’字偏旁修好。 再积攒些,就能给奶奶买件透气点的衣服。 洗完澡的猫拉起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T恤,宽大圆口衣领被潮湿黑发洇出边缘模糊的水痕。干燥舒适的布料掐出女孩身形,伶仃锁骨被白皙皮肤包裹,积了汪浅薄的海。她毫不顾忌地将雪白腹部摊在悠明视线内,提起的布料晃出隐绰阴影,女性柔软的弧度在暗色中若隐若现。 刚出浴的猫咪没有穿内衣,甚至于下身那条裤衩腰围对比之下也宽的惊人,松松垮垮坠在女孩突起的胯骨处,饱满的曲线顺着小腹往下滑。未擦拭彻底的身体残存氤氲水汽与温度,晶莹水粒缓慢攀附拖出尾巴,被摇摇欲坠的裤衩布料汲取,渗出深色。 她是这处混乱窘迫的场景中最夺目的珍宝。 整理出医用绷带的悠明却是看都没看,他的注意力全然集中于少女的伤势,目光自纵横的、深浅不一的伤疤间游离,找到那处染红衣裳的伤口。 少年呼吸不经意间放缓,仿佛会惊扰到正在溢血的湿润凹陷,洗澡冲洗的水与这具身躯本身的血液相混合呈异样的淡粉,悠明小心的样子像是担心它会展翅而飞,或是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吃入腹。 她是他的猫。 野性,强大,生机勃勃,线条并不夸张的柔韧身躯下是曾将三个社团打手脑壳锤裂的英雄伟绩。为达成奶奶心愿曾在图书馆借阅人体解剖书籍的悠明指尖掠过那看似单薄的小腹,被毫不留情泡水冲洗的伤口边缘泛白蜷起,不再鲜红的血rou呈现几近麻木的色彩,少年依稀窥得人体组织的纹理——只要再深一寸,内脏就会破裂,大出血,然后死亡。 杀人手段比救治方法抢先一步跃入他的脑海,这大概要归功于悠明那位犯了事不知所踪的混混爹,给了他一腔充斥犯罪技巧的肮脏血脉。 刀伤,匕首刺入小腹,伤势不深正好在去医院花钱的边缘。 不,就算捅得深了也去不了别名医院的吞金窟,他们家根本没那能力,恐怕刚踩上那光洁地板就会被保安叉出去。 悠明的手极其稳,这个家弄不到高端的杀菌药水,大多时候用小瓶碘伏扣扣搜搜处理伤口。少女坐在他俩去年从垃圾场拖来的废弃沙发里,奶奶用废弃布头乐呵呵缝了两个坐垫,她盘腿挺腰坐着,悠明双膝跪地,单手撑着女孩的大腿,昏暗灯光下几乎要将脸埋进对方肚子里。 劣质碘伏的气味并不好闻。 气氛微妙,空气几乎凝固为不再流淌封印时间的琥珀,主动挑起这场战役的人反倒比懵懂的兽更心慌。 悠明紧握手中的棉签一边处理一边保持缄默,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他必须沉默,或者说些能让她不再冒险、不再一身伤的话。 这次是因为什么,偷东西被发现?半夜撬锁替店主开店赚钱被砍伤?上回那个社团打击报复?路上遭遇了不长眼的混混? 悠明不敢问。 阿我是彻彻底底的猫咪性子,一旦戳了她不爽的地方分分钟翻窗跑路半点余地不留,这会儿她还负伤身手也没恢复,这种敏感问题他不敢试探。 为猫咪裹上纱布的少年脑中各种猜测乱轰轰炸成烟花,与冷淡表情截然不同,意图驯养猫咪的忠实大狗惴惴不安,若是要学校里的人看见这般样子恐怕会瞠目结舌。 阿我,阿我。 少年在心里唤女孩的名,焦虑与无奈交织,优等生的脑袋努力琢磨语句,可那随父辈的肮脏念头悄悄sao动悠明的心。 阿我受了伤,就能在家里待几天了。 那个声音窃喜。 他想、他应该告诉她要多爱惜身体,女孩子不要让自己受伤——放屁,这世道那么乱,暴力组织社团打手黑社会比比皆是,武力威胁是底层人们最容易被摧毁的,同时也是最容易获得的自保武器。 重复利用的医疗用品再一次重新与它的使用者紧密相连,他没有那么多钱购买一次性纱布,也不能向奶奶求助——要是让老人家知道自家小孩在外面打打杀杀,恐怕会挥舞馄饨勺歇斯底里敲他脑门,陷入他会重蹈父亲覆辙的噩梦。 悠明攥紧手中微黄的软布,书本中的知识告诫他这么做的隐藏危害,现实冷冷地扇了他俩耳光告诉好学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爱用不用。 “嗯?” 猫眨眼睛,迟钝的兽像是终于意识到平时对自己喋喋不休唠叨的少年正陷入异样安静,不存在的尾巴在悠明眼中晃荡两下,轻轻拍击沙发,闷闷作响,她手边是本扉页黄旧童话故事书,纸张摩挲瑟瑟作响。 有着蜷曲长发的猫低头俯身,阴影吞噬少年后颈的小块皮肤,她忽的感觉犬牙略痒,若能撕咬咀嚼些什么,尖牙刺入皮rou沁出两粒猩红的血珠就好。少女盯着自己发尾凝聚的水珠愈加膨胀、坠落、破碎,最终砸在那块惹眼的皮rou上惊得少年一哆嗦,悠明温热的鼻息喷在她小腹,电流般的兴奋窜过猫的脊梁骨。 无法言语的、仿佛盖章似的欢愉令她翘起唇角,任性的猫选择率先开口。 “我要听故事。” 猫发号施令,撩起眼皮将仰头的少年面庞笼在自己的阴影中。乌黑发尾淌着水,此刻它们恍若少女黏腻的感知,被唤作‘阿我’的少女唇瓣还是负伤后失血的苍白,艳红舌尖扫过润开,莫名令意图驯养猫咪的犬心脏狂跳。 悠明喉咙里打好草稿的劝诫戛然而止,水滴落下,吸吮少年的眼睑,留下若有若无的绯红。 清新香皂的余香在碘伏被纱布掩埋后探出头,他跪在地上,视线被乌黑发丝侵蚀。那再普通不过的味道因裹挟着女孩的发丝而成了某种极具攻击性的象征,悠明光裸在外的小臂刺痒,像是每个毛孔都被打上眼前女孩的痕迹,它们霸道至极地侵蚀他的身躯,与流淌的血将少年里里外外都镌刻猫的气息。 暧昧的艳光亲吻猫的侧脸。 好学生差点被这荒唐的幻想逼的跳起来。 猫与驯养者对视,少年自透着莹绿的深沉眼眸中看见小小的自己,较常人而言略为纤细的瞳孔缓缓收缩,只要悠明转动角度就能亲上浅色rou珠,以舌绵密地细致碾磨,让少女染上红润。 阿我指腹摩挲少年的唇瓣,她炙热的体温让悠明担忧一秒对方是否发烧,手指状的火钳烙下无形的印记,大拇指与食指交叠夹住少年的下唇,用力地、毫无顾忌地夹紧,像是笨拙的孩子,只有紧紧握在手中才能确定事物的存在。 少年没有挣扎。 他堪称温顺地任由自己的猫玩闹,洗漱后同样湿润的黑发贴着耳畔勾出下颚,眸光温润又纵容——这让女孩联想到话本上的母鹿,在躲藏于树丛后的rou食动物窥伺中俯下长颈,伸出柔软红舌舔舐湖面泛起圈圈涟漪,波浪与野兽渴求的吞咽交织。 ——如果是我的话,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更刺激,更深入,更过分…他一定会全部吃下的。 不知为何意识到这点的女孩松手,不去看悠明充血的下唇。 “去做饭,悠明。”念头转瞬即逝的猫抖动耳朵,她直起身子将自己彻底扔进沙发,长而纤细的腿随意交叠,语气甜腻又亲热,虚浮的就像个岌岌可危即将爆炸的气球,“我没有动手嘛,今天超级听话哦。” ——我听了你的话,没有动手。 ——我应该得到奖励。 刚还玩弄少年唇齿的猫理直气壮讨要好处,全然没管这份听话实属被迫。 4. 一般来说,姓名作为父母对孩子诞生此世的第一件礼物,通常会博采众长挑些有美好寓意的字,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祝福灌注到新生儿身上。 而悠明的猫,间歇性同住一屋檐下的少女,被奶奶于几年前雪夜捡来的脏兮兮小孩,名叫【陆我】。 这个仿佛胡诌的名字是真是假悠明也不得而知,当年寒冬雪夜,提前收摊的奶奶将刚洗干净的小女孩推到他面前,笑眯眯介绍从今以后家里会多一个成员。 她娇小的惊人,十一二岁的模样,像只骨瘦如柴却也矫捷穿梭灌木丛的、眼睛亮得惊人的猫,被奶奶按住肩胛骨,一下又一下慈爱地安抚拱起的腰身,在悠明好奇地注视下一言不发,最终在吃下小碗白粥后摸着鼓起的肚子,作为交换报酬似的吐出这代表姓名的两个字。 毫无寓意,毫无祝福。 半点长者对孩子的期许都看不见,干巴巴一个继承父亲的姓氏与一个无意义的‘我’,粗暴搓揉成个一点都不像女孩的名字,敷衍至极。 …如同陆我这个人一样。 粗糙的手掠过悠明发顶,老者沙哑的声音与轻微摇晃唤醒睡梦中的悠明,他视线朦胧,只能迷迷糊糊听见奶奶的呼唤,以及老人指尖新鲜的细葱味。 “阿明,馄饨放桌上了,你记得吃。”老人cao着口蹩脚的话,刚处理葱花香菜等小料配菜的奶奶急着出门开摊,念叨着,“书记得复习,要叫小我吃早饭,瞧她都瘦成什么样了,出门被欺负了怎么办。” 唯一会认为陆我柔弱可期的老人家忧愁极了,反复了几句又督促悠明背书,覆有老茧的手指节粗大,蹭过悠明侧脸时带来并不舒适的触感。 “你好好读书,阿明别学你那个不要好呸的爹,那个活畜生!在外惹是生非打打杀杀,满头血的上救护车,自己死了就算了还连累别人,提着把刀不是砍人就是被砍——”提及悠明父亲就浑身发抖的奶奶喉咙里挤出愤怒的尖叫,从小到大,每次她都会如此教育自己的孙子,“你不能,你不能学你爹,你不能学你爹,你要读书,你要去做医生!” “你不能和你爹一样!” 言语似扼住少年咽喉的巨手,凄厉又咄咄逼人的言语足以让任何青春期极具自尊心与反抗精神的大男孩心生不满,可黑发少年不言不语,他躺在床上,温和地握住奶奶战栗的手,将自己的脸放了进去。 “我不会和那个男人一样,奶奶。” 悠明慢条斯理地重复,鸦色眼睫微颤。这句话在他十几岁的人生中高频率出现,一星期二十次,一个月七十四次,一年九百多次,且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愈演愈烈直线飙升。 悠明理解唯一血亲的不安从何而来,大男孩的骨骼鹰隼展翅般快速成长,每一天都在逼近老人脑海中那个提着砍刀出门混的男人形象,这是类似应激性的惊恐与慌乱,必须重复百遍才能消除些许老人的不安。 他刻意摆出无害的姿态,因为这是奶奶喜欢的。 “我会成为医生,只要您想。” 神经抽搐般地痛,悠明苍白着脸向老人保证,在长者看不见的角落,犬牙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的软rou,血腥与疼痛令他彻底清醒。 “我和他不一样。” 他找不到自己的拖鞋了。 这并不是什么疑案,浴室水声阵阵,在奶奶出门的情况下这个家里只会有一个人穿走他的拖鞋在浴室洗漱。 地板铺就的瓷砖很凉。 悠明赤脚走向浴室,去寻某人脚下属于自己的拖鞋,顺便将被对方乱扔的衣服拾起收好,再给桌上热腾腾的馄饨盖上保温的扣碗。 这个家虽然拥挤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周围破败的环境它的内部装修已经算是上等。悠明的父亲虽然当年上学期间就和太妹搞出了孩子,中途直接退学进社会美名其曰闯荡,实际就是拎刀打家劫舍或是接些讨债的活。 所说整日都在赌场挥霍,可为了在那帮所谓兄弟面前有面子,那个男人还是拿出一笔钱买下这屋子重新装修,作为他在悠明记忆中唯一的痕迹。 “阿我,拖鞋。” 拖沓步子的少年慢吞吞和刷牙的陆我打招呼,同样刚睡醒的少女乱蓬蓬的长发及腰,微卷的发质使她看起来慵懒颓废,吐出牙膏沫的陆我头都没回,只是将脚下的拖鞋踢给他一只,自己踮脚踩在另一只横转的拖鞋面上,脚趾蜷缩扣紧。 她身上穿的是悠明的T恤,也不知怎么养出的性子,陆我对男女之防的意识极为浅薄,露出大半肩头也浑然不顾,漱口后打了个薄荷味的哈欠就直接往后一倒,径直砸在同样双脚踩一只拖鞋的悠明胸膛上小憩,险些让大男孩呛进一口牙膏。 “咳咳、咳…你的拖鞋去哪里了?”悠明呛地眼眶都红了,胸膛震动幅度使猫挑剔地跳起,又顾忌着没拖鞋不想赤脚落地,勉为其难拍了拍他的后背帮助顺气。 墙壁上挂着的镜缘锈迹斑斑,交错的陈年水渍与青苔侵蚀这面年代久远的镜子,家中两个女性都没有装扮自己的意识,这个为生存拼命努力的家庭对细节都不甚在意,所以也没人管这片狼藉。 两个身形交叠,相伴生活多年的两人叽叽喳喳。悠明咬住牙刷掀起陆我的衣摆,确定昨日缠好的纱布没有被她不安分的睡姿糟蹋,才安下心继续刷牙,打湿毛巾糊在眼见要再睡过去的女孩脸上,仔细擦拭。 “不知道,屋顶?” 皱脸清醒过来的陆我提出了个猫里猫气的地址,她仰头顺从裹着毛巾的手顺势擦过自己脖颈,干瘪的肚子咕噜噜抗议,又被洗漱完毕的悠明一把抱起去找可怜的拖鞋。 双腿搭在少年结实的手臂间,随意摇摆晃荡,有一句没一句搭茬。 “床底吧,还是沙发底下。奶奶不是给你做了睡裙吗,怎么还穿我的?” “好麻烦。” “衣服随便乱脱也是早就说过的问题吧。” “我乐意。” “今天就在家里待着,你伤还没好。”在说到‘家’这个字时悠明的咬字极轻,尾音嗖一下窜过齿间,生怕被某只昏昏欲睡的猫反驳——虽然这的确并非她血缘的家,而是野猫眼中一个临时的歇脚处,“我要做作业,会一直陪你的。” 语罢,他默默等待回复。 “啊。”猫哼哼唧唧,没有对那个快到几乎融化的字做出什么评价,“我要听故事。” 抱住猫的手臂放松了。 悠明的心雀跃起来,从微不足道的角落咀嚼出猫完全没意识到的甜味来。 5. “最后,骑士解救了高塔上的公主,他将公主护送回城堡,交到王子手上…” “骑士为什么要救公主。”朗诵被打断,喜欢用故事麻痹疼痛的猫不解,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尾巴抽打铲屎官的胳膊,“很麻烦啊,又是上山又是打怪兽,明明和他没关系不是吗,公主的未婚夫是王子嘛,那这烂摊子让王子去做呗。” 悠明捻着书页边角的手僵住,他略拘束地眨眼睛,无法开灯的情况下借隔壁红光看书是很伤眼的事,难以遏制的酸涩针扎似折磨眼眶,生理性泪水混合痛意上涌。 从下午读故事读到晚上实属意外。 但他总不能拒绝。 他无法拒绝他撒娇的猫。 “嗯…因为骑士爱着公主?” 他没指望阿我能明白‘爱’的意思,说实话他也不明白,亲人之间血缘的爱,男女之间荷尔蒙纠缠的爱,少年概念中的爱只有这分明的两块,又因为混乱的生存环境而模糊界限,只能说些苍白无力的字面意思。 “爱?” 仰躺的女孩拖着尾音,勾勒出疑惑的腔调。 她脚尖绷得笔直,抵在悠明小腹轻轻滑动,感知少年隐忍的呼吸。 “爱、爱的话,就是能让一个人违背利益、本能,一心一意希望另一个人好的情感——就像奶奶爱我们一样。”好学生努力用最显而易懂的方式解释。 “是好东西喽?” “是珍贵的,要好好保护的东西。” “哦。”猫冷淡应下,安静踱步于两人之间,半晌,她突兀地喊起来,轻易就将悠明几度辗转舌尖的字眼弹出,“那你来爱我吧。” “诶?” “你来爱我,我想要爱。” 令正常青春期孩子们胆战的羞涩情感在猫口中属于新奇玩具,她如此理所当然地摊开手向另一人索取,如同以往让大男孩去跑腿买包烟或是递来水杯,将珍宝随意掷出。 不懂人心的兽坦荡荡呼唤爱。 “…好。”悠明清隽的脸上浮现古怪,胸腔肋骨内泵压血液的心脏大呼小叫喊着她还不懂,他的猫不懂自己说了什么、在讨要什么,一切都是荒唐。可少年的嘴唇却难以遏制地翘起,艰难抿出个和善温良的弧度来,“我会给你的,阿我。” 模糊声线中是猫无法辨别的情绪。 “我会爱你的,交给我吧。” 他虔诚地恍如信徒念诵圣经。 “作为交换——”悠明指尖抵住那行书写公主结局的文字,沉声道,“无论如何,不要杀人,不能扯上人命。” 他指下是明媚的、触手可及的未来。 “奶奶会难过的。”距离成年仅一步之遥的少年笑起来,他本就长得好看,望着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女孩,眼底是明媚的亮,“我现在高二,成绩不错都在年纪前十,平时和有门路的班主任打交道,自学医生基础。” 喜欢会令男孩幼稚,以正经闻名高校的悠明忍不住描述了一下自己的优秀,又止住话头不好意思地偏转视线盯着窗口的一片红光。 在糜烂的艳色霓虹中,隔壁隐约的皮rou呻吟里,前途坦荡的大男孩认真地向自己的猫阐述未来。 “我会努力成为医生完成奶奶的心愿,只要高三也保持成绩就能通过走特困生渠道去医学院进修。其实能弄到免费医用器械就行,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一个医生总能站稳脚跟,各种势力都不会为难医生——我会赚钱养家,奶奶不用每晚出摊,你不用去撬店搞钱,交给我,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温顺的犬,为亲人愿望选择压下所有黑暗面的大男孩以手背贴上陆我的脸颊,轻声许诺。 他眸光温润。 “再给我一点时间,阿我。” “等我彻底长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保护奶奶和你的。” 支棱耳朵的犬低头,满室艳色中两人额头相抵,却无半分暧昧色情。 少年敞开自己对未来以后的规划,字字句句不离她。 “我会爱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知道你在外面经常打架,我也知道那种斗殴中下手容易过重,你又一向狠不顾及后果爱往人脑袋上招呼一击中伤——但只要再坚持一年就可以了,阿我。” “你喜欢故事书我就给你买,你喜欢听故事我就每天给你读,奶奶腿脚不好,我们去大医院治疗,你一身伤也该去检查一下,奶奶养大我们已经cao劳很多年,该休息了。” 索取爱意的猫睁大眼睛,一向不喜悠明主动触碰自己的少女第一次被打了直球,她下意识反驳:“我才不——”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 悠明淡淡打断猫的话,揭露兽真正在意的人。 “但你在乎奶奶,不是吗?”咬住猫咪软肋的犬说,“让奶奶安享晚年,你也想吧。” “那就不要伤人,不要牵扯人命,不要让自己受伤……”即将迈入成人世界的少年再次重申,“再坚持一年就行了。” 猫不吭声了。 陆我与悠明对视,少年极少会这样直视女孩的视线,大多时候他都会害羞地错落眸光,顶多为自己受伤这件事生闷气。 “哦。” 她短促地应了声,几近猫咪被人类提起来时的气音。 6. 1995年7月 悠明高三毕业的前夕。 奶奶滑下楼梯,后脑触地,不治身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