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十三
曾爸爸早年从乡下到大城市打拼,为了创业,和家人借借还还的钱不少。 谈钱难免伤情面,几年过去,和他还保持密切联络的亲戚已剩不多,也就几位特别亲近的,逢年过节还会去串串门。 也因为这缘故,这次曾爸爸的丧礼,来往的人不少,却大多是生意上的伙伴,正经来协助曾杰cao办后事的人数,并不足以让曾杰有任何放松的机会。 知道曾杰既要忙法会,又要整理曾爸爸公司的事,肯定是几天都没睡好觉,戴珊沫按食谱燉了锅特别道地的大补汤后,就按曾杰发来的信息,提着食盒往他家前进。 下午两点,本以为这时间曾杰会在外头忙碌,她还预先和他要了备份钥匙,打算把汤放好就走。 没想到打开门,她便听见屋内正悠悠传来电视的吵杂音效,还是万用的罐头笑声。 有些忐忑,戴珊沫顺着动静来源前进,一路突破玄关,最终目光锁定的,是横躺在客厅沙发上,开着电视却完全没在看的曾杰。 也许是好些天没有整理房子,她一眼望去,就见地板堆叠了不少便当餐盒,角落边上还放置两大包垃圾,被压实绑紧,却一直没拿去扔。 以为曾杰睡着,戴珊沫放轻脚步,但才跨出第一步,熟悉的声音就响起,「今天不用去准备开学的系上活动?」 被曾杰忽然开口,给吓到差点甩下食盒,戴珊沫馀悸犹存地说:「这两天都没排活动预演,我就想说趁机休息一下,没跟系学会的同学们去聚餐。」 言下之意,今天她全天有空。 「是吗?」坐起身,曾杰拍拍一边空出的沙发,说:「过来坐,别站着。」 没多挣扎,把餐盒放到沙发前的桌子上,戴珊沫把自己塞进曾杰隔壁的位置后,就顺着刚刚的话题问:「那你呢?我记得你也有接系学会的干部,这阵子应该也有安排一些事?」 距离越近,她就越能看清他眼下的黑青,忍不住劝:「你还是再多休息几天吧,先把工作顶出去,同学们应该都能理解……」 「不协调也没关係了。」突兀地打断戴珊沫的话,曾杰往后靠上椅背,半个身体都陷在松软的沙发里,「我休学了。」 对上对方错愕的视线,曾杰似是有些倦怠,眼帘半垂,语气平淡的说:「过一阵子我妈会回来,帮忙处理我爸的事……没有意外的话,我爸的公司会先让她继续管。三个月后,我会跟她去国外住一段时间,边游学,边学好处里那些事的方法后就回来。」 「这些年我妈再婚,我不想麻烦她太多,只有越早学会自己管理,才不会让她为难,省得两头忙太累……」 这是头一回,曾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戴珊沫却连一句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她想问他,为什么这么突然就决定了这件事。还想问,就这么走了,他难道都不会有任何捨不得吗? 但这些困惑,都在她不小心碰触到他放在沙发上,发凉冰冷的手背时,消失在脑海中。 曾杰有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只是本来小麦色的肌肤,经过这阵子的忙碌似乎白皙了点,整个人也被折腾得消瘦不少,锁骨与手背处,会不时随着动作转变,突出醒目的筋脉,看来有些磕人。 此刻,这隻看来有些憔悴的手,正无意识地发抖,用rou眼难以察觉的弧度。 有那么一剎那,戴珊沫碰触到他过低的温度时,还以为他之所以打颤,是因为寒冷, 可转眼往去,她才惊觉,曾杰面无表情,正说出平静话语的唇角,有着细微的抽搐,只是一下一下,都被他过于淡然的话音,给掩饰过去。 戴珊沫有些恍惚,脑中缓缓浮现自从那天在医院失控后,曾杰完全看不出异状的行为,不过是相较过往更沉默了点。 没有因为家人过世的崩溃大哭,他中规中矩的过着日子,按着生前曾爸爸交代的一切,打理好自己的生活,不见任何失去依靠的狼狈。 很让人安心。 却也太让人安心。 戴珊沫知道他有多在乎家人,这样的反应,绝对不正常。 不自觉伸手碰触曾杰从曾爸去世那天后,没有再流过泪的眼角,戴珊沫轻声说:「……你还好吗?」 彷彿没上油的螺丝,他的眼球乾涩转动,最终卡死往她的位置盯,「你问那什么无聊问题,好端端地问别人有没有出事,有什么毛病?难道我看起来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理所当然的语气,不留任何反驳馀地。 戴珊沫本想硬着头皮回全部都不正常,可对上曾杰黑黝的眼眸,她就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望着他的脸,她突然想起曾经那天,曾爸爸在病房里请她未来多照顾曾杰时,他躲在病房外,无声说着:「嘘。」的表情。 那是一种名为脆弱的真相,不愿轻易被人戳破。 曾爸爸对她说过,他有一条喜好死绷着的筋,就算把自己拧得稀巴烂,也不肯多放松一点。 为了曾爸爸生前最后一句:「千万要好好的。」,她完全相信,他会彻底遗忘怎么悲伤,忽略眷恋不捨,只记得早点要走回生活正轨。 他那根死蹦住的筋,太过强硬,未曾有过弹性,仅能容忍自己往前进,不往后看。 强压回喉头要翻涌而出的酸涩,戴珊沫在曾杰的不解目光中,笑开了眼眉,一如高中的她,那个摸摸索索,被嫌多管间事还是走进巷子的她。 「曾杰,我们去看电影吧?」 差别是,当年他只顾大步往前,将她甩在身后……而今,却握住了她的手。 「……要是不好看,浪费我时间,绝对不放过你。」 「好。」 她说,牢牢反牵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