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燃犀难赴往生（上）

    「话说回来，卡俄斯。」

    一段时间后课堂终于恢复了应有的秩序，路易在捧着本书的间隙抬起头，百无聊赖地跟自己的学生说闲话：「你们过段时间是不是有什么『欢颂祭』、『游园会』之类的？」

    「是这样。怎么说？您也要参观？」

    「哈？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没意思。啊、如果你也参加的话我会去的哦，虽然没法从头到尾都到场，而且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语调上扬，「这么一想还有些浪漫呢，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见我什么的……」

    卡俄斯就当没听见：「『游园会』暂且有要参加的打算，『欢颂祭』就算了。我不会跳舞。」

    「那算件好事。」路易依旧笑眯眯的，眼神却略微有些沉了下来，「那段时间我有一个下属要过来。他可不怎么讨人喜欢，会吓到卡俄斯的。」

    卡俄斯怀疑自己在路易眼里就类似于河蚌之类的东西，否则何至于这么轻易就被吓到。她目前早就过了对路易身份感到好奇的阶段，哪怕此时真有人告诉她「路易就是圣树教会的教皇」她也不会觉得有多少奇怪。因此她决定略过这个问题，继续刚刚的讨论：「您之前说，大部分人都是通过死记硬背来学习阵法的？我记得有种理论不是说星图更高魔法理解力更强吗？」

    「哼，『星图』？」路易嗤笑了一声。他很少在卡俄斯面前摆出这副表情，但无疑让这张脸蛋又增添了几分鲜活的人气：「魔法和天赋的确有关。但有关的是脑子，而非什么『星图』。等你再升几星就会明白，『星图』是最不值一提的天赋。」

    事实上没那么严重，「星图」的重要性也没有这么不值一提。但路易知道卡俄斯是一星星图，这样说或许能为她带去几分宽慰。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卡俄斯的情绪并没有因此高涨，她只是「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神情似乎有些暗淡。

    「……怎么了，卡俄斯？」路易不由自主地问，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我应该没有哪里惹你生气吧？」

    卡俄斯诧异地抬起头，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就是在想事情——说实话，『星图与魔法无关』这种话只有你这样的人说才有分量。像我一样的普通人就不同了。」

    「怎么会？」路易挑眉，戳了戳她的额头，「你的话就是我的话。」

    卡俄斯姑且以为这是在说他对她的重视程度。她只能将自己刚刚思考的内容全盘托出：「只属于我的特权改变不了什么，教授。事实就是世上所有人在一出生就划分好了等级，无数人不曾拥有学习魔法的机会，哪怕我有幸摸到门槛，也会被轻易地凭借几颗星星分成三六九等。」

    这不是应该和异世界的人说的话。卡俄斯心想，这甚至称得上大逆不道。

    谁敢在此时此地质疑圣树教会立下的标准？但她冥冥中又觉得路易与其余人不同——至少他不止一次公开发表过对世界树不敬的言论了。

    「这多荒谬。」卡俄斯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个世界确定下的规则，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原作的设定太离谱了。贵族与平民的阶级还不够，还要加上魔法师与非魔法师的阶级、高星图与低星图的阶级。她想到柏伊斯、想到哈里森、想到艾琳，又想到很久之前的自己——所有人的命运，似乎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了，再说得详细一些，那就是在原作作者下笔之前，就已经被想好了。

    卡俄斯思索良久，却一直没听到路易的动静。她疑惑地抬起头，发觉银发青年正坐在她对面，歪着脑袋、撑着脸颊，血色的红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在认真聆听她说的话。

    「……卡俄斯，我想问你。」他眨了眨眼，轻声问，「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孤独？」

    「什么？」卡俄斯没反应过来。

    「明明你身边有很多人。多到我都有些嫉妒的程度了……明明此刻也和我在一起。」他的声音越来越沉，听上去有些闷闷的，「你说的话就好像你曾经见过一个足够公平的世界，可你已经回不去了。这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所以你很孤独。」

    卡俄斯的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她不动声色地盯着路易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些什么。被别人知道自己上辈子的事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别告诉她这也是因为什么神奇的魔法。

    可路易看她的眼神不含半分探究，他对那个「公平」的世界没有一点兴趣。他这张脸摆出一副眉头微蹙的模样，杀伤力的确有一点高。

    卡俄斯打算移开视线，并通过装傻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世界并没有如路易所说那般这么好。但与这里相比，确实是天堂。

    ●

    之后的日子与计划没什么出入。卡俄斯一直忙于鬼屋的设计，她为此写了好几版剧本的稿子，最后还是换回了初稿，这让她感觉分外痛苦。教学楼此刻已经无人使用，而借助于神奇的魔法，她也有充分的时间来布置鬼屋的场地——一个「半废弃」的夜间教学楼。如果忽略掉某些魔法世界独有的元素，例如墙壁上本就会动来动去的画框、楼道内会自己点燃的蜡烛，那么这座教学楼姑且还算是个不错的场景。至少氛围足够到位。

    朋友们在闲暇之余总是会来帮她的忙。而除了奥菲莉亚外，其余几个人好像一直都处于闲暇状态。塞西尔和许德拉帮她去购置了绝大部分市面上能买到的道具，那些小东西能够将整个教学楼的氛围拉进寂静诡异的深夜。但某些过于少见的东西只能自己制作，这时候就需要克莉丝汀和格雷勒托上场了，他们在为小道具施加法术纹路一事上造诣格外深厚。不知道这是不是禁术研究社的社团文化。

    卡俄斯每次拿着自己的设计稿在教学楼面前走来走去，都能引来一帮对此抱有极大好奇心的学院，他们甚至不惜打乱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眨着充满无知的眼睛，嘴里一口一个「学姐」，询问卡俄斯这是在进行哪一项新颖的活动。

    卡俄斯觉得要一个个解释过去未免也太耗费时间，因此她干脆在教学楼门口立了块牌子，告知众人此时此地将进行为期两周的游园会布置，同时还能防止有什么好奇宝宝直接闯进教学楼里，将他们好不容易摆放好的道具又搅成一团。

    这两周忙得头重脚轻、眼花缭乱。甚至晚上回到宿舍，尼尔都会担心地询问她身体是否无碍。通常这时候卡俄斯只要抱着他的脑袋一顿揉，疲劳就会彻底消失。直到时间悄无声息地流过，她将每一个   npc   的剧本放到朋友们的手里并进行培训，教学楼大门处已经挂上了「怪谈研究社」的牌子，而游园会的通知也在公告栏处张贴出来的时候，卡俄斯终于意识到了这一切的变化。

    现在她正站在教学楼的正门口，仰视这块牌子的摆放是否足够工整，以面对明日正式开始的游园会。除了教学楼之外的其余地方，中庭、长廊、玻璃花园、宴会厅，统统都有其余社团在进行租用。但这些活动大多没什么新意——星象社购置了堪培拉机械与工程协会最新研发的直立式望远镜，他们的活动毫无疑问就是星象观测；咒法研究社似乎举办了什么翻译比赛，例如让兽人族和人类同时解读精灵语；烹饪社倒是有街边试吃的环节，但贵族们通常会觉得这不够体面，因此那里根本没什么人围观。

    而反观她的鬼屋。此刻她的朋友们还没有到场，只有她一人站在这偌大的教学楼前，气势似乎不太足。但这都无所谓。游园会尚未正式开始，但楼前已经站满了打算提前进入这里体验的好奇的年轻人。

    他们迟早会明白「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