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翠色涂抹灾厄（下）

    事实上，他说得不够准确。

    和卡俄斯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觉得自己对于她的渴望在增加。而少女是这样真心实意地将他当作朋友，他却用那种污秽不堪的思想玷污她，期待着她鞭笞蹂躏自己的身体。这是多么放荡又不齿的行径。

    精灵崇尚纯洁无瑕之物。精灵族的结合甚至无关乎性，那是灵与爱交织在一起而凝聚成的结晶。在他们的观念中，情欲是独属于人类的，如野兽般粗俗且屈辱的东西。以至于塞西尔甚至无法和任何人倾诉这股冲动。

    他的样子看上去简直别扭到了极点。卡俄斯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相当清楚，但是塞西尔似乎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逃避是没有用的。她再次这样想道。

    「你真的觉得和我在一起没问题？」她再三确认，「顺便冒犯地问一下……呃、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喜欢艾琳。你最开始也是为了艾琳才和我决斗的，所以……」

    她不得不住嘴，因为精灵已经颓丧得连那头灿烂的金发似乎都要失去颜色，变得黯淡无光了。他就像一株常年不见光的含羞草，随时都要枯萎的模样，戳一戳就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衣服里。

    「我……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塞西尔闷闷地回答，他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我也不知道，之前对于艾琳的那种感情到底算什么。但是我……我现在对她并没有特别的情绪。抱歉、我知道我这样很卑劣……」

    他移情别恋了。至少对于卡俄斯来说是如此。她是如此确信他还对艾琳念念不忘，确信他曾经钟情于她，不惜为她付出沉重的代价，最糟糕的是事实确实如此。若非那场决斗，他们压根就不会有今天的关系。这段关系就扎根于他们之间并不愉快的过去。

    移情别恋的精灵会遭到同族的唾弃。但那种事对他来说无所谓。他只害怕卡俄斯会因此觉得他肮脏、不洁，甚至恶心。

    「『卑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人活一辈子，喜欢上好几个人不是很正常嘛。」卡俄斯语重心长地劝他，「有的人还会同时喜欢上好几个人——啊当然我不是赞扬这种行为啊。精灵的观念和人类不一样，你别想这么多。」

    她话题一转：「你硬要说的话，我既不想接受你的表白，也不想失去这段友谊，这种行为也挺卑劣的……」

    「那就不要再提『分开』这个词。」塞西尔冰冷地说，「立下契约的那一刻起，你就可以不顾我的死活。完全没必要和我形影不离。契约解除了你就想和我分开……你把我当成什么？宠物吗？」

    「等等？」卡俄斯愣了，「你自己不也在想办法解除契约吗？！」

    他垂下眼：「我只是觉得，倘若它一直存在，你就不会用不一样的目光看待我。」

    卡俄斯：「……你别太敏感。」

    她觉得自己这谈心跟没谈也没区别。但好在已经和塞西尔把话都说清楚了，而且两人已经姑且达成了共识——契约是一定要解除的。尽管塞西尔似乎不想在解除后离开她的身边，但是到时候的事谁说得清呢？或许那时候塞西尔已经不喜欢她了。

    她自己也暗恋过，当然知道暗恋落空是怎样难受的一件事。于是她又花了很长时间安慰情绪低落的塞西尔，见他终于平复一些，才回房间去看已经睡熟的尼尔。

    她第二天还有不少事要做。先是要背着塞西尔去赏金猎人公会总部，调查一下哈里森等人目前的委托所在地，还要想办法调查瓦奥莱特的下落，顺便搞清楚马尔库斯目前究竟是什么情况，柏伊斯又究竟在忙些什么。

    心事太多的结果就是又睡不着。由于她对睡眠的欲求已经接近于无，她现在入睡都变成了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卡俄斯只能背了一晚上的六星法阵。

    她目前正在学习的是六星的雷属性魔法——「天罚」。无论是名字还是其本身都相当炫酷，卡俄斯想学很久了。构筑回路，连接以太网，呼唤来自天空的雷霆。由于涉及到与自然的交流，因此其属于「占星学派」，其回路复杂庞大程度简直堪比十本六级词汇。卡俄斯记了后面就忘前面，反反复复好几次也没能完全将它记下来。

    她就这样背了一晚上，直至天边云层微亮，迎来破晓。尼尔悠悠转醒，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揉眼睛。见卡俄斯靠坐在他身边看书，他便顺势倒在她腿上，嘟囔着想再睡一会儿。

    本身就没什么要紧事，想睡得晚一点也无所谓。卡俄斯任他靠着，一边摸着尼尔的头发，一边继续研究法阵。她听见套间的另一个卧室内传来细微的动静，看来塞西尔也醒了。

    她本以为这样悠闲的时光会再延长一会儿，然而没过多久，原本还算安静的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还有类似于金属相互碰撞的动静。这声音让卡俄斯的手顿了顿。她放下书，走到窗户旁边，侧身望向楼下——

    旅店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排装备齐全、昂首挺立的卫兵，手上举着礼制的枪具，后面还有数个手捧物件的侍女，恭敬地站在一辆近乎可以说是穷奢极侈的马车前，后头还跟了数不清的马匹与车辆，排场大得好像在迎接邻国国王。

    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有什么大人物同样也入住了这家旅店？为何恰好与他们住在一起？这似乎也有些太巧了……

    卡俄斯正思考着，套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她立刻轻声开门，来到客厅，与同在那里的塞西尔对视了一眼。对方似乎想要开门，卡俄斯压根没理他，上前就将套间的门开出了一个小缝。

    门外站着的是旅店老板。卡俄斯却没有因此松一口气，他看上去相当局促不安。

    「请、请问您是……」他磕磕绊绊地问，「您是卡俄斯小姐，是吗？」

    「……对，我是。」卡俄斯隔着缝隙回答他，「你有什么事？」

    「您、您看见窗外的车队了吗？那是来迎接您的……」

    「什么？」卡俄斯愣住了，「迎接我？」

    「是、是的。」他咽了口唾沫，「宫里的贵人让我告诉您，柏伊斯殿下请您去契兰宫里做……做客，下面的人都是来迎接您的。」

    卡俄斯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当然不认为柏伊斯会害她，但是谁知道邀请她的人究竟是不是柏伊斯？想来是昨天她的询问引起了什么人的注意，才有了今天这一出……无论如何，闹出这么大的排场，王室有请，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选项。除非她初来卢赫拉姆第一天就想上当地的通缉令。

    于是三人只能乘上那辆华丽到卡俄斯都不敢摸的马车，一路望着窗外的景色，自车水马龙的街道，穿过幽静的湖畔，向着卢赫拉姆正中心那壮丽无比的契兰宫前行。周围的喧闹声在降低，直到彻底安静。

    这辆马车的质量好得有些过头了。卡俄斯甚至坐在里面都感觉不到一丝震动，身下是无比舒适的软榻，还用了沁人心脾的熏香。她知道马尔库斯王族有钱，但却不知道能有钱成这样，随便接个人都能用上这么好的马车。

    他们循着宫内砖石铺成的平整道路前进，在某个华丽的宫殿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