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是真或者假，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至少目前对于符青而言。

    但另一头的人开始不淡定了。

    地下室被砸的稀巴烂，画板，彩色颜料涂得到处都是，碎掉的投影仪一直也没人来修，碎片落满地，场面狼藉。如果真要说出这场景之中有什么美感在里面，那就是曾经呆过这里的人，用颜料在天花板上作了一幅画。

    倒是漂亮。

    就是看起来触目惊心。紫色和红色混合，恰好的，照映出某人上半身一道道疤痕。

    那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看门的人早上打来电话，说昨晚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地下室的门大敞四开，钥匙被丢在门边，里面的那个疯子哑巴不知去向。

    然后符飞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王哥打来的，说符青让他跟自己说，“谢谢弟弟的礼物。”

    电话被摔烂，他转去门口取车，上车，猛踩油门。从市区到郊区，四十几分钟的路程他用了将近二十几分钟，门开的瞬间，符飞一把攥住来人的领口，话音颤抖。

    他死死盯着符青，还没开口，就看见了房间内的另一人。

    那人手里拿着两人昨晚纠缠过狼狈不堪的被单，露着上半身，瞥了一眼符飞，而后轻轻转过身，就跟压根儿没见着他这个人似的。

    符青反手将他按在墙上，懒懒反问，“不是你送我的？礼物。”

    对面的人愤怒至极，刚想开口说什么，但确实消化不掉眼前所见的画面。于是他慢慢松开符青的衣领，后退几步，深呼吸，点头，然后靠在走廊点烟，稍作冷静，语气中仍带着轻蔑，“你还真是不死心啊，jiejie。”

    “呵。”符青觉得这话可笑，“似乎这句话放在你身上也合适。”

    “毕竟，我们的身体里，可是流着相同的血液。”她慢慢接过他手里的打火机，侧过头点烟，嘴角噙着笑意。

    “你别太自信了。”符青含着烟，冲他摆手，“没事的话，我就关门了。”

    门缓缓阖上。

    符飞猛地伸出手，死死抠开，目色赤红，望着她的眼，满是恨意。“jiejie，我们还没结束呢，说什么告别词。”他一字一顿地说着，“不过你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隔着老远，邢风的动作一顿，他眼神发暗，扯衣服的手猛然攥紧。

    却只听见对方轻笑着，“不怎么想。”

    房间的门重重关上。

    一阵安静。

    符青站在原地，很久，她远远望着邢风，笑了，房间于那瞬间变暗，莫名的，她忽然开口，“邢风，你还记得，风一天内，能走多远吗？”

    “二百，里。”

    邢风艰难开口。

    她忽然说，“够了。”

    “邢风，闭上眼睛。”符青又说。

    然后他们接吻了。

    符青曾说过，接吻的时候要闭上眼睛。

    因为这样他就看不见她眼底，对他的爱意。

    她想，还有一点，大概是，闭上眼睛，就可以逃开任何形式的欺骗与悔意。

    “邢风，别喜欢我。”符青贴在他耳畔，呢喃低语，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手指颤抖地地抚上他的唇，轻轻描摹上面的形状。

    别喜欢我。

    符青耳边忽然响起教堂钟声，从远处传来，大概是随着风，或是跟着爱。

    成坚地产。

    他们也管符青叫小符总。符青放下手边的材料，反问，“小符总不是符飞？”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不知道谁忽然回答道：“小符总弟弟处理事务一直都不涉及到我们这边，我们几乎都不怎么见。”

    “那以后叫我符青就行。”

    几人立马答应下来。

    然后几天后，公司里就开始流传，符青与符飞不和的传闻。

    符青实在懒得理。

    她就管公司财务这一块儿，其他的她更加不懂，也不装明白。

    如果不是符坚拦着她不让她教书，她毕业之后早应该去京华市二了。唯一擅长的就是有关于数的部分，所以只能申请主管财务。

    不过很多东西都要重新学，很麻烦。

    听陈名说，他们单位最近工作很忙，政策下来快，更新的也快。

    而且京华这片儿，实在难弄。

    他听说符青接管了成坚地产，还笑她，说原来符青也会变成那个，她几年前最讨厌的那种人。

    这样看，他们都没有如约变成自己想成为的人。

    即使逃避了整个年少时代，但最后他们都以失败告终。

    每个人都被装进套子里，前面牵着绳子，为我们指着方向，不断洗脑似的告诉着我们，我们想要的是什么。

    最后我们逐渐丧失梦想，然后把曾经的自己亲手杀死。

    不仅万里村的村民没办法走出去，他们也没有办法走出牢笼。

    每个人都如此。

    邢风还在画画，以至于符青每次看见他，都觉得岁月静好。

    那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看见来电显示的瞬间，她几乎都没回过神来。

    方绅。

    时隔两年，符青再次回到万里村。她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没告诉包括邢风在内的任何人。

    村长接到她的时候，才知道上头口中的成坚地产投资人是符青。

    村里面的葬礼办的简单，方绅家亲戚少得可怜，他一个人弄好了所有。他长高不少，看见符青的时候，远远的，向她挥手。

    那一瞬间，符青忽然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在万里村一年多的时间，究竟是不是梦。

    陈苏请他们吃饭，饭桌上，方绅喝多了，就问符青，当时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符青夹菜的筷子忽然顿住，她轻扯衬衫领口，仰头干杯，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其实真假都无所谓，我根本也不在乎这个。”方绅笑了笑，然后摇头，“好奇而已，符老师是不是真喜欢他。”

    “你说哪个？”符青点烟，看着陈苏的动作。

    方绅摆摆手，说道：“邢风。”还没等到符青回答，他继续说，“我认得他，初中我俩一个班的。”

    他抬眼，盯着符青看了半天，似乎从那其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符青愣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

    方绅点烟的手顿住，忽然笑了，他摇摇头，“难怪。”

    “难怪什么？”符青不禁反问。

    “他好看呗。”方绅举起酒瓶，和她在空中碰杯。

    就一句好看就没了，符青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小孩儿问她这么个问题，到头来就是为了夸一句邢风好看。

    符青轻嗤，攥着瓶起子，忽然说：“现在我不当老师了，所以，有辱师德这事儿，和我沾不上边儿了啊。”

    说得轻松，但无论陈苏还是方绅都听出了那话不是滋味。

    陈苏轻拍了下她的后背，故作轻松开玩笑道：“符青同志，你看起来就不像个老师，好嘛。”

    “真的？”符青不露痕迹抹了把脸，然后指了指方绅，笑了，“我这学生，教的不挺好吗？”

    她举起酒瓶，一杯啤酒下肚。

    两人轮流说笑话哄她开心，符青却觉得好笑的是她自己。

    那天喝到挺晚，方绅说自己走回家，第二天还要赶车回学校，临走的时候，他远远的望着符青，犹豫半天，忽然来了一句，“符老师，你说，可不可能有第二种解法？”

    “嗯？”符青似乎没听清。

    对面的人明白了，于是笑着回应着，“走了，如果我有机会去京华，记得带我看升旗。”

    “行啊。”她摆摆手，“我记得呢。”

    陈苏喝醉了，躺在床上，指了指身边的沙发，叫符青睡在那儿。

    符青无奈，但还是去她藏被子的柜里翻找薄毛毯，刚想躺下，就听见那头忽然说着：“我骗你了，符青。”

    “嗯。”符青闭着眼睛回答。

    这人语气中带着醉意，陈苏这人总是在喝醉酒的时候才讲秘密。

    似乎酒后说的话，就没人当真了似的。

    “邢风当时没说要你离开这儿，这句话是我说的。”

    符青扯来毛毯，盖在自己身上，“我知道。”

    “但我真的见过他。”陈苏半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他来找我，但没说话。”

    “很久，很久。就在我要关门，进房间的时候，他忽然挡在我身前，对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陈苏侧过身，对着垃圾桶吐，然后把嘴擦干净，缓缓道：“他说，‘有一万里’。”

    “我没懂。大概，是不想让你走吧。”陈苏睡着了。

    符青眼眶泛红，她忽然不明白这所谓爱恨。她闭上眼睛，脑中闪现过无数场景，在影像倒数的那些个瞬间，全都是邢风所在的画面。

    风轻轻吹来。

    整个村庄笼罩着月光。

    树叶在屋顶上投射下阴影，像是人的脚印。

    她此刻很想邢风，她觉得自己此刻爱他。

    符青攥着毛毯一角，抬起手描摹出他的轮廓。

    第二天一早，符青搭乘最早的车回到京华市。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太阳xue痛得厉害，但仍然直接去了公司，在会上，发了好一会儿呆。

    直到有人喊了一句符总，她才回过神来。

    “嗯？”符青抬头瞥了一眼，指了指PPT上的数据，淡淡道：“上面的数字是不是出错了，回去再核算一遍。”

    她皱眉，“下面的人做完，主管没有再看吗？”汇报的人提着一口气，差点没吓过去。

    不是说，这位小符总，不是金融专业的吗。

    还有，她刚刚难道不是在发呆吗。

    太可怕了。

    “今天没事了，那就散会吧，各部门把工作重新安排一下。”符青揉了揉太阳xue，会上的人真就以为他们领导生气了，迅速离开会议室。

    符青回到办公室，无奈地闻了闻自己衬衫，上面一股酒味儿。昨天盖的那破毛毯还掉毛，现在她西裤上都是白毛。

    本想叫秘书给她带套衣服，忽然想起什么，她拿起手机，往那边发了个定位。

    “帮我带一件黑色西裤过来，在柜子里。”

    大概半个小时，办公室电话忽然响起，“小符总，楼下有人找，也没预约，问他什么他也不说。”

    “知道了，带他上来。”顿了顿，符青又说：“以后是他的话，都可以随意进出，不用再问我了。”

    挂断电话。

    几分钟后，秘书带着那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符青起身开门，摆手让秘书离开。邢风站在门口，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然后动作一顿，耳后泛红，慌乱道：“你…”

    她攥着他的手腕，忽然笑了，“符飞他没把业务告诉你啊？”

    邢风耳朵更红，然后扭过头，不看她。符青这人，明明就知道，他不是符飞那边的，却总用那些话调侃他。

    符青一身酒味儿没散。

    “喝，酒了。”邢风肯定道。

    对方显然没打算好好回答，“嗯，还zuoai了，那人可比你sao多了，缠着我不放。”

    邢风转过头，深深呼吸，半晌，终于艰难开口，“你。”

    “我？”符青将外套扔在会客沙发上，表情陡然严肃，“邢风，你要不要现在就承认，你接近我，有别的目的？”

    邢风动作一滞。

    他们对视，她眼眶发红，像是醉了。

    但她明明没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