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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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介民深夜接到心腹的电话说戴笠已经到他家门口了,但是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意思。郑介民听着就想说那就让他在外面冻着吧,犟驴。不过最终可能还是觉得一直让戴笠的车在自己家外面停着不太好,阴着脸披上大衣出了门。他和戴笠不算熟,但也并不陌生,郑介民时任军令部第二厅中将厅长,军衔高于戴笠,不过戴笠情况特殊,谁也不能单纯以军衔或者职位压他。郑介民的军情分析能力很强,这一方面和林楠笙不谋而合,而戴笠的情报系统庞大,两者之间属于水生木的关系。到了抗战中期,戴笠的军统搞情报分析的能力逐渐增强,直至抗战后期林楠笙进入军统核心阶层,基本可以做到自己获得情报自己分析结果,和郑介民就更不搭边了。 戴笠的车当然不是停在郑介民家大门口,从后门出来顺着巷子拐个弯就是一片小花园,戴笠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大树的阴影里。郑介民也不急切,他好奇戴笠来找他的原因,他很清楚戴笠这个人的性格,普通公事轮不到他亲自出面,紧要公事自己又不可能提前没听到风声,私事……戴笠没有需要别人参与的私事。现在既然有一件事能让戴笠打破自己以往的作风,那就说明这件事重要到足以改变戴笠。 “戴老板前段时间替校长肃清汉jian功不可没,深夜还有要事找郑某,真是辛苦了。”郑介民这话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感觉不是什么好话,但也挑不出错来。戴笠侧眸看了一眼郑介民,没接话茬,冰冷的声音在这个寒冬的夜里更是冻得人不禁颤抖,“如果我死了,委员长应该会提你做军统的局长,但是会让毛人凤当副局长辅助你。” 郑介民花了半分钟仔细想了想戴笠这个推测,可能性是很大的,外人可能不知其中关窍,以为郑介民和军统凑不到一块,殊不知在郑介民出席加尔各答会议正确预言了盟军将在8月18日于诺曼底登陆后,其身份地位就在美军中直线上升,蒋介石知晓后更是器重他,为了维系与美军的联系,这一年一直在给他提供机会。军统是个特殊部门,虽然职位不高但是晋升很快,在军统当两年局长就可以一步跨入军事委员会担任要职,可谓捷径。 “你这是终于舍得死了?上一次在北平,运气不错没炸死你。”戴笠身上轻微的药水味印证了郑介民的猜想,他慢悠悠的点了支香烟,“不过我的嫌疑这么大,你居然还敢带这么点人过来。” “你看不上马汉三、曲百昌那种人,而且要是你动手,不会有这么大的纰漏。”这几乎可以算是夸奖了。 刚才还一身轻松的郑介民听到戴笠的话,却是不复刚才悠哉了,他一脚踩灭了还未燃尽的香烟,皱了皱眉头低声道:“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戴笠从来没有夸过人,夸也是反讽,这太反常了。 林楠笙醒过来时戴笠还没回来,主要是岑别没想到林楠笙能这么快清醒,手术时他太聚精会神,即便看到林楠笙下体的yin纹也没多想,术后他就按照一般人的情况给戴笠报了个时间。结果戴笠卡着点走,这边人却先醒了。 “你现在身体素质比以前好了很多,是我预测失误。”岑别一边拿着林楠笙的病例进行观察记录一边说道,不过戴笠和林楠笙的病例等人好出院后都要进行集中销毁,不可能留下任何真实的记录和证据给敌人。 “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但我估计你没胆子听,就大发慈悲不给你讲了。”林楠笙现在的体制确实比以前好了太多,尽管这一次动胎气很危险,但抢救回来也就跨过了鬼门关,缓过这口气就没大事。 “我!”岑别被噎住,他好奇死了,但诚如林楠笙所说,他确实不太敢听,万一听到什么不该他知道的,他会被戴笠灭口的。“你现在这噎人的功夫也比以前也精进多了。”林楠笙确实以前就嘴硬,但只是嘴硬而已,现在是嘴毒,两者体现对现状的掌控程度天壤之别。以前林楠笙活得战战兢兢肩上的担子太重,嘴硬是他最后一层保护伞,现在林楠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谁也奈何不了他。哦这个比喻太直白,岑别暗暗想到。 “戴老板呢?” “祖宗,他是老大我只是个小医生,他去干什么怎么可能跟我说!”岑别叫道。 林楠笙微蹙眉峰,戴笠确实不可能给岑别解释他去哪,但如果真的因为正事他会让岑别给自己带话,什么也不说就证明他是做自己的私事去了,并且不太想让林楠笙知道。正说着,门外响起两短两长四声敲门声,随即严柏推开门,他完全忽略了病房内除了林楠笙之外的其他人,“先生,王世安在找你,不知他今日拜访时听到了什么,回去下榻的宾馆听说你还没回去后,就火烧火燎的派人找你,闹的动静不小。” 王世安听到了什么,其实一直以来党内也没停止过这股风声,无非是说林楠笙抗战时抓日寇那么凶,但是却很少认真对付过共党,怀疑他是共党的间谍。这说法从林楠笙升任中校时就有了,但当时首要任务就是抗日,林楠笙专攻一项也不是错,而且他刚到上海站的时候是参与过抓共谍的,后来因为戴笠和毛人凤的信任,对林楠笙的这些猜测也就一直停留在“猜测”上。 但王世安不知道其中的诸多因素,况且这个喝多了给他透口风又是顾祝同将军手底下的心腹,把持着顾将军很多机密情报,也是王世安最上心维护的几个人脉之一,多年的交情,王世安一听就上心里去了。更何况还有前面陈默群挑拨在先,王世安心中的苗头又一次燃起,若是能在这南京城证明林楠笙是多年潜伏的共谍,他在军统里的地位将大幅提高,原本因为抗战胜利后内部整顿而被明里暗里消弱的权力会再次回来。王世安不求官位显赫,他就想财运亨通,把林楠笙干掉,一能提高自己的地位,二能把上海站的钉子拔走,三也算是给总部一个震慑。如此一箭三雕,当下王世安就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等到深夜送完领导回家,王世安匆匆回到下榻的宾馆,结果一听手下报告说林楠笙今天一天都没回来,且现在仍不知去向,王世安当即就觉着天助他也。他迫不及待地调集所有能调集地人手,以林副站长深夜未归且联系不上恐有差池为由,细致又保持低调地去搜捕,王世安永远是个人精,他做任何事都会给自己留后路,这一次哪怕是弄错了,面子上王世安也过得去,而林楠笙若是真有问题,此举乃能防止打草惊蛇。 林楠笙脸色微沉,他还真是小看了南京这帮酒囊饭袋,搬弄是非拨搅风云最能耐了。林楠笙刚要掀开被子下床换衣服回去,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这是军统地暗号。 王世安带来的人有限,本来就是为了避嫌,自然不可能带很多人进南京,但是王世安这点人脉还是有,他分别给几个相熟地关系借了一点人,也不多,主人家意思意思问一句也不怎么关心。但是多个拼合起来却也有百来号人,南京他不熟,但是这些借来地人熟,王世安说让他们去他们认为共谍有可能藏身或者撤退地路线去找找,林副站长现在还不见人,若是被活捉一定要在离开南京之前截住。 只是这一百来号人还没来得及行动,就有七八辆车缓缓停在了军统内部地宾馆大门前,第一辆车没动静,后面地几辆车下来不少便衣,虽然没有端枪,但是肩上背着的冲锋枪可都是荷枪实弹地。王世安懵了一瞬间,等他回过神来就看到沈醉从第一辆车地副驾驶下来,然后指了指车后排座,“王站长为党国和委员长鞠躬尽瘁,戴老板很是欣慰。”王世安这才反应过来第一辆车里坐着的正是戴笠。 王世安忐忑着走向第一辆车,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在戴笠眼皮子底下搅弄是非,哪怕是防jian股那一次也只是沈醉负责出面传达了戴老板地意思,但是这一次是戴笠本人。威严地局座穿着纯黑的呢子大衣,同色地礼帽遮住地半张脸,但是侧面冷硬地轮廓和漫不经心看过来地一双恶狼一样的眸子已经昭示了他地身份,“林楠笙替我去出趟差,过几天就直接回上海,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在军统,尤其是戴笠这里,“替他出差”这个词并不是普通的意思,军统内部而言这往往预示着此人被上峰当成了诱饵或是替身放了出去,生死由命,能活着回来算你命大,自然这也算一条晋升地捷径,很多没背景又想往上爬的人为了晋升资源主动参加这种任务。若是不幸死了,军统每天都有很多人因此而死,只看是谁主导了你的死亡。林楠笙这个是戴笠亲自cao刀,听起来似乎更被器重,但也同样危险更大,从戴笠最后那半句话就能听出端倪。都说戴笠性情暴戾且阴晴不定,如今看来到半分不虚。 王世安这个心情立即就平复了,王世安从来不干拿命换升职机会地事,那绝对不符合他的性格,所以对于这种九死一生地机会王世安从来不眼红。林楠笙去执行了戴老板下达地秘密任务,如果成功回来后有可能会再官升一级,这一整个因果关系中,王世安只会把重点放在最后怎么对付活着回来地林楠笙,至于中间过程地逻辑性他完全不关心。 “能为戴老板肝脑涂地,小林也是此生无憾,一直听说戴老板对小林多有提拔,此次小林想必也是怀着回报戴老板地心思。”这种时候嘴甜总是没错的,王世安不需要让自己太显眼,现在多夸夸林楠笙最安全。 果然戴笠没再揪住不放,只说了句“王站长辛苦”便带着人走了。戴笠没有回去诊所,刚刚沈醉已经接到消息,林楠笙比预期的时间早醒了一小时,这个时候回去看到的恐怕也是那只小狐狸满眼控诉的神情,戴笠决定不去给自己添堵。而且他现在心绪并不是那么平静,他要好好谋划,一条与他原本所想的截然不同的路。 林楠笙在岑别这修养的一周里,戴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未再出现过,岑别面上佯装镇定的偷偷瞄林楠笙,内心却是慌得开了锅。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最终会成为什么关系,现在这狗屁的乱世又是身在军统这么个不正常的部门里,想要正常关系也难,但戴笠送林楠笙来时那个样子实在让岑别不多想也不行。可是这会儿大病还没初愈就连续几天不见戴笠的样子,林楠笙还能这么心大的修养。岑别不懂,他也不想懂,他还没活够。 林楠笙离开南京前,沈醉带着人来了一趟,倒也没说什么,留下了换班站哨的人就走了。岑别心里更刺挠了,你好歹给床上那位留句话啊,假装你义父安慰一下也行。但是沈醉从来到走,就给林楠笙打了两次招呼,然后就开始部署暗哨,还有明天跟着林楠笙一起回上海的人员安排,跟属下说的话都比跟林楠笙说的多。而林楠笙除了在沈醉安排给他门口站哨的人时有一瞬明显的变脸色,很快就恢复如常,沈醉打招呼离开他就点点头示意。 岑别觉得,如果自己有一天死了,那一定是被好奇心憋死的。第二天深夜,林楠笙带着人秘密离开南京,混入军令部一班北上的军用客机飞往上海。 飞机刚一落地,穆成晖就给他带来了好消息,果然在他不在的这一周内,王世安秘密与陈默群见了两次面。但是因为现在陈默群已如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采取极端手段,所以穆成晖他们不敢贸然接近,只隐约听到陈默群用王世安以前的事作为筹码让他帮自己离开国境。 林楠笙坐在后车座上靠在一个男人身上,男人带着宽大的礼帽,漆黑的风衣竖起衣领遮住了下半张脸,脸上的墨镜挡住了所有想要一探究竟的目光,那个男人整个人都冰冷冷的,从下了飞机就没说过话,也没有在任何人身上投放过注意力,只是在林楠笙身后跟着他,默许他一切的sao扰和逗弄。林楠笙微微眯起桃花一样的眸子,下意识转动着手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枚古朴的玉扳指,过了一会才说道:“他要离境啊,那可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若只是逃往其他地区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不再出现我或许还不会注意他,但是想要离境,陈默群这一生,只能终结在上海这片被他残害过的土地上,恨得用血来洗。” 这时,只听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他是汉jian,想出境就只能用假证件。一个王世安不足以让他高枕无忧,他会找别人再给自己做一个身份,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身份。” 副驾上的穆成晖和开车鲁申难掩震惊的交换了一个的眼神,正要开口,就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楠笙抬起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只见他轻轻将食指放在唇上,“嘘——” 是了,他们终于想起来,那个独一无二的玉扳指在哪里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