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故人
不周山悬空于苍山之巅，从下往上呈现漏斗的形状，两极颠倒，气温极低，比魔域的任何一处都要阴寒荒芜，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呼出的热气瞬间化为白雾，池疏望着黑压压的天空，抖落眼睫上的霜雪，他倚在江尤寒怀里，汲取些微弱的温暖，总觉得全身血液都要冻得凝固住了。 几只寒鸦立在干枯的树枝上，收起翅膀倒挂着，漆黑的瞳孔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近，突然此起彼伏地尖叫，一哄而散，呼啦啦飞到厚厚的乌云上方。 江尤寒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揽着池疏的腰，源源不断的灵气化作暖洋洋的热流顺着掌心汇入池疏体内，她的体温也很低，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替怀里的人保暖。 她收回视线，低头吻去他羽睫上的厚厚寒霜，不周山上的魔气掺杂着仙气，对纯粹的魔族不太友好，连贺伽都恹恹地缩着不动，更何况比他境界还要高的池疏。 池疏舔了舔她的唇角，埋首在她颈窝深深吸了口气，冷的直哆嗦。 他其实没那么娇气，如果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能眉头都不皱的越过这片无垠的危险的区域，但是有江尤寒在他身旁，他就忍不住想撒娇示弱。 江尤寒总是会对他特殊对待，哪怕知道他是故意的，这次也不例外，她给池疏传了一道灵息来护住他的心脉，想要退出的时候却被池疏勾住舌头不让她走。 她无奈地笑笑，按在他腰上的手挪到他的后颈，压着他的头和他一起尝尝这个吻的滋味。 他们在危机四伏的不周山山巅接了个短暂的缱绻的吻。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两人这才分开，她用指腹摩挲池疏红润的唇瓣，贴着他冰凉的脸颊蹭了蹭，问：“还冷吗？” 池疏摇头：“不冷了，师姐，别再给我输送灵气了。” 哪有像她一样大方的，灵气又不是其他什么东西，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江尤寒轻声应了一句，站直身松开手，现在在谢廷赫的地盘，自然要小心谨慎，她正要重新幻化作谢长羿的模样，手掌覆上剑柄，突然神情一顿，微微侧头望向一旁。 被两人忽视的贺伽也停下梳理羽毛的动作，上古魔兽的血统使他比大多数魔族还要耳聪目明，和池疏几乎是同一时间抬头。 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来人没有想过掩藏行踪。 许多人走路的声音和节奏能透露出其性格特征，这个脚步又轻又稳，十分规律，想必是个细腻而严谨的人。 江尤寒不过听了两秒就辨别出来人的身份，搭在剑柄上的手指松了松。 “好巧，又见面了。” 来人腰间佩戴双剑，一袭青衣，面如冠玉，出现在灰蒙蒙的原野上，带来了一点亮色，他温和地笑道：“江姑娘，池公子。” 他没有再唤两人为道友，毕竟也是同患难共生死的人，称呼的亲切些也不足为怪。 怪就怪在他是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池疏对他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怀疑，直直朝着江尤寒走来，一步两步三步，他停留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在她皱眉之前。 “之前为你设下的封印松动了。”他打量着江尤寒，用熟稔的口吻自说自话，“不过应该不碍事，还有另一层在。” 江尤寒静静看着他，她的表情既不惊讶也不意外，像是早有预料，她道：“好久不见，公仪襄。” 她对公仪襄的印象还算不错，但不像是个会主动打招呼的人。 贺伽心中略觉古怪，他低头看向池疏，背对着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公仪襄从储物袋拿出一块东西递到江尤寒面前，笑得和煦：“当时你走的太急，把这个落下了。” 贺伽伸着脖子张望，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被人接了过去，江尤寒朝他颔首：“多谢。” 她问：“一起？” 公仪襄：“一起。” 于是三人同行就这样变成了四人通行，江尤寒走在中间，左手旁是公仪襄，右手旁是池疏，她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端倪。 贺伽不知道两人打的什么哑谜，更不知道为什么江尤寒会邀请这个一看就不简单的人同行，他们是去杀人又不是去逛街，前路生死未卜，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变数。 公仪襄一点也不见外，看两人化作谢长羿和邢伍的模样，脚步都不停顿，下一秒也跟着变了身形，赫然是谢长羿的另一个手下——云蝶。 变作女子，他的走路姿势和神态与云蝶别无二致，多一分妩媚，少一分寡淡，恐怕本人来了见到也得愣住。 他问：“你们有什么计划吗？谢廷赫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他似乎对几人的目的了如指掌，很难不令人揣测是谁告诉他的。 更何况他们刚才的对话也透露出某些不一般的关系。 贺伽悄悄观察池疏的脸色，他知道池疏对江尤寒有着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但他低估了池疏的心态。 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江尤寒捏着邢伍的魂火，靠着他的记忆在崎岖险峻的高山上避开不必要的麻烦，她直接道：“掌握不到任何信息，如何制定计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 公仪襄摇头叹息：“他的实力逼近大乘期，单凭你们几个是伤不了他的。” 他望着江尤寒的侧脸，眼神忪怔恍惚，里面蕴藏的情绪十分复杂，不过几秒就收回视线。 他们这一行人谁不知道谢廷赫的实力如何，江尤寒拉着池疏的手腕带他飞过一处断崖，侧头回道：“还有你送来的东西，会发挥出它的用处。” 池疏回忆着方才瞥见的那块普通的五彩石，心中疑惑，但没有出口询问。 公仪襄不再多言，他看到两人松开的手，又发了会儿呆，再次抬头时对上池疏冷冰冰的视线。 少年的眼睛又黑又亮，带着nongnong的警告意味，仿佛一头被惹怒的狮子，随时准备将胆敢冒犯的猎物撕个粉碎。 公仪襄喃喃轻笑：“……还挺像。” 他礼貌地挪开视线。 天色昏暗，上方的云雾中时不时传来喑哑沉闷的嘶吼，带来阵阵腥风。 几人的脚步在江尤寒拨开枯枝灌木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不约而同停下。 那是一窝巨型兽卵。 蛋壳周围散发的魔力波动昭示着里面的生物即将出世，并且威力不小。 道路被几十枚紧紧挨着的蛋完全堵死，贺伽盯着两个人展臂都抱不住的巨蛋，幽幽道：“要不绕路吧？” 公仪襄看了一眼这只会说话的雀鸟：“不能耽搁时间，不周山的磁场极不稳定，原本仙气和魔气应该维持在平衡状态，现在魔气暴涨，已经影响了两极关系，证明此地有一个十分强大的魔族，并且其体内的魔息快要突破临界点了。” 贺伽：“……什么磁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公仪襄脸上的不自然转瞬即逝，他斟酌片刻回道：“重要的不是这个，我浏览过一些海外传来的古籍，这些蛋壳的纹路和形状都与其中记载的一种生物非常相似。” 江尤寒：“是什么？” 公仪襄面色沉重：“龙。” 贺伽惊讶：“龙？龙怎么会产下这么多蛋？”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而为角龙，又千年为应龙。 能化龙已是极为不易，更别说繁衍，龙不是普通灵兽，而是与饕餮并列的神兽，几乎无法通过自然法则延绵后代。 公仪襄解释：“海外古籍中的龙与世人印象中的龙不是……” 咔嚓—— 清脆的破碎声打断他的话语，四人神情一肃，齐齐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只见巨蛋摇摇晃晃，裂痕随着里面生物的剧烈挣扎向四周迅速扩散，一眨眼密集的网纹就遍布整个蛋壳。 “吼！” 咆哮声响彻云霄，听到同伴的呼唤，其余的巨蛋也开始接二连三晃动起来。 贺伽面如菜色，望着眼前这个怪异的生物：“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都在震动，似乎有什么万分庞大的东西落在几人身后，池疏转身拔剑：“晚了。” 寒霜剑的剑芒映在近在咫尺的四足大蛇身上。 那是一头通体黑亮的兽类，颈部和尾部又粗又长，头顶双角，长着一对宽大无比宛如蝙蝠翼的rou翅，身躯和四肢十分强壮，双目赤红，张口就是一道炙热的黑火。 在烈焰的照耀下，几人显得和蚂蚁一样弱小。 不过在这个世界，并不是以体型取胜。池疏手腕一翻从下往上挥剑劈开奔腾而来的黑火，浓郁的魔息萦绕在他冷肃的眉宇，他迎着巨龙的扑咬毫不畏惧，一步不让挡在江尤寒面前。 这头巨龙的威力为合体期中阶，虽然池疏比它低一个小境界，但越阶挑战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黑龙龙身庞大，行动却不迟缓，很显然没有把这个渺小的人类放在眼里，更没想到他手里的东西竟然能穿破粗糙坚硬的rou身，它吃了几击重创，皮rou绽开，被剑割开的伤口源源不断冒出透着寒气的血液，让它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嘶吼。 贺伽并不担心池疏的安危，知道两者实力存在差距，胜负只是早晚的事，他扑腾着翅膀轻轻落在江尤寒肩上，见她一动不动观察着半空中激烈的打斗，又去看公仪襄的背影，小小的圆圆的眼睛若有所思。 在看见巨龙的那一刻，这个人上前半步遮住了江尤寒大半身形，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性的动作。 恐怕两人的关系不是看上去那么单纯。 他才勉强接纳了江尤寒的身份，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和她不明不白的男人，不知道城主是什么感受。 公仪襄的关注点和旁人不同，他没有看一剑钉在黑龙背上的池疏，反而静静注视着天空中黑得要滴墨的浓云，云层厚重，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碾下来，带着让人心惊rou跳的恐怖威压。 他眉头紧皱：“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话音刚落身后的人宛如一阵疾风冲了出去，寒冰剑出鞘，在昏暗的天幕中划出一道夺目的剑光，随即爆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池疏扭头一看，只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为他挡住锋利的龙爪，他刚想喊师姐，江尤寒拽住他的手腕跃向上空。 轰隆—— 两头巨龙狠狠撞在一起。 离云层越近，那种压抑恶心的不适感越重，仿佛里面蛰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江尤寒立刻带着他远离云雾，池疏靠在她怀里抬头，瞬间脸色大变。 数百头巨龙从翻腾的云雾中冲出，扇动着宽大的翅膀朝两人呼啸而来，无数的龙息在天上连成浩瀚火海，烈焰温度极高，漫山枯木刹那间化作灰烬，以雷霆之势席卷，势必要将擅闯者烧为灰烬。 贺伽大喊：“小心！” 他们真是捅了龙窝了！ 两人的身影被照得透亮，眼看火舌就要舔到衣角，江尤寒却将寒冰剑收回剑鞘，她揽着池疏的腰转身正面朝向燎原之火，抽出一件物品狠狠掷出。 哗—— 在黑红色的火焰中，一道天青色的光华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极速扩散开来，她低喝：“小疏！” 池疏立刻反应过来：“停！” 呼。 天地静止，时间暂停一秒，这一秒足够青光完全覆盖住四人。 一把普普通通的纸伞悬浮在头顶，从伞尖散发出的朦脓光晕中漂浮着朵朵桃花，花瓣被烈焰灼烧湮灭，下一刻又重新焕发生机，吸收着火中澎湃的能量，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 那是池疏送给她的伞，君戎用日月光华和她识海中的桃花进行二次锻造，赐予了它抵御和新生的力量。 池疏欲言又止：“师姐……你怎么知道……” 他脸色苍白，显然消耗了不少法力。 江尤寒轻声道：“我与公仪襄做了交易，他帮我找回了失去的那一个月的记忆。” 暂停时间是一种极其强大而恐怖的能力，无论是人是魔都不可能办到，因为这根本不属于法术的范畴，而是……仙术。 他明明是个货真价实的魔族。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叹道：“小疏，你很厉害。” 池疏在她怀中僵成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