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诀别与重逢
“李承芳!你不走?” 乌苏娜拽住李承芳的衣领,不可置信道。 “我不走…”被乌苏娜狠狠盯着,李承芳仍然坚定自己的信念,他直视乌苏娜愤怒不解的双眼,并不畏惧退缩,道:“乌姑娘,你能为曹公二入大明,我也能为了她,留下来。” 乌苏娜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松开李承芳,道:“我不止为了他,我是真心想让你我大家在一起。你清楚你留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说到这里李承芳苦笑一声,“不过是流离失所,只剩我一人罢了。” 这话惹得乌苏娜强压下去的火气又是蹭蹭往上涨,“你以为就是这样?我来告诉你,现在李自成弃京而逃,你知道李自成是被谁打败的!过不了几天,多尔衮、还有他的女真族人可就要入京了!届时你们的土地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乌苏娜盯着李承芳震惊不解的眼睛,恨恨道:“等那时,你这头发可就要变成他们女真人的样式了。还有京城你也不能待了,他们入京圈地,京城都是他们的地界儿。再者,你可是中官!你身子骨又这么羸弱,难保不会被他们抓去投充奴役。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乌苏娜的话每说一分,李承芳脸就白一分。全部听完了他也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她,我不能让她一个姑娘独自去面对这些。” 乌苏娜低吼道:“李承芳,你醒一醒!”她指着身旁的宋晋、王永祚、颜汝玉、王文政道:“现在大家都在,哪一个人见过你口中的姑娘了?你是不是坐了两次牢,脑子疯癫了?” 李承芳面色痛苦:“不…你不明白,她和我约好了,要我一定要等她。我会等她,她会来…”话说到尾,眼角滑出一滴泪,转瞬又随风而逝。 宋晋看着破败不堪的东厂,昔日自己种下的花草早已化为灰烬,那写“百世流芳”的牌坊也被砸得粉碎。他轻叹一声,上前对乌苏娜道:“小乌,让我和承芳说说吧。” 乌苏娜放缓了语气:“也好,您劝劝他,我们都走了,留他一个在这儿,算什么事啊。” 宋晋走过去扶住李承芳的肩膀,李承芳瞬间脱了力摔倒在石板上,宋晋蹲下抚摸他的发顶:“好孩子,你已经做出决定了?不后悔?” 李承芳终于压抑不住,紧紧拥住宋晋呜咽出声,“宋公,我不想和你们分开,真的不想。曹公走后,我一直记着他的话,我要照顾好大家,可我谁都顾不了,我还又把自己弄进狱里头,我有愧你们对我的厚望。” 宋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不,承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一直是我们眼中最好的孩子。你若愿意就留下吧,只是会很苦。还有,你口中的那个姑娘,如若她永远都不来呢?你也要一直等下去吗?” 李承芳轻轻点头:“我答应过她,我就要守诺。”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已被那个来去无踪的姑娘带走,他多想再看她一眼。 “好,那承芳答应我,无论怎样都要活下来,好好活着,知道吗?” 乌苏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时颜汝玉过来拍拍她的肩:“承芳还有牵挂,就算随我们离开,也是丢魂失魄。” 乌苏娜啧了一声,随即吩咐自己随从拿出一个不小的精美匣子。 “李承芳,这次真是你我最后一面,这个盒子你就好好收着。能和你做朋友,我很高兴。” 匣子里装的是满满的银两,还有两只燧发枪。乌苏娜叹了声:“好好保护自己,若你死了,才是真辜负我们。” 李承芳擦干泪水,赶紧摆手拒绝:“乌姑娘,我怎么能再受你恩惠…和你朋友一场,承芳真是什么忙也没有帮上你和曹公。” 乌苏娜只是瞪他一眼,冷冷道:“不想要也可以,和我走,这些东西你自然就不必收下。” 不等李承芳回,王永祚也走过来,直接提起他后颈让他站起身。手里塞给他几张地契,语气难得稍柔和:“小承芳,这些是我在苏州的几处宅子,本想和玉娘去住,现在也是用不着了。自己孤身一人,万事都多个心眼,这些就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李承芳同样也是紧紧拥住王永祚,刚刚止住的泪又溢出来,“王公,我……您和夫人去了小弗朗机,还要和和美美的。我心里会一直记挂你们。” 王永祚嫌弃得立马把他拎老远,仿佛刚刚难得的温柔只是错觉,“不许哭,鼻涕都粘我衣裳上了。” 颜汝玉走过去拿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可惜,以后不能再喂你新做的点心。我会和老爷一直和和美美。你就把你的心留给那位姑娘吧,多牵挂一人,就多费一分心力,我的小承芳。” 李承芳在王永祚那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里,后知后觉和颜汝玉拉开了距离。沉默许久的王文政终于上前,淡淡开口:“我们在京的铺子、赌庄还有酒楼就都留给你,以后你看看能不能经营,若是不行就盘出去。承芳,记住,给我活下去,你是东厂的人,东厂的人不会被任何东西欺辱,知道吗!” 李承芳为之一震,他定了定心神,面上泪痕未干,已是嘴角扬起,“小王公,您放心吧,怎么说我也督厂两回了。我会保全自己,好好活着。” 王文政得到答复,转身出门检查行李去了,都觉他冷心冷情,他只是不愿展露太多。再让他面对这般离别,他或许真有些不忍了。 “宋公,承芳有一事相托。”李承芳面露难色,“就是寡言少语,我不能让这俩小家伙和我一起受罪,它们就拜托您了。” 宋晋点点头,“我当是什么事让你如此郑重,我与他们也算是有缘,兜兜转转,又到我这里,你放心就是。” 李承芳释然一笑,“那大家就快些离开,倒是为我一人,耽误不少时辰。” 乌苏娜最后仍不死心,她抬起手,艰难开口:“……你当真不走?” 李承芳只是沉默摇了头,他对众人深深一揖,一如曹谨行当年辞行那般,“自承芳进东厂,各位对承芳照顾颇多,承芳铭记于心,从不敢忘。我会永远思念挂怀诸位,此去小弗朗机山高水长,各位…保重!” 颜汝玉终是别过眼留了泪,人生终有分别,却不道是如此千里迢迢,远到再见一面,也终是不能了。 等辞过李承芳后,乌苏娜在马背上闷闷不乐,宋晋知她难受,便打马上前,问道:“小乌,还在为承芳伤怀吗?” “是。”乌苏娜扭头对宋晋道:“叫他一个人留下,我不担心才是呢。刚刚就应该把他打晕绑走,我是不相信他口中只有他自己见过的姑娘,总觉得他是坐牢坐傻了。” “我想承芳有他自己的缘法,他既有了决定,就不会后悔。你也不用为他担心太过,若是忧伤成疾,回去了谨行可要怨他。” “哈。”这番话成功惹得乌苏娜笑起来,“是了,我才不要担心那个傻子,叫他自己去找他的缘法吧。” 宋晋微微一笑,柔声道:“这才是,小乌应该时时神采飞扬,五年后再见你,你一点也没变。” 乌苏娜牵着马缰任由马慢慢走着,闻言她一笑:“您也是,您这一身风雅气度,一如当年我见您时。” 宋晋只是笑着摇摇头:“抬举我了。外头风凉,小乌还是去马车里吧。” “算了,我还是骑马走走,自己一个人去马车里坐着也没意思。您进去歇息,外头我和小王公公看着,没事。” 突然这时,一个声音叫宋晋抬了眉。 “……先生?” 宋晋骑在马背上闻声望去,原是大明门外的一棵柳树下,有一个姑娘。身姿被摇曳的柳枝朦朦胧胧遮挡,看不真切。 而宋晋知道,这声音是坤兴公主,想来自皇帝给她选驸马后,就不许自己再服侍,倒也有一年多未见了。只是如今国破,也不知公主如何。 那窈窕身影抬手拨开柳枝,一点点将真容展现在宋晋眼前,犹疑不定的眸子在看到宋晋后瞪大了一瞬。 而宋晋一贯从容不迫的面容终于在看见坤兴公主破碎了,公主面带尘土,身着血迹,而她的左臂,竟然自肩膀以下全部断掉! 公主见他表情,随即低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左袖,低低笑出声来:“……没想到再与先生相见,我竟变得如此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