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两只兔子逛庙会
春水溶溶杨柳长,江南风物似潇湘。扁船载酒寻芳去,十里湖山带夕阳。 朱媺娖眼中所见的江南,正是这般杨柳依依,水碧山青的景色。百闻不如一见,任是宫中园林修造得多秀美,还是比不上水乡的婉约朦胧。 而她瞧一旁的宋晋,一身天水碧的轻衫,配上脸上一贯的柔和笑意。这时她明白幼年宫里见他时一闪而过的违和感是什么,他好像更适合江南。 宋晋一手慢悠悠摇着团扇,一手则牵着她的手,不叫她被街上的人流给冲散。“小姐,多看看吧,毕竟以后可见不着了。” 在外头时,宋晋都称她为小姐,若是叫各方势力知道公主仍然活着,那她的处境必不安全。朱媺娖手指微微使劲,拉紧宋晋的手,“嗯,这还是先生头次带我一道逛集市,我好开心。” 宋晋见她面怀期待喜悦,平静的心绪也被她感染,淡笑道:“以后还多得是,今天我陪小姐好好玩。” 以后?这两个字对朱媺娖而言就是巨大的诱惑,她努力按下心中不断泛上的甜蜜,笑嘻嘻对宋晋道:“先生,您可算南方人,是不是该尽一些地主之谊,为我介绍呢?” 宋晋摇扇的动作一顿,对她柔声道:“我本就要为你介绍些的,只是离开多年,好些也不熟悉了,小姐莫怪才是。” “今儿个是十五,还有庙会啊,小姐你看。” 朱媺娖随着他扇指的方向看去,街道上远远走来一行庞大的杂耍队伍,为首的是两只舞狮子开道,铃铃当当,生龙活虎,好不热闹。“这比我在宫……府里都要热闹。府里虽然场面大,可没有外头有活气。” 周围人声鼎沸,欢呼叫喊声随着队伍的到来变得更加高昂。宫里是不允许这样失了规矩,更何况日渐低迷的国运,让朱媺娖更感觉宫中压抑。 宋晋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那断臂伤口他小心护在怀里。人潮涌动,他要事事小心,好让她无忧享受这场难得的庙会。 “诶?怎么有孩子坐那么高?” 宋晋望了一眼几个被支的高高的孩子,就对上她带着疑惑兴奋的双眼。他解释道:“这种把戏叫做抬阁,孩子坐在装饰过的小椅子上,椅子被长杆高高支着,孩子就在上面玩乐表演。” “哈,”朱媺娖笑道:“先生您看,上头有个孩子睡着了。” 宋晋见下头大人大呼叫醒那孩童,又用杆子递了些吃的,立马那小孩也不困了,又开始比划着手势做表演。宋晋摇头笑道:“这孩子出来玩还犯困,不像小姐,可一直是精力充沛。” 朱媺娖知道这是在说她幼年一直勤奋好学,他倒是因此不能躲懒了,这算是和她玩笑吗?她与他的距离再一次拉进,她心里雀跃得直冒泡泡,脸上神情却端地是骄傲矜持,“对于课业,我肯定不能懈怠,先生有我这样好的学生,肯定是非常满意。” 宋晋听了只是点头轻笑。 等他们看完表演队伍,朱媺娖又见街道边地摊上新奇各样的货品,叫宋晋陪她看看。宋晋看她亮晶晶的眼里全是好奇,这叫他不经想起当年那一次出宫,她的脸上应该就是这般欣喜雀跃。现在终于挣脱束缚,代价却是一条手臂。 宋晋隐去晦暗愁思,他露出柔和可亲的笑容,牵着她来到琳琅满目的小摊前。 庙会的路边摊,主打就是一个好玩有趣,所以物品不会很精致,多是家里人自己做了拿出来卖个吉利。 “先生,这个盔帽幞头好有趣!” 朱媺娖指着的那个幞头是用稻草秸秆编织成的。她所见的冠巾首服,不是镶嵌珠玉宝石,就是用珍贵绢纱制成。不像眼前这个,朴拙无华,倒是可爱。 “那就买下。”宋晋见她喜欢,便要付银子,朱媺娖这时候望着他,笑道:“先生,我要两顶,你一顶我一顶,好不好?” 宋晋含笑点头。朱媺娖拿到秸秆幞头时,怎么看都觉得好玩,宋晋问她要不要戴上,她笑盈盈答应。 宋晋把自己的幞头也交给她,叫她帮忙替自己拿着。他则是弯腰取下她的发簪,放回自己衣袖里。接着一双手轻柔利落把她垂下的乌发编成一个辫子,用丝带给系好。 “小姐,把幞头给我吧。” 宋晋的声音在她身后上方一点响起,伴随着一起递来的那只手。 宋晋的手是朱媺娖最熟悉他身上的部位之一。就是这双手,教自己握笔,教自己拉弓。比起初见时,他的手好像只是多了一点点的细小纹路,还是那么白净修长。 现在这只手就静静等着自己,她把幞头递给他时,脸颊轻轻擦过他的手指。 她承认她是故意的,嗯,凉凉的,是熟悉的触感。 又是不经意的触碰,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宋晋还是透过指尖感到她肌肤的细滑。长久相处,意外的触碰在所难免,任是宋晋再怎么注意,也无法完全避免。 更何况其中一人本就是有心接近试探。 宋晋替她戴好幞头,又理了理两边的碎发。看她睁着两只大眼睛,双肩两侧垂下黄澄澄的展脚,终是按不住笑意,以扇掩面,低低笑着。 “...不好看吗?”被宋晋笑得她有些羞赧,不自觉伸手摸了摸秸秆幞头的展脚,一会儿不敢看他,一会儿又紧紧盯着他,期待他的答案。 宋晋歇了笑声,只说道:“小姐,还记得你小时养的一只黄毛兔子吗,现在你戴上这幞头,很是像极了那兔子。” 朱媺娖想起来了,那只兔子有黄色的皮毛,就和这秸秆颜色一样。那时候她骑射还不熟练,是她和先生一块去猎场,先生捉给她的。 朱媺娖跺了一脚,面颊气鼓鼓的,“竟然说我像兔子,先生您变坏了。” 宋晋忙给她赔不是,只是那笑意还没收住,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不过朱媺娖压根也没生气,她就是在给宋晋撒娇,好让他们之间可以更亲近一些。 “只赔礼可不行,先生也要戴上这秸秆幞头才可以。” 宋晋哪敢不听,好在他今天出门戴的是束发冠,也不用重新束发,就能刚好佩戴那顶幞头。 这时朱媺娖又说:“刚刚先生为我束发冠巾,现在也应是我为先生戴幞头才是啊。” 宋晋半蹲下身,递上幞头,“那就请小姐为我冠带吧。” 她接过幞头,轻轻的目光随之落在宋晋垂下的头颅上,银白的发丝只掺杂着些许黑发。他早已不再年轻,这是她见他第一面时就明白的。等逐渐长大明白自己的情意后,她只愿自己能快一点,更快一点地长大,好赶上他远去的脚步。 朱媺娖小心为宋晋戴上幞头,她现在只有一只手,不能保证幞头戴上就端正。好在这是稻草桔梗做的,比起软布细纱要硬实很多,她也就不用费太多力气,只需认真把幞头调整好,也就可以了。 宋晋就耐心等她,他清晰感觉到她柔软的手在自己发间来回碰触,这触感又像猫儿,又像鸟儿,很轻很软。 “先生,我帮您戴好了。” 宋晋抬头望她,“如何?” 朱媺娖拇指与食指放在下颌位置,仔细端详打量着宋晋,沉吟一会儿,最后只说:“也是兔子。” “听起来还算不错的评价?” 随着宋晋起身,他们的手又自然地牵在一起。其实并不像兔子的,朱媺娖抬眼看他,先生无论穿戴什么,都能穿出自己的优雅得体。这顶桔梗幞头也是,他戴上也只是平添了几分随和惬意,而他长久沉淀的温文气质,已经不会随着衣冠的不同再改变什么了。 至于她为什么要说像兔子,出于一点私心而已,这样先生不就和自己一样了吗? “我们再逛逛,小姐,还有很多东西你没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