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four(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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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雪皑皑,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蹲下身,试图用身体抵挡风雪。 高山、峻石、雪地、悬崖。 这些场景在他视线中蔓延开来,风刮得他脸上生疼,视线也被凛冽的风模糊了。 他艰难地在雪山上前行着,呼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紧接着视野范围内凝结了一些水雾。 他的内心忽然闪过了一丝疑惑,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些水雾让他感到了一丝陌生和……违和? 就好像,他原本是不应该看到这些水雾的。 但……为什么呢? 他想不起来了。 他只是感觉到了一种孤独,一种极致的孤独和落寞,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是来这里干什么的?他仔细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一个模糊的声音。 “我要去找他,我要走遍很多很多地方,我要跨过万水千山,我知道他很难找回来,但我必须要找他。” 他站在了山顶,他看见了无边无际的雪原与山川,大雪纷纷落下。 好静,太静了。 怎么会有人愿意来这里,站在这山顶,何其孤独啊。 “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处,也找不到你。” “我该什么时候,才能找回你。” 他听见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疲倦的声音。 啪嗒。 他听见了一声水声。 他又醒了。 今天是圣诞节。 德拉科刚睁开眼,就听见外面大街上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 他愣了愣,透过一片模糊的窗户看了看外面,他看见一辆花车正外放着欢快的圣诞曲在四处派发礼物,许多人早早地收拾好走出家门,向广场方向走去。 门口响起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紧接着是救世主苍老而温柔的声音,“德拉科,你醒了吗?” “稍等。” 德拉科从窗台上飘下来,揉了揉额角,他知道这其实没什么用,他只是想让自己尽早地从那些他看不懂的、迷蒙而错乱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不去深究那些梦境背后的含义,就像他也下意识不去追究他和救世主之间,那条把他们两个连接起来的,有着奇怪魔法的项链。 他从二楼下来时,看到救世主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穿戴围巾好围巾准备出门,他穿得和昨天晚上一样正式,一身复古的绅士打扮,手上还拿着根沉甸甸的绅士手杖,一副随时能出去出席正式场合的模样,但不同的是,他的右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纸袋里放着许多的糖果,一支盛开的白色马蹄莲从纸袋一旁斜横出来,上面还沾着水滴。 德拉科下意识看了看救世主阳台上的花盆,果然只看到了半截残枝。 救世主笑了笑,正了正自己的领结,“我今天要去参加爱德华的婚礼,这支花是送给新婚夫妇的。” 爱德华,新婚夫妻,德拉科这下想起来了,是那对年轻的小夫妻,前几天他们还来给救世主送过新婚请柬。 “你要和我一起去参加婚礼吗?如果你不想去,你可以在家里等我。”救世主温声说道。 在家里等我,这句话让德拉科的情绪泛起了微微的波澜,他有种心口被羽毛轻轻扫过的异样感,痒痒的,又让他有些抓不住,他想,救世主有没有意识到他说的这句话,好像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一员。 也许救世主只是这么随口一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吧,随即他又想到了放在他房间里的那座漂亮的姜饼屋,又想,救世主都把自己的家做成姜饼屋送给他了,也许在他心里,早就这么想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德拉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情绪,也许他不该高兴的,但他又有点高兴,他不知道他究竟是因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又拥有了一个愿意让他当做家的地方高兴,还是该因为救世主把他真的当成家人而高兴。 他在面上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起伏,只是一如既往矜持又带着点傲慢的说道,“都已经参加过麻瓜的平安夜了,还差再参加一次麻瓜的婚礼吗?走吧,让我看看麻瓜们的婚礼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救世主静静看着德拉科,又是略带无奈的、温柔地笑了笑,似乎是拿他傲慢又混蛋的样子,总是无奈。 他笑起来,眼角泛起浅浅的细纹,温厚而包容。 即使是最尖酸,最刻薄的金发小混蛋,也无法对着这样一个笑容再竖起尖刺。 今天的雪停了,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气,一路走过来,温暖的东阳照在大地上,沿途房檐上的雪不时啪嗒一声掉落,惊飞枝头鸟雀。 这座小镇很小,一有什么活动,总是全镇的居民都纷纷出动,德拉科还没跟着救世主走到教堂前,就看到教堂门口的小广场上人潮拥挤,婚礼现场已经布置了起来。 举办婚礼的新人就住在教堂附近,婚礼的花坛和招待宾客的帐篷干脆就布置在了广场上,人们在帐篷里载歌载舞,欢乐的音乐声透过门帘的缝隙,在冬日里传得很远。 麻瓜们的婚礼其实与巫师的婚礼相差不多,一样会宴饮亲朋宾客,也一样有歌舞助兴,唯一不同的是信奉天主的新人会在神父的主持下结为夫妻,而巫师则没有这样的仪式,有时他们也会以梅林的名义起誓婚约,但大部分时候,巫师们并不一定会这样做。 毕竟巫师们并不真的信仰梅林,或者说,他们是梅林的浅信徒,因而他们的婚礼自然也不会如此注重宗教仪式感。 甚至因为巫师们天性自在,追求自由与力量,他们比起麻瓜,并不看重婚姻的忠贞,好聚好散,随心自在才是巫师们的常态,因而他们在结婚时,也不会像麻瓜那样起誓彼此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不过,这不代表巫师们就喜欢在婚姻中太过随心所欲或浪荡不忠,因为生育困难,巫师们其实非常看重家庭和由家庭延伸出的家族,他们只是并不过分把婚姻与爱情捆绑,也并不过分在乎婚姻本身,仅此而已。 所以当德拉科跟在救世主身边,看着两个年轻的小夫妻在牧师的主持下彼此起誓不离不弃而周围的人感动得泪眼涟涟时,他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更不可能像那些麻瓜那样触动,但当年轻的新郎与新娘子交换戒指之后,年轻的新郎难掩激动,没等亲吻新娘就开心地抱着新娘子转了几个圈之后,小夫妻脸上的快乐还是触动了他几分——好吧,这不包括新郎一个没站稳,差点让两个人一齐倒在地上。 他觉得这对年轻的麻瓜小夫妻有点傻乎乎的,但又有点羡慕他们的开心和幸福。 好吧,他承认,也许他的内心还有一点点难过,这份难过不是因为他这辈子注定是个光棍了,而是因为他羡慕小夫妻脸上的幸福,那是拥有美好未来的人才有的幸福。 而他,他是个已死之人,死人是没有未来的,他的人生已经被定格在四十年前了,“婚礼”这样象征着幸福未来的仪式对他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参加婚礼和婚礼的主角,这些快活的、洋溢着幸福笑容的人们,他们还拥有许多无限的可能,他们会迎来新生,会慢慢衰老,会逐渐走向死亡,然后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平静地躺在床上魂归天国,而这些,都和德拉科没有关系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存在多久,因为他不是幽灵,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永远存在,而他又是个已死之人,也许有一天,死神就会亲自带走他。 于是德拉科又陷入了安静,他看着载歌载舞的人群,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他的内心涌起了一丝的不安,又有种无处着落的怅然,他想,为什么死神要给他开这样一个小小的玩笑,让他在四十年后重返人间,如果他在四十年前就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双眼,也许现在他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可他突然又想,能够再次睁开双眼,沐浴在阳光下,其实……也不坏,他死的时候,毕竟只有十八岁,他临死前的那一刻没有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所以他满心惶恐,而他现在已经死过了,却依然没有做好死亡的准备。 他在临死前,其实有一个让他放不下的人。 德拉科无声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然后看了看身旁的男人。 哪怕是在冬日,正午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德拉科下意识眯了眯眼,看见年老的救世主不紧不慢握着绅士手杖走在回去的路上,手上还提着新郎新娘赠送的伴手礼,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浅笑,似乎是欣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终于成家立业,也似乎只是和那些麻瓜一样被婚礼仪式打动了,又似乎……是因为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给他花白的鬓角渡上浅浅的金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闪闪发光。 哈利察觉到德拉科的沉默与注视,转过头用那双宁静的绿眼睛温和看着他,耐心问道,“怎么啦,德拉科?” 德拉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只是有些疑惑,他不知道为什么救世主都已经韶华老去、风采不再,为什么在他眼里,依旧那么得……耀眼,耀眼到足以夺取他所有的注意力,耀眼到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和酸涩。 他的眼睛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 不肯离去的幽灵,也会流泪吗?德拉科想。 他的眼泪会不会一落下来,就消失不见。 圣诞节的下午格外平静。 厨房里的烤箱噼里啪啦烘烤着填满了馅料的火鸡和腌好的羊腿,炉子上咕嘟着rou汤,茶壶在桌子上升腾起袅袅白烟,救世主一边准备着与教子一家的圣诞节晚宴,一边在等待烘烤炖煮的间隙坐在客厅里看那本麻瓜小说——当然,背后是飘在空中蹭书的阿飘德拉科,虽然高傲的小马尔福并不认为自己是在蹭书,而是纡尊降贵鉴赏麻瓜文学。 “盖茨比为什么要喜欢黛西这种女人,她不是一个值得盖茨比付出真心的人。”德拉科越看眉头皱得越厉害,不由开口评价道。 “但她在盖茨比眼里值得。”哈利摇了摇头,“盖茨比真心爱着她,哪怕她再虚伪、轻浮、势利、矫揉造作、薄情,她也是他的爱人,他认为她值得,那就是值得的,不论世人如何评价,于他都毫无意义。” 他的声音平缓而低沉,语调里没有太多的情绪,他没有抬头,只是在说完后,平静地握上一旁的茶杯,水面微微起了波澜,随即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静静垂了垂眸,那双沉淀了岁月的绿眼睛看向水面映出的景象。 那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的,一个灵魂,无法在任何镜面上留下身影。 “好吧,好吧,”德拉科说,“但我觉得,他最后一定得不到这个女人。” 哈利这下抬起头来看向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德拉科打断了,“别和我剧透,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哈利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德拉科会是这个反应,随即眉眼间又浮现出了淡淡的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合上书本,“好,不和你剧透,等你看完。” 哈利把书本放回书架,起身准备去厨房,他走到厨房门口,忽然又听见德拉科说道,“不过,也许盖茨比早就知道自己得不到黛西。” 哈利回头,绿眼睛沉静望向德拉科。 德拉科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救世主说话,“他爱的也不一定是黛西这个人,也许他爱的,只是自己年少而不可得的幻梦。人有时候,其实并不能分清感情和执念之间的区别。可我还是觉得他很可怜,他想要的,追逐了一生也未必能得到,永远在追寻河对岸抓不住光芒,也未免太过可怜。” 他转过头,看向救世主,“你说是吗?” 救世主放下扶着门框的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追求抓不住的光芒,也许可怜,也许不可怜,我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我不知道。” 他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软布轻轻擦拭,“我是个实际的俗人,很少思考这种虚无缥缈的话题,在我的人生里,我只会去抓住那些真实的目标,如果有人觉得我在做虚无缥缈的事情,那也许不是我在做这样的事——而是除了我之外,没人相信那个目标能变成现实。” “包括杀死黑魔王?”德拉科挑了挑眉,语气里加上了一点调侃。 “当然,包括杀死黑魔王。”哈利笑了笑。 “我只活在当下,再让人难以理解的伟大追求,也只不过是为了真正地活着。” “无趣的价值观,但很格兰芬多。”德拉科耸耸肩。 哈利轻笑不语,对德拉科的话不做反驳。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冬日昼短,还未到吃饭时间,外面就已经亮起了路灯,天上繁星闪烁,地上的积雪在路灯的照耀下发出光芒,如同星光坠落。 就在救世主把餐盘摆上餐桌后,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救世主的家人,泰迪父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