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窥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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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德拉科下班回家时,一进客厅,他就看到了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躺尸的苏打,苏打听到他的动静,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抬了抬头,有气无力的看着德拉科。 德拉科吓得差点把公文包丢掉,他匆匆上前几步蹲下,翻了翻苏打的耳朵,又撑起它的下巴查看它的舌苔,苏打吐出舌头乖顺舔了舔他的手心,然后又可怜巴巴的将头搁在两只前腿上,看起来好像非常疲惫。 这是怎么回事?早上他出门的时候狗子还活蹦乱跳的,怎么这到了晚上就在客厅里挺尸了,哦不,该死的救世主对可怜的苏打做了什么! 几声脚步响起,德拉科抬起头来,就看到哈利边擦着头发边从楼上下来,黑发绿眼的男人刚刚沐浴过,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纯白T恤,下面罩着条修身牛仔裤,柔软而干燥的布料因为他的走动而泛起褶皱,在不经意间勾勒出他肌rou紧实饱满线条俊美的好身材。 他的五官深邃而英挺,却因为身上未干的水汽而在脸上蒙着一层细细的水珠,醺得脸上带着浅浅的粉晕,那头鸟窝一样的头发被打湿后软塌下来,显得有几分难得的柔顺。一缕湿发弯曲在他的额头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湿发滴落,正正巧滴在他挺翘而俊朗的鼻梁上,又缓缓顺着如刀雕刻的鼻骨滑落,落在他薄而好看的、微微翘起的唇角上。 德拉科怔了怔,他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热,又有些微微的不自在,头一次的,他开始痛恨起来自己的好视力,以至于让他连救世主脸上滴下来的水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看清那双半遮掩在额前碎发下本就显得多情的绿眼睛,是怎样柔软而明亮的看着自己...... 该死的,救世主就不能不要随时随地的显摆自己的魅力么,德拉科别过视线,克制住心底隐秘的异动,所以说他才真不想和他独处在一间房子里。 “你带着苏打去哪儿了?它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德拉科飞快掩藏好眸底的异动,起身问道。 “hummmm......苏打没事,它只是......累了。”救世主走过来,将毛巾搭在手臂上,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了。 “哈?” 事实再次给予德拉科一个惨痛的教训,永远不要相信一个格兰芬多能有多靠谱,尤其是这个格兰芬多还长着一对癞蛤蟆似的绿眼睛。 半分钟之后,德拉科气得跳脚的声音在整个院子里回荡,窗外树枝的鸟雀歪了歪头,拍拍翅膀哗啦啦飞走。 “哈利·詹姆斯·波特!你的脑子是被温德米尔湖泡坏了么!?我是让你去遛狗,不是让狗遛你!” “你居然!居然带着苏打跑了大半个下午!十几公里!你怎么不直接带着苏打跑回伦敦呢?!” ”你不累狗还累呢!我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狗遛得走不动!梅林啊,萨拉查啊,圣母玛利亚啊,苏打做错了什么要和一个格兰芬多巨怪比体力!动物保护协会为什么不上门给你开罚单!” “嘿,马尔福,别说的这么刻薄,苏打走不动路还是我把它背回来的。”救世主很没有底气的为自己辩护道。 “哈!”德拉科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你还很骄傲是不是?我应不应该夸夸你,瞧瞧我们伟大的救世主,连狗跑累了都肯纡尊降贵背回来,多么感人肺腑!动物保护协会在给你开罚单之前应该先给你发一枚动物保护勋章!” 并不想被夸的救世主挠挠脸颊,用那双纯良无害的绿眼睛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德拉科,乖乖垂下眸来。 “我......我很抱歉,马尔福,我不是有意的,我以前没养过狗。我真的......不是有意辜负你的信任的。” 德拉科一时愣住,涌到嘴边大段大段嘲讽的话在一瞬间被打散,只留下他迷茫而无措的、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心境。 他没有想到波特会朝他道歉。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哈利·波特向德拉科·马尔福道歉会是什么样子的。 在德拉科关于波特有限的记忆里,他们两个人从相识起就在彼此嫌恶和针锋相对。 人们总说波特和马尔福永远不可能相处愉快。的确,也诚然如此。不论是在黑魔法防御课的课堂,还是在魁地奇球场上,亦或是巫师战争中,他们总是会站在彼此的对立面,用魔杖尖警惕而戒备的指着彼此。 就像马尔福讨厌波特一样,波特也讨厌马尔福。旁人分不清是谁更讨厌谁一些,但德拉科心知肚明,与他比起来,波特当然更讨厌自己。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总是盛气凌人坏脾气的金发男孩,哪怕是具有圣人情节的救世主。尤其是这个金发男孩还总是用各种幼稚可笑的手段找他的茬儿,羞辱他的朋友,甚至是用天真的、并不知道恶为何物的语气来戳旁人的伤口。 被宠坏了的小混蛋无法无天,根本就不懂得黑白善恶几个字究竟代表着怎样沉甸甸的人性与代价。天真无知得愚蠢的少年学着大人的话语,吐露出无比恶毒的字眼,就像一把刀直楞楞捅在旁人心上,偏生握着刀柄的人,根本就不明白旁人的痛苦,甚至将旁人的愤怒与受伤当作无所谓的乐子,怎能不招正义善良的格兰芬多厌恶疏远,甚至是鄙夷憎恨? 在为自己的愚蠢天真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从罪孽与黑暗中跌跌撞撞成长起来的德拉科,终于在多年后的反思自省中愈发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连带着更加清醒认识到的,是他与救世主之间的距离,它宛若鸿沟天堑,不可逾越,更不可消弭。 德拉科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沉默了片刻,有些生硬的说道,“行了,知道了。我不怪你了,毕竟苏打只是累着了,没有怎么样,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这就……消气了? 坏脾气的马尔福,居然这么好哄? 哈利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德拉科,“马尔福,你……你不生气了?这就……就不生气了......?” 德拉科一瞪他,“你什么意思波特?闲着没事想找骂?” 救世主举起双手再次表示投降,“咳,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躺在两人脚边的苏打慢吞吞抬起头,轻轻哼唧几声,用脑袋蹭了蹭哈利的裤脚,哈利笑着蹲下来,亲昵摸着苏打的脑袋。 “不过我不得不说,苏打真是个好孩子。它今天跟着我出去,从来不到处乱跑,也不乱吃东西,真是个好女孩。” 德拉科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是啊,狗都比你省心。 苏打舔了舔哈利的手心,痒痒湿湿的感觉逗得他轻笑出声,露出开朗温柔的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个无忧无虑的、正在上学的大男孩儿。 “其实我也不能说没有养过狗,只是那只狗……和苏打一点儿也不一样,他不会像苏打这样,这么的乖巧听话,还这么的漂亮温顺......” 德拉科眼眸微动,他? 哈利用手虚虚的比划了一下,“他是一只大黑狗,很大,大概有这么高,看起来有点儿吓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差点被他吓了一跳,他那时候又脏又瘦,身上的黑毛都打结到一起了,蓬头垢面的,身上有很多伤,跑了那么远的路,却只是为了见我一面......” 哈利说着说着,手停顿在半空,他的双眸带着出神的失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忽然的,他咧嘴一笑,翠眸微微别开。 “他那时候,真的有点儿傻。明明自己饿着肚子,却还想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德拉科看着波特的笑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不经意被刺了一下,些微的发闷发疼。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哈利回过神来,轻笑一声,“啊,我想你可能见过他,五年级的时候,他曾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送过我,他的脾气很执拗,谁也劝不动的那种,明明我都说了别送我了,他还是非要坚持,还追着火车跑了好久,要不是火车进了隧道,他还不知道要跟着跑多远......” 德拉科微微敛眸,手指微微收紧,大拇指尖掐在指节上。 他想,他大概猜到哈利说的是谁了。 “他一定很爱你,那只黑狗。” 德拉科说完,一时有些后悔的咬了咬下唇。他想,或许一个马尔福没什么资格和立场去宽慰救世主,尤其是他的家人,还曾经是害死小天狼星的帮凶。 哈利转头看向他,眸中无边的翠绿微漾着细碎的光,如同窗外被青葱树影倒映的、宽广而深邃的温德米尔湖,他的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浅浅的、温柔的笑容,“是,虽然他脾气很不好,还很执拗顽固,总是为我作出一些傻事,但我知道,他很爱我。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家人。” 德拉科一时无言,他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对于以失去了所有家人为代价、拯救魔法界的救世主来说,任何多余的安慰与同情都似乎显得如此伪善、无力而苍白,这不过是活下来的幸者因为救世主的牺牲而享受平静生活后,聊以慰藉的多愁善感,不过是为了减轻负罪感的自我感动。 坦白说,在温德米尔湖隐居太久,他几乎都已经被这样安逸而平静的生活模糊了属于魔法界的记忆,说他逃避也好,有时他实在是不愿回想起过多的往事,尤其是是那些往事还写满了难堪、罪孽和阴郁,也实在不愿意见到与自己牵扯颇深的故人。 尤其是他现在遇到的这个故人,对他而言拥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哈利拍拍苏打的小脑袋,然后站起身,“我很抱歉,我这次没有照顾好苏打,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我......很喜欢苏打,照顾它也是我自愿的,我之后会主动去查一查怎么照顾小狗,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德拉科抿了抿唇,“明天,明天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天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是我没有交代完整——虽然正常人真的不会像你一样差点把狗遛死......总之,波特,要是苏打再出事我就把它带走,否则我没法向温蒂交代。” “我明白,毕竟温蒂是你的房东,我会用心照顾苏打的。” 说着,他看了德拉科有些紧绷的表情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抱歉,hummm,我刚刚......可能有些自说自话了。我想这可能让你有些尴尬,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突然想起了往事,不过,我倒是很感谢你能听我说这些。” “两次了,波特,你向我道歉两次了。”德拉科突然叹息一声,“我真的有点不习惯你对我这么客气,总感觉你像变了个人。” “人总是要成长的,难道你觉得我们非要彼此针锋相对才算正常?马尔福,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老同学。”说着,哈利眨眨眼,绿眼睛里泛着一片温柔的笑意,还有几分淡淡的调侃。 德拉科低头一笑,“是啊,老同学......”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指尖松开垂在身侧,“所以你也不用这么客气,我只不过是听老同学谈几句往事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 哈利微怔片刻,眼睛亮了亮,两个人彼此相识一笑。 德拉科将公文包提起来,又看了看腕表,“我上去放一下东西,再换身衣服,稍等。” 说完,德拉科向楼梯走去,没等他上几个台阶,哈利出声叫住他,“嘿,马尔福,等一下。” 德拉科顿住脚步,扶着楼梯转过头,用眼神询问。 哈利向前走几步,胳膊搭在扶梯上闲闲斜靠着,“我是说,既然我们都是老同学了”,他以拳掩嘴轻咳一声,抬起头用真挚的表情看着德拉科,“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在称呼上......” 哈利用双手比划比划,比划出一个由远到近的距离,略显幽默的说道,“显得更有同窗情谊一些.......” 德拉科眼角没忍住一抽,没有说话,救世主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俩之间哪来的同窗情谊?最能体现他们多年同窗情谊的称呼怕不是“疤头”、“圣人波特”、“破——特——”之类的绰号,救世主就算是想听,他也不会再这样称呼他。 “呃,你不愿意就算了,就当我没说吧。”哈利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尖,悻悻说道。 德拉科敛了敛眸,又看向波特,“哈利。” 哈利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暗芒,又被他迅速遮掩下,脸上绽开略显傻里傻气的笑容。 “德拉科。” 自德拉科开始与波特互称教名后,两个人之间无形的隔阂似乎消弭了很多。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德拉科也开始习惯每天与波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生活。 清晨时分,天刚蒙蒙亮,德拉科就能听到救世主洗漱完后蹑手蹑脚下楼的声音,他打着哈欠坐起身,掀开窗帘一角,未散的晨雾里,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穿着运动鞋和短裤短袖,一旁跟着一只毛茸茸的大金毛,一人一狗顺着森林小径向湖边慢跑,苏打快活的叫了几声,边蹦跶边摇着尾巴,将还未晨起的鸟儿唤醒。 看来苏打休息了一晚上就又活蹦乱跳了,真好。德拉科躺回床上,迷迷糊糊闭上双眼,这样想。 他是比不上这一人一狗的精力,只想安安静静睡到天明。 两小时后,当灿烂的晨曦洒满大地,带走清晨的浓雾与湿气,德拉科被闹铃唤醒,揉着惺忪的睡颜起床洗漱,提着公文包边打领带边下楼,一抬头就能看见刚刚沐浴过的救世主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煎炸烹烤,听到他的脚步声,拿着锅铲的救世主还不忘转过头,朝他露出一个无比灿烂,仿佛要用大白牙晃瞎他的笑。 很好,他彻底清醒了。 “早上好,德拉科。” “日安,哈利。” 德拉科端着自己的杯子走向咖啡机,救世主早已贴心的打好了咖啡豆,浓郁的咖啡香随着热气蒸腾开来,与厨房里的烟火香气交织成曲。 早饭过后,德拉科掐着点走路去市中心上班。温德米尔镇不算大,哪怕德拉科住在市郊,通勤时间也不超过二十分钟,临走前救世主还不由分说塞给他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德拉科被塞了个满怀,提着纸袋看了看。 “下午茶或是点心什么的,我昨天买的,你饿了就打开,垫垫肚子。”哈利灿然一笑说道。 格兰芬多……对待老同学也未免太过热情了吧?救世主居然是这么心细体贴的人? 看着哈利善意满满的眼神,德拉科咽下些微的疑惑,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波特只是想和自己进一步打好关系,毕竟人家是来度假的,不是来找不自在的。 德拉科将纸袋小心包好放进公文包里,“谢谢,麻烦你了,哈利。” “这有什么麻烦的,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哈利爽朗一笑,“我现在就是闲人一个,你可千万别觉得会给我添麻烦。” 意思就是明天他还会继续给自己准备点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德拉科也不好再拒绝,否则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按下依旧觉得哪里不对的疑惑,轻轻点头。 温德米尔报社是一家很小的报社,加上德拉科也不过四五个人,德拉科是其中唯一一个年轻人,另外几个同事都已经人至中年,甚至是到了濒临退休的年纪,但他们已经在这家报社工作了太久,即使退休,在没有新人来应聘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愿意轻易离开。 这家报社拥有近一百年的历史,是由当地政府出资建设的,唯一发行的报纸就是温德米尔报,有时也会替当地旅游局出版旅行手册与地方志。 温德米尔的年轻人已经很少有看报纸的习惯了。不同于还严重依赖纸媒的魔法界,这些麻瓜界的青年更愿意通过移动互联网浏览新闻,在清晨时分边拿一份当地报纸,边喝着咖啡吃着面包片的,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温德米尔人。 但因为这些中老年人,依旧有相当数量的温德米尔家庭保持着订购当地报纸的习惯,即使传统报纸被新的网络媒体挤占,甚至也比不过英国的传统大纸媒,只要还有温德米尔人愿意订阅温德米尔报,这家当地报社就会一直开下去。 温德米尔报两天发一次新刊,双休日轮休,所以工作量并不算太大。除了汇聚当地物价资讯、福利政策变动、旅游信息和广告之外,也会接收当地居民的创作投稿。 这座幽秘而美丽的湖泊天然就是诗人与作家的心灵之乡,曾在十九世纪孕育了英国文学史上极具浪漫主义与田园牧歌风格的湖畔派。即使昔日的文学巨匠早已纷纷作古,被诗人用清新雅丽的十四行诗描绘过的山水林木宁静依旧,亘古怡然。 所以当时代生于斯,长于斯的温德米尔人沿着两百年前诗人们曾漫步过的小径行于温德米尔湖畔,也就难免透过厚厚的时空与诗人心意相通,想要提笔写下温德米尔湖的美丽,并用一种传统的、对文学而言极为慎重尊敬的方式——报社投稿,发表出来。 德拉科并不负责文学审稿,审稿的是五十多岁的报社社长怀特,他总是戴着一副老式银边眼镜,坐在悬着一盆无比繁茂吊兰的桌子后,就着清晨并不刺眼的阳光翻看稿件。 这些文稿有些来自于学校的老师,有些出自儒雅文质的老派绅士,也有些字母写的稚嫩而歪歪扭扭的,是还在学习文法的孩子们的大作。 温德米尔人总是不吝啬于鼓励孩子们的文学创作,这或许是因为湖畔诗人的灵魂根植于温德米尔人的血液中。 老社长从不为那些文稿润色修改,顶多在语法和韵脚上进行修正,他有时喜欢在看那些诗歌与散文的投稿时极慢极慢的朗读,用的是标准的英伦腔,低沉而优雅,与英文长诗再相配不过。读到兴致处,他会站起身,捏着稿纸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那些极美的文字里,流连难舍。 那些极爱文学的温德米尔人,也会停下手中的工作,静静聆听老社长的朗读。 温德米尔报的文学版总是需要几张配图,从前这份工作属于老杰斐逊,但在德拉科刚搬来那一年,他就已经长眠于温德米尔湖畔,所以现在为温德米尔报配画稿的,是德拉科。 德拉科喜欢用硬质钢笔配图,因为它画出来的笔锋与羽毛笔最为相似。他的画总是带着一种二十世纪木刻版画的风格,沉稳,厚重,又带着些微冷的幽冥,以至于老社长在第一次看到他的画时,就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德拉科,我从你的画里看到一种平和的悲伤与冷冽的疏离,这实在不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老社长摘下银丝眼镜,用苍老而并不浑浊的眼睛看着金发的青年,温声说道,“人们总是希望年轻人能成熟沉稳一些,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在这个年纪太过成熟,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你的眼睛依旧是年轻的,笔下却带着几分颓靡的暮气——那只能说明,你没有与自己和解。” 不能……与自己和解么? 那时的德拉科听着老社长的话,在心里自嘲一笑。 一个背负罪孽的人,怎么才能与自己和解呢? 又有什么资格与自己和解呢? 今天是出刊日,德拉科要忙的工作大部分都在昨日完成好,只需要再校对一遍即可,德拉科很快忙完了上午的工作。 还未到饭点,德拉科却已经觉得腹中空空,不经意一瞥,看到自己放在架子上的牛皮纸袋,他干脆把牛皮纸袋拿下来,放在腿上打开。 纸袋里面放着一袋鲜牛奶,一只青苹果和一小副用锡纸包好的树莓果酱酥皮塔。德拉科原本还意外救世主居然还会烤甜点,结果他拿起来一看,锡纸上就印着几条街外威尔森夫人面包坊的商标。 好吧,果然他就不该对救世主抱太高的期待…… 德拉科将酥皮塔拿出来,剥开锡纸,小口小口咬着,甜滋滋的味道让他好看的灰眸眯了起来,唇角无意识勾起。 几声熟悉脚步从身后响起,德拉科匆匆忙把咬了几口的甜食用锡纸裹上,往抽屉里一塞,随便抹了一把嘴正襟危坐好,装作刚放下笔的模样。 “行了,别藏了,我都看见了。”夹着样报的老社长停下脚步,扶了扶眼镜,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对不起,怀特先生……” 德拉科只觉得脸上有些微微发烫,上班偷吃东西被上司看见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尤其是他自认为自己这些年在这里一直都算得上兢兢业业勤恳踏实,毕竟除了这家报社能好心收留他,麻瓜界的任何体面的工作岗位都不可能招聘一个没有学历文凭的年轻人。 “年轻人身强体壮,容易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我又没有怪你。再说报社也从没说过不许人饿了加餐,你道什么歉啊,德拉科。” 老社长笑了笑,“不过,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边吃东西还边笑得这么开心,”他凑过来,有些八卦的看着金发的小青年,“女朋友给的?” 德拉科的脸轰的一下烧红起来,羞赧的几乎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不,不是,他怎么会……不,我的意思是您误会了,我,他……” 看到老社长笑眯眯的眼睛,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越描越黑的德拉科狠狠咬了一下舌头,痛得眼泪都要被激出来,才捋直了话语清晰说道,“只是一个朋友,仅此而已。” “原来是这样……”老社长笑了笑,搭着手说道,“朋友也很好,恋人也很好,只要是能带给自己爱意和快乐的人,都是值得我们去爱的人。” 德拉科只觉得太阳xue突突跳着,跳得他额角发涨,怀特先生,一个波特去爱一个马尔福和一个马尔福去爱一个波特,不论语句和主谓如何颠倒, 都简直是一部后现代主义魔幻小说,足以让任何一个买了这本小说的魔法界人士看完后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烂书,简直是在侮辱文学二字。 他只能尴尬的笑而不语,生怕自己再说些什么又引发怀特先生的惊世之语。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德拉科?” “不,我并不否认您说的话。”德拉科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只是对于我和那位朋友来说,我们之间,哪怕是友谊领域的……” 德拉科头皮一麻,艰难的说出“love”这个单词,“也是一件听起来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哦,看来你与这位朋友的关系还很特别。”老社长眨了眨眼,“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奇妙的事情,德拉科,在东方人眼中,有时特殊的、难以定义的人际关系就像是一条红线,绑在两个人的身上,它既是束缚,也是联结,中文将其称之为,‘羁绊’。你可以将这个单词理解为一种类似于命运的东西,但它又不完全是命运,因为人们在命运面前总是无能为力,甚至被迫接受的。可是羁绊不同,它是人们主动选择与被迫接受共同的结果。人们有时会讨厌它,有时又会感激它,有时会主动斩断它,又有时会拥抱接纳它。在一定意义上,能被称之为存在‘羁绊’的两个人,在彼此的生命中一定会留下浓墨重彩无可替代的一笔,甚至是影响彼此的一生。它可能有些不太好理解,带有一种东方哲学式的思考——东方人不擅长抽象化的思维,他们的哲学就像是他们的艺术,总是带有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写意风格。” “羁……绊?” 德拉科磕磕绊绊的念出这个发音奇怪的中文词汇,低头思索着老社长的话。 他想着想着,似悲似喜的勾了勾唇角,他似乎也找不到比“羁绊”更适合形容他与救世主之间关系的词汇了。 也许,这样的关系,即使好不到哪里去,也并不算坏。 午休时分,报社员工都纷纷回家做饭的做饭,接孙子的接孙子,报社里只剩下了德拉科一个人。平日里他为了节省时间,都是在附近的茶餐厅解决,所以走的会晚一步。 但当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时,只听见一阵卡啦啦啦的噪音,一辆破破烂烂的、满身挂着锈点儿,从造型到声音都拉风无比的小卡车停在报社的门口,生锈的车窗被滞滞扭扭艰难摇下来,在德拉科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露出一笑得无比灿烂的…… 一人一狗两张傻脸。 “嘿德拉科,去吃饭么?一起去怎么样,我请客。” “嗷呜——汪汪汪!” 德拉科一拍脑门,头疼的揉着额角,什么羁绊命运,通通见梅林去吧!他现在只想装作不认识这个傻子! 最后德拉科还是架不住周围路人的围观注视,硬着头皮上了车,苏打在他上来后乖巧的蹲到了车厢后面,毛茸茸的脑袋顺着座椅后面蹭过来,对着德拉科撒娇。 德拉克挠了挠苏打的下巴,安抚它让它坐好,然后看向在烂巴巴的驾驶座上坐着的……笑得像白瞎了这张脸的绿眼傻狮子,欲言又止,艰难开口道,“波……波特,这辆车,是你的?” 哈利微微蹙起英俊双眉,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你该称呼我的教名,德拉科,我从改口到现在从来就没有变过,你却又改回去了,这未免不公平。” “好吧,哈利。”德拉科并不想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上与他纠结,但他略显敷衍的态度似乎并没有让救世主满意,他看了德拉科一眼,但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这是我租的车,我一路开着它从伦敦过来的,怎么样,这车不错吧。”提及自己的小卡车,救世主的表情又瞬间多云转晴起来,他把大手在方向盘和座椅上拍了拍,很是骄傲的裂嘴一笑,“这可是车行老板的爱车,曾陪着他跑过十几年的长途,路程都快顶的上环世界一圈了。我当时本想租一辆越野自驾游,结果因为和他比较投缘,就出去喝了一顿酒,喝到中途他朝我一挥手,说越野算什么,他的小卡车才是真悍马,让我一定要组这辆车。哦对了,这车还有名字呢,它叫喀秋莎,车行老板曾经的初恋。” “……” 很好,俄罗斯人,车行老板真不是伏特加吹多了给救世主吹的牛逼么? 德拉科只觉得最近自己眼角抽搐的频率直线上升,怎么多年没见救世主整个人跟变了个画风似的,他突然都有点怀念那个从前见了他只会苦大仇深怒目而视的格兰芬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