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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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干什么,德拉科。” “我没想干什么,这是我家,我还不能想去哪就去哪了。” “德拉科,讲点道理。”哈利将海报藏在身后,侧身靠在门后。 “我怎么没讲道理了?”德拉科瞥了他一眼,“又没把你怎么样。” 哈利差点被德拉科气笑了,“你愿意在哪就在哪,我管不住你,随你怎么样。” 哈利这无所谓的态度又让德拉科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你!” 他咬了咬牙,瞪了哈利一眼,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是不肯给自己服个软,哪怕给他一个台阶下,他都不会总这样针对他。 “哼,那好吧,这可是你说的。”德拉科抱着胸,干脆在他门口坐了下来,一副势要和他对付到底的模样。 哈利往屋里走了几步,想装作看不见他的样子,把海报藏在了自己的书桌上,他回过头,看到德拉科依旧是那副腮帮子气鼓鼓的样子,不知怎的,忽然觉得他很像花园里那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天鹅,灰扑扑的,却也胖乎乎的,脾气也大得很,见人摸它就张嘴啄人的手。 这么一想,他忽然又没有那么生气了,他走过来,站在德拉科面前,然后单膝跪地和他对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德拉科耳尖一红,别扭转过头,“才没有,你别多想。” “哦,这样啊。”哈利站起身,“那好吧,那你就在这儿坐着吧,我要休息了。” 他说着就要关门,德拉科慌忙起身,拉住他按在门把手上的手,“哎——” 他抬起头,看着哈利平静注视着他的绿眸,撇了撇嘴,又放下了手,“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 他看了哈利一眼,又别过头,低声说道,“我那天不是那个意思。” 哈利看着他,歪了歪头,“你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德拉科的脸忽然涨红了,他一把抓住哈利的衣领,凑近了哈利的脸尖声说道,“该死的,我是说,我没有瞧不起你!从来就没有!” 他们的脸一下子挨得很近,让哈利能看到他红里透白的脸颊、额角的汗水和满脸刻薄愤怒却又在眼底隐藏着不安的表情,德拉科似乎是有些恼羞成怒了,哈利想,他灼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灰眸也看起来像燃烧的玻璃珠子。 真是个坏脾气的大少爷,还总喜欢揪他的领子,哈利想。 他叹了口气,带着一些无奈,“放下我的领子,好好说话,德拉科。” “该死的!你不能……”德拉科又想发火,看到哈利平静的眼眸,他才稍稍冷静了下来,放下了被他揪得皱皱巴巴的衣领。 哈利拉了拉自己被揪得变形的领子,然后他发现除了熨烫他没法再展平他,只好选择了放弃,他抬眼看向德拉科,忽然开口,“我知道你没有瞧不起我。” 你只是瞧不起别人而已。哈利在心里补充道。 “我也知道你那天只是担心我,没有恶意。但是德拉科,你的关心方式……可能不那么让我觉得开心,何况那个男孩是我的朋友,你可以不喜欢我的朋友,可你不能在我面前这样瞧不起他,那会让我觉得很冒犯,再者说……”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止住了声,因为他看到面前的这个金发的小男孩忽然眼里蓄满了泪水,一滴一滴滚落了下来。 哈利有些慌了神,想伸手拉住德拉科,“德拉科……” 德拉科忽然别过头,打掉了哈利的手,“你不喜欢我,你也不喜欢这里。” “我不是……” “不,你是!我知道,我都知道!从一开始你就不想留在这里!你从来就没有把这里当成过你自己的家!”德拉科忽然高声说道,眼里的泪一大滴一大滴滚下来。 哈利有些慌了神,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你低声一点,叔叔阿姨还在休息。” 他说着,一把将德拉科拉进自己的房间,把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该死的,你这会儿倒是怕我爸爸mama听到了,你是个混蛋,波特!”德拉科怒骂道。 “你讲点道理!”哈利忽然上前一把捂住德拉科的嘴,眼里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你这样说,纳西莎阿姨听到会伤心的。” 德拉科瞪了哈利一眼,又因为眼里噙着泪水没有什么杀伤力。 他看着德拉科的眼睛,忽然又有些心虚,“我……”,他抿了抿唇,“我确实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可你不该更开心吗?从一开始,你就不希望你父母收养我,我也没有把你的父母真的当成我的父母。我只是你们收养的孩子,我对自己的身份很清楚。” 他的眼里难过了一下,“我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你们家愿意收养我,我已经很开心了,怎么会奢望这里真的变成了我的家,何况你的父母也只是受小天狼星所托。我没有不喜欢这里,也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只是……” 德拉科忽然咬了一下哈利的手,让哈利吃痛一声,把手收了回来,他瞪着哈利,“你还在等你的教父什么时候回来带你离开这里,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一直都想离开!” 哈利有些惊讶看了德拉科一眼,没想到平时他看着好像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却能察觉到他平日里的想法。 “可你的教父还没回来,他既然把你托付给我父母,在马尔福家一天,你就是马尔福家的人,从爸爸mama收养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把你当成过外人。我不明白,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德拉科的眼圈又红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委屈,“为什么不能也把我当成家人……” 哈利神色微微动容,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隐晦的欣喜,“我……我没想过这些。”他看向德拉科,“你真把我当成你的家人?” “不然呢?就该看你被打死!”德拉科冷哼一声,又咬了咬唇,别过头,一脸委屈和难过。 哈利拉住了德拉科的手,德拉科挣扎了一下,没有松开。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德拉科。”哈利低下头,眼里泛起了泪光。 “如果你早点意识到这些,我也不至于……”德拉科回扣住哈利的手,低声道,“不至于这么生气。” “我不太会和与我同龄的兄弟相处,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我曾有个表兄,可他只会把我当成沙包和出气筒。”哈利嗫嚅了一下,看着德拉科和他相扣的手,“我是说,我做的也不全对,抱歉,德拉科。” “你,你不是还想让我道歉么,怎么自己先说了……”德拉科越说声音越小,又有点不好意思,想抽回手,却被哈利紧紧拽住了。 “如果是家人之间,我想,不需要计较谁先道歉谁后道歉吧。”哈利说着,忽然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德拉科干巴巴说道,“你都先道歉了,我也不嫌丢人了,那天我也有错,我知道我太口不择言了。” 他看了哈利一眼,又低下头,“抱歉,哈利。” “那我们扯平了。”哈利摊了摊手,神色放松下来,灿然一笑,这些天因为他和德拉科一直在怄气,谁也不肯先低头,家里的气氛都是沉闷闷的,他其实也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德拉科撇了撇嘴,他还是有些不甘心,“那要看你,波特。” 他没好气瞪了哈利一眼,“该死的波特,早知道你这么嫌弃我,我就不关心你了……原来我在你心里还不如那个像黄鼠狼一样的穷酸小子……” 哈利眼角抽了抽,强迫自己忽略掉最后那句不那么友善的话,“他和你当然不一样,其实我和他没见过几次,只是普通朋友。我是说……他只是我的朋友,你才是我的家人。” 他说完,又偷偷看了德拉科一眼。 德拉科听罢,脸上得意笑了起来,但发现哈利在偷看他,他又没好气哼了一声,“你最好这样想,波特!” 大少爷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哈利好声好气哄他几句,他就和平日里一样拉着哈利喜笑颜开起来,等他心满意足离开房间,回去午休,哈利才长舒一口气。 他关上门,坐在床上,脸上的神色有些无奈,她沉思了一会儿,又忽然一点点笑了起来,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家人,家人,多么美妙的词汇啊。哈利从来没有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过这个词,在他寄人篱下的时候,这样的话语只属于相亲相爱的德思礼一家,而他始终只是一个外人;在他和小天狼星在一起时,小天狼星还没来得及给予他全部属于家庭的温暖,就匆匆离开了。可在这个华丽的庄园里,在这个他总觉得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家里,那个一开始并不怎么欢迎他的男孩却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他忽然觉得德拉科的坏脾气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了,他只是有些任性,有些骄纵,又喜欢直来直去和爱恨分明,他或许对旁人刻薄又傲慢,可如果他把你当成自己人,却也很快交付一颗真心。 他虽然还是不明白德拉科为什么对只见过一面的罗恩那么反感,但他还是很开心德拉科能难得向他敞开心扉——即使他的表达方式也这样口是心非,一伸手就摸到满手尖刺。 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family,低低的,像在小心品尝着一颗酸酸涩涩的柠檬软糖,连唇齿间都是又甜又涩的滋味。 他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何时他会离开马尔福庄园,但在这一刻,至少在这一刻,哈利第一次对马尔福庄园产生了归属感。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直到天快黑下来,才忽然想起那张被他藏在书桌上的传单,他匆匆跳下床,赤着脚走到桌旁拉开台灯,在昏暗的室内照出的一片明灯下仔细端详起了那张传单,传单的纸张粗糙而廉价,墨迹和印刷也显得制作它们的人匆忙而紧迫,甚至带着那么几分……危机感,但大片大片明亮的、鲜艳的红飘扬在人们的上空,又像是一团灼烧的火,燃烧在人们头顶。 他翻过背面,发现上面印刷的并不是他以为的宣传标语,而是一首诗,一首法语诗。 一首好像关于爱情,又好像在写樱桃丰收的乡间歌谣。 可他读着读着,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在讲丰收的喜悦和农田的风光,诗歌却笔锋一转,提起了监狱,又变得悲伤。他认认真真的、小声的读起这首诗,读着读着,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小天狼星离开前,提及他要去做的事情时,眼中的悲哀与沉痛。 他想,终有一天,他会明白有关小天狼星留给他的一切疑问的。 于是他又认真的读了起来,他稚嫩又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又随风飘远。 Quand nous chanterons le temps des cerises, 当我们开始吟唱樱桃时节 Et gai rossignol, et merle moqueur 快乐的夜莺和爱嘲弄的乌鸫 Seront tous en fête ! 也随我们把节日欢唱! Les belles auront la folie en tête 美丽的女孩们忘情爽朗, Et les amoureux, du soleil au coeur ! 热恋的情侣们心花怒放! Quand nous chanterons le temps des cerises, 当我们开始吟唱樱桃时节 Sifflera bien mieux le merle moqueur ! 乌鸫的叫声也如此宛转悠扬! Mais il est bien court, le temps des cerises 可惜樱桃时节稍瞬即逝, Où l,on s,en va deux, cueillir en rêvant 怀想美好日子里,我们出双入对把樱桃采, Des pendants d,oreilles... 把它假扮吊坠往耳朵上戴…… Cerises d,amour aux robes pareilles, 爱的樱桃身披鲜美红装, Tombant sous la feuille en gouttes de sang... 像血滴般星星点点挂于绿叶下…… Mais il est bien court le temps des cerises, 可惜樱桃时节稍瞬即逝, Pendants de corail qu,on cueille en rêvant ! 我们摘下的那樱桃吊坠的美好回忆,已再不回来! Quand vous en serez au temps des cerises, 有朝一日当你们身处樱桃时节, Si vous avez peur des chagrins d,amour, 若害怕那心碎带来的苦恼, Evitez les belles ! 只需远离那美丽的姑娘! Moi qui ne crains pas les peines cruelles, 我对残忍酷刑无所畏惧, Je ne vivrai point sans souffrir un jour... 却日日夜夜忍受着苦恼折磨…… Quand vous en serez au temps des cerises, 当你们身处樱桃时节, Vous aurez aussi des peines d,amour ! 爱的苦恼也会将临身边。 J,aimerai toujours le temps des cerises : 可我依然钟爱这樱桃时节: C,est de ce temps-là que je garde au coeur 因为在这些美好的日子里 Une plaie ouverte ! 我得以敞开心扉! Et dame Fortune en m,étant offerte 即使幸运女神将爱赐予我, Ne pourra jamais fermer ma douleur... 也无法抚平它给我的创伤…… J,aimerai toujours le temps des cerises 但我还是把这樱桃时节深深钟爱, Et le souvenir que je garde au coeur ! 那爱的回忆长存心底,永不忘怀! 1934年,暮春,伯恩茅斯。 太阳西斜时分,海面上被泼洒成橘红色的水面波光粼粼,像橘子鸡尾酒里倾倒了一把碎钻石,随着水波上下浮动。 哈利放下画笔,看了看画布上被永恒定格的金色日落,满意的将画笔浸在水桶里,不紧不慢地涮起笔尖来。 轻柔的海风吹拂而过,吹落岸边沙沙的树叶,也吹得放在画箱上晾晒的画笔咕噜噜向后滚去,他慌忙伸手,想阻止还未风干的画笔滚落下来沾上泥土,却还是迟了一步。 他懊恼一声,眼见画笔要掉在草地上,一只手忽然从一旁伸了出来,眼疾手快捞起了那支笔。 哈利抬起头,一抬眼就看见一个高挑的金发少年笑意盈盈看着他,他纤长白皙的手指夹住笔杆灵巧转了一圈,恰到好处地握住笔递给哈利,一挑眉说道,“不谢谢我?” 哈利从他手中接过画笔,感受到上面一丝残存的温度,那是德拉科指尖的温度。 他直起腰,含笑看了德拉科一眼,“我要是不呢?” 德拉科呆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白了他一眼,“是嘛,那我今天晚上就该让管家把你关在庄园外。” “德拉科,你心真狠。”哈利耸耸肩,一脸无所畏惧,顺手掀开画箱,将冲洗干净的画笔和调色盘一样样放回去。 德拉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及你心狠,为了给你带个电报,我可是找了你半个多小时。” “电报”一词触动了哈利的神色,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看向德拉科,“从什么地方发来的?” “这回是瑞士,看来小天狼星舅舅最近处境不太妙,只能先在瑞士躲躲风头。”德拉科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说真的,他对他的这位特立独行的舅舅既没有什么印象,也没有什么感情,如果不是因为他把哈利送到了他们家,也许德拉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小天狼星有什么交织。 他把电报拿出来,在哈利眼前晃了晃,哈利下意识就想拿走,被他一把抓走,举高了朝哈利晃了晃,“你的道谢呢,波特?” “好吧,好吧,我投降。”哈利摆了摆手,结束了这场日常的拌嘴,他一只手揽在胸前,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万分感谢马尔福阁下纡尊降贵的鼎力相助,鄙人感激不尽,万分动容。” 德拉科被他逗笑,锤了他肩膀一下,“得了吧波特,阴阳怪气是马尔福家的专属,你这是剽窃。” “没听说过英国人来点英式幽默也算剽窃。”哈利弯了弯眼睛,然后忽然和德拉科一起大笑起来。 德拉科也没有再难为他,将电报递给了早就望眼欲穿的哈利,他匆忙打开电报抄本,看到小天狼星说他最近一切安好,望他勿念,过段时间他会给哈利寄来礼物,哈利才稍稍安下心来,将这份来之不易的珍贵电报小心翼翼折好,放进米色绸面长裤的口袋里。 这已经是小天狼星离开的第五年,如今十六岁的哈利已经不再像刚来到马尔福庄园时那样年少无知和懵懂稚嫩,他已经在书本和杂志报纸上渐渐了解了小天狼星所做的选择,究竟是什么,又意味着怎样的危险,尽管他的了解也十分有限——坦白说,哈利并不能完全理解小天狼星的选择,他仍然感到许多困惑和不解,也仍然不明白那些书,那些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所写的书,为什么让许多人如临大敌,又让许多人奉为圭臬。 他总是不明白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他想,也许那是因为虽然他有所成长,可和这个广袤而无垠的世界相比,他还是显得太过渺小,也太过无知。 他也从纳西莎夫妇不经意的交谈间和小天狼星拍来的电报的字里行间渐渐知道了小天狼星处境的危险,他似乎总是游走在钢丝的边缘,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天狼星就可能被哪个国家抓进监狱里,或是被哪里的秘密警察枪毙在巷子里。他总是很担心小天狼星,可他的担心也总是无可奈何。 因为他知道,小天狼星不会回头,也不可能回头。 他不知道小天狼星的这条路究竟有没有终点,有没有真正胜利的那一天,他还记得小天狼星离开前的那一天,他悲怆的、坚定的神情,他说他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取一个虚无缈缥的希望,哈利也多么希望小天狼星能得偿所愿,虽然他其实也不明白,小天狼星口中的尽头和胜利,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像小天狼星临走前对他说的那样,他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好好活着,好好活下来,等待着与小天狼星有缘再见的一天。 “我们回去吧。”哈利说,海风又吹过,吹得越来越大了,吹得哈利打着卷的浓密黑发和德拉科柔顺秀丽的金发飘扬起来,他看了看海上的落日,天一点点暗沉下来了。 “今天画够了?”德拉科看了看哈利画布上定格的日落。 “嗯。”哈利抄起了画架,另一只手准备提起画箱,就被德拉科抢了先。 “你真是个怪人,波特。”两个年轻的少年一人抬着画架,一人提着画箱,不紧不慢向回走去,两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丝绸裤和菱形格子毛衣,戴着白色的西装背带和贝雷帽,看起来既典雅干净,又有着典型的英伦公学风。 “哪有人每天都画一样的景色,你每天都只画这么一副海上日落,不觉得无聊吗?”德拉科问。 “那是因为我没有把日落画到最好,等我画出满意的日落,我就再也不会画日落了。” “那么问题就出在这儿,波特。”德拉科看了看他,又看向远处的天空,“你是个固执的人,固执的要命,还有点绝情——我是说,不是感情上的绝情,你把事情做到你认为的极致,然后就这样不留一点旧情的转身离开,奔向你的新目标。” 哈利有些茫然,“所以呢?” “所以?”德拉科回过头看向他,哈哈大笑起来,“所以你该改一改你那死脑筋,学学我们马尔福家的精明变通,不然你哪天撞了南墙,还不知道回头怎么办,傻宝宝波特。” “算了吧,马尔福大少爷。”哈利没好气看了他一眼,“别向我孜孜不倦灌输你那马尔福式的大智慧了,你要是真的如此睿智英明,怎么上周你把打碎花瓶栽赃嫁祸给野猫的事还被卢修斯叔叔识破了。” “你真是不识好歹也不会说话,波特,要不是你横插一脚多嘴一句这附近哪来的野猫,我也不至于被父亲识破谎言!不对,那不叫谎言,那只是善意的欺骗!”德拉科理直气壮说道,轻车熟路的搞起了颠倒黑白。 哈利看他一眼,哭笑不得,“就算我不多那一句嘴,你父亲也早晚会发现你在撒谎,你是觉得当场承认错误抄三遍圣经累,还是等卢修斯叔叔回过神来直接罚你抄十遍更轻松?” “当然是选择不被发现了,不被发现就一遍也不用抄。”德拉科脸部红心不跳说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出卖我,不然我现在还用发愁那十遍怎么抄吗?” 哈利一下子噎住了,他敬佩看了德拉科一眼,实在不懂这位大少爷的厚脸皮是怎么练成的,不,应该说这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小姐们似乎大多都有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不管在社交场遇上怎样尴尬的场面,他们都能一脸淡定的维持着体面,哪怕遇上与他们关系极差的贵族也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不在社交场上落下半点下风。 自从哈利被马尔福夫妇频繁带入贵族们的社交场所之后,哈利就渐渐在与贵族少爷小姐的相处中发现了这一点,并且时常让他对这些小小年纪就能学会表里不一、脸厚心黑和一开口说话就是无数弯弯绕绕的贵族少年少女们大受震撼。 和他们中的一些人相比,性格骄纵又有些刻薄的德拉科都能算得上纯良质朴和直来直去了。 等他们回到度假的庄园时,卢修斯夫妇已经在家等着他们吃晚饭了,晚饭过后卢修斯将两张录取通知书交给了两个孩子,是来自伊顿公学的录取证书。 交给两个孩子时,卢修斯·马尔福的神情既欣慰又得意,欣慰的是他的两个孩子不出他所料的走在传统英伦贵族所必经的正确道路上,他养出的孩子一如他所期望的那样优秀和板正,而得意的地方在于,他相信在他精心的培养和正确的引导之下,他那两个康米党人生出来的养子绝不会如他那离经叛道的大舅子一般走上那条道路。 他欣然拍了拍哈利的肩膀,对他敦敦教诲,“进入不列颠的八大公学之一是英国贵族们的必经之路,孩子,只要你按部就班考上剑桥牛津,不管你乐意学什么,你都会拥有一个美好的前程,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布莱克。” 他和纳西莎对他们的养子和亲生儿子其实都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哪怕他们资质平庸,算不上出众。但只要他们肯老老实实听话,走完贵族们约定俗成的道路,他并不在乎孩子们日后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哪怕是当个不赚钱的艺术家或是小学老师,他都无所谓,总归马尔福家和布莱克家都有的是钱,够他们衣食无忧甚至不需要工作的生活下去。 哈利对卢修斯从小到大的老生常谈已经失去了最开始听到时的新鲜感,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坦白说,能被马尔福一家收养,他就早已不奢求什么了,更遑论布莱克家族的家产。他甚至有时不太明白纳西莎坚持要他成为布莱克家族继承人的执念。那些布莱克家族的遗产原本由纳西莎代为保管,那样一大笔钱换了谁都会心动,可她却宁愿找一个新的布莱克将家产继承下去。 他在后来才渐渐懂得,这是一个贵族对家族姓氏和传承的执念。 哈利有时实在不懂贵族,不明白他们为何有时如此灵活多变,看起来好像毫无底线,又为何在有时显得如此固执和死板,哪怕牺牲许多也要坚守他们神圣的传统。 就像现在,不管德拉科怎么对着卢修斯撒娇耍无赖,卢修斯都板着一张脸,对他没抄完十遍圣经就跑出去玩的行为十分严肃,就连总对孩子心软的纳西莎都和丈夫站在了一个战壕里,对着德拉科说教起来。 “德拉科,对着家人撒谎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行为,我不管你打碎的花瓶是便宜货还是古董,你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如果你不愿意好好忏悔,爸爸就算把你紧闭在阁楼上我也不会为你说情。”纳西莎用温柔却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哼,撒谎也就算了,还不知道编个高明点的谎言,一点诚意都没有!”卢修斯用手杖敲了敲地板,“一个马尔福可以学会撒谎,可你既然做了,就要用心去做,没有诚意的谎言是最愚蠢的行为,除了被人拆穿后的尴尬和惩罚什么也不会得到!” 他喝了口茶,意味深长看了德拉科一眼,“换句话说,我可以不在乎你撒谎,可你的谎言最好别被人识破,否则你就只能愿赌服输,接受惩罚。” 哈利对卢修斯用厚黑学教导德拉科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贵族们没有几个是真正的傻白甜,这一点他在频繁出入上流社会的宴席来往之后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至于你,哈利,不许帮他作弊。”卢修斯瞥了哈利一眼,淡淡警告道,“你的字写得太差了,你帮他抄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何必呢?”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哈利厚着脸皮点了点头,一副乖巧模样,“卢修斯叔叔,我知道错了。” 德拉科就没那么多顾忌,偷笑出了声,于是不出所料得被卢修斯敲了敲脑袋,又被他提溜到了二楼的书房,留下一句“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就离开了。 一场小小的闹剧告一段落,哈利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干透的画布摘下来,放在他房间的画堆里,那些画作有乡间质朴可爱的篱笆小院、古拙厚重的教堂和树上的松鼠与乡下人家房间里带着田园气息的果盘,哈利的画作总是带着一种执拗的笨拙和朴素的线条,他画画也从不为取悦旁人和艺术追求,只是想获得心灵上的宁静,记录下他沿途看到的风景。 他总会把一张画画到他满意为止,然后把那些练习的画稿都付之一炬,只留下他最满意的一张,然后就不会再重复这个题材,转而去练习下一张画作。 这让他虽然这些年画了不少画,但留下来的,也不过几幅,还多半放在了这个寒暑假时他们常来的度假庄园。 哈利不知道他是否在用这些朴素的画作来倒映自己的内心,倒映着他本真的模样,自从被马尔福家族作为贵族培养之后,哈利就好像和几年前那个瘦瘦小小的、在橱柜里长大的男孩有了天差地别,他接受了一个贵族最好的教育,通学了拉丁文、音乐、舞蹈、骑马、哲学、历史和文学,他的衣食住行变得无所不精,就连气质也同从前大不相同,变得儒雅温润起来,如今的他再穿上平日里的真丝衬衫与长裤,外套无袖羊毛马甲和排扣薄呢绒大衣,头戴一顶配色干净的礼帽,手上拿着一柄细长的绅士手杖,任谁见了都会认为他是位衣着考究、家世不凡的年轻绅士,行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如从前般被人轻视。 不仅如此,他也总是和养父母一起出入各种名流名人的宴会,华丽的舞厅,高档的餐馆、音乐大厅和歌剧院,有时也会闲逛博物馆、艺术馆和在这个年代还算得上稀奇的电影院。成为贵族的养子,意味着他总是被数不清的繁华包裹,既装点着他,也由他来装点。 他说不清他对这些东西是什么感觉,他倒是很喜欢读书,对艺术也颇为欣赏,可他似乎对锦衣玉食和上流奢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和眷恋——坦白说,他没忘他始终是个普通的平民。 他想,他可能永远也成不了哈利·布莱克,而只能是哈利·波特。 但是,既然当年纳西莎收养他是为了能给布莱克家族找一个继承人,他也会好好的完成这个任务,他对布莱克家族的家产没有任何贪欲,也许他以后会找到一个布莱克家族真正的继承人,帮纳西莎完成这个夙愿,而如果他找不到布莱克家族的直系亲属,那么有一天还给德拉科也算他报答了马尔福家的恩情——终归德拉科才是布莱克家族唯一真正的血亲后代。 这并非是因为他对马尔福庄园依然没有归属感,他毕竟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多,哪怕纳西莎夫妇对他的养育仍然带着一丝客气的疏远,但他仍然和德拉科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他们既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又是荣辱与共的手足,还是彼此间陪伴日久的同窗同学。他只是仍然不习惯于贵族们奢华精致的生活和高高在上的身份,仅此而已。 他叹了一口气,心思全然不在一旁自顾自播放着广播的收音机上,广播里的主持人用标准的伦敦腔播报着法国马其顿防线终于建成验收、德意志帝国将迎来大选的新闻,在他收听广播的时候,整个欧洲有无数的广播在酒馆和餐厅里、人们的家中播报着这些甚少有人在意的、好像离普通人极为遥远的新闻。 人们在酒馆里高谈阔论,在街巷里听着犬吠声匆匆赶路,在家中享受晚餐,与家人相伴,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哈利对着窗外澄澈明净的夜空静静沉思,德拉科在楼上的书房里对着圣经偷懒打瞌睡,卢修斯夫妇则早已进入梦乡。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宁静而温和,就连几年前闹得纷纷扬扬的经济危机和工人运动,都在英国强有力的保守派镇压和经济手腕下一点点平息下来,仿佛从未发生。 没有人知道这些新闻背后,意味着怎样一条又一条看不见的命运锁链,无声无息将所有人的脚腕锁住,然后一点点推向时代的深渊。 TBC —————— *无坚不摧的马奇诺防线,但是可以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