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6 交辉（强盛）
高启强没有让他久等。 就在这周的一个凌晨，唐小虎来敲门，一脸苦相蔫巴巴的在门口等着他。 他既然拉了唐小龙入场，唐小虎自然没多久也知道了。小虎自己不敢，只能给他介绍了手下几个贪得无厌的，千叮咛万嘱咐别在白金瀚做买卖。 白金瀚在工商局还是他哥的名字，高启盛没傻到那个地步。他只偷偷摸摸地在小龙的赌场和小虎介绍来的那几个人的游戏厅酒吧里铺货，场子都不大，这才瞒住了他哥两个月。 唐小虎领着他一路下楼，无论是四楼的调教室三楼的情趣房二楼的客房还是一楼的宴会厅，全都静悄悄黑漆漆的，安静的让他心慌。 “怎么都不开灯啊。”高启盛嘀咕着。 他们俩继续向下，走过地下一层长长的走廊，小虎推开暗门，高启盛这才知道原来这套别墅还有地下二层。 他知道地下一层是健身房、拳击室、散打室等训练兼教训人的地方，这再下面…… 高启盛没了前些天追杀李宏伟的劲，亦步亦趋的跟在小虎后面。 这层倒是开灯了，走廊旁站了两排保镖，不同于他哥常带的那群小白脸，这些人黑脸黑面，充满爆发力的肌rou被强行裹在西装里，看着各个都是手上不干净的主。 就在他和小虎在最里面房间的门口磨磨蹭蹭的时候，房间内传来了他哥的声音： “进来。” 高启盛硬着头皮，推开了房门。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间房大概四十几平，没有铺地板，灰扑扑的水泥地踩上去凹凸不平。墙壁铺上了厚厚的黑色消音海绵，把白炽灯照出的刺眼光线吞噬一空。 两个老熟人：头戴渔夫帽遮住大半张脸的老默站在角落里，同样灰扑扑几乎和水泥地几乎融为一体的小龙在前面跪着。 小虎快走到小龙旁边弯腰垂头站着，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房间正中间的地上趴着什么东西，以它为中心一圈圈散发着血腥味。 高启盛小心地捂着鼻子蹲下身，凑近看了看。 这是一个像刺猬一样蜷成一团的短头发男人，他的双手捂着血涔涔的脑袋，膝盖弯到有明显凹陷的胸前，两只脚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男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巨大的痛苦让他在昏迷中也不时发出低声的哀嚎。他的身上穿着极为普通且常见的白色polo上衣和黑色运动裤子，全都破破烂烂的，衣物下血rou模糊的肌肤隐约可见。高启盛顺着这人身下的血迹看过去，几条暗红色的拖拽痕迹直至远处的墙边。 高启盛敏锐的发现，这人的两个耳垂和十个手指的指尖，都被生生挖走了。 比起来，男人脸上的状况反而要好的多，除了左眼淤青右腮红肿，五官一清二楚。 因此，他可以轻松的认出这人是谁—— 他的上线。 完了。 高启盛走到房间最里，在他哥身旁跪下：“哥。” 高启强背对着门，正蹲在鱼缸前喂鱼。他丢下几团血rou模糊的东西，血水在鱼缸中晕染开来，数条凶猛的食人鲳跃出水面，被上面的铁网拦住跌落，撕咬争抢着饵食。 高启强拍拍手，站起身，转过头。 他那身乳白色的家居服——陈书婷爱马仕的配货，如今星星点点的全是血迹，一路溅到了垂着的碎发上。 他哥的下垂眼弯弯的，笑起来一贯和善，甚至带着点慈悲相。但此刻，那脸上半面污血半面洁净，彷如邪佛临世。 高启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老默。” 高启强朝着屋子中间抬了抬下巴。 老默蹲到中间的男人面前，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先探鼻息，再摸脉搏，接着撑起眼皮看看，得出一个专业的结论： “老板，再打下去，他可能撑不到地方就要咽气了。” “这样啊，”高启强走上前，拍拍老默的肩膀，“辛苦你了。” 老默低下头，膝盖微屈，由高启强抚上他的脸：“应该的，老板。” “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血渍由高启强的手传到老默的脸上，沉默寡言的男人点点头。 高启强嘴角微微勾起，冲老默眨了下眼： “我信你废物利用的经验。” 这似乎是两人间的什么密语，老默紧绷的面容rou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仿佛被高启强的大拇指摩挲开了。 他拿起麻袋，熟练地把人塞进去拖走，大门在他身后重新关闭。 高启强仿佛这才注意到房间内的其他人。 他慢慢转过头，冰冷的视线扫过小龙和小虎。 扑通。 小虎承受不住压力，跪到了小龙旁边。 “小虎啊——” 高启强拉长了尾音：“这几年你哥不在，你叫我一声哥，我也就应着。” “但看起来，我是教不了你了。” “欺上瞒下，你的手段是最厉害的。” “你出去吧。” 唐小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抱住了高启强的大腿：“强哥，我错了，是我错了！！” 他一声又一声的哭喊着，等他没力气了，高启强冷冰冰的开口道： “选好人了么？” 小虎瘪了，小声啜泣着： “光头勇，他，他和我是打小的兄弟，认识二十多年了……” “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唐小虎好像一只耷拉着尾巴，跌落迷途的小狗。 高启强用手摸着唐小虎嘴上的刀疤：“一枪的事，不疼。” 唐小虎艰难的点点头。 “动作快点。” 唐小虎担忧地望望旁边跪着的哥哥，起身踉踉跄跄地出去了。 唐小龙看着高启强，嘴边动了几下，犹豫地从裤袋里掏出包纸巾，颤抖着双手举到了高启强面前。 唐小龙以为他哥还是那个随手在鱼缸里洗手的鱼贩么？ 如今的高启强，擦手用的都是印着花的桑蚕丝软绸丝巾。 但高启强很自然的接过去，抽出一张纸，仔细擦拭着手上残余的血迹。 而后颇有礼貌地还给了小龙：“谢谢。” 唐小龙浑身都在颤：“强哥，是我的错，是我答应小盛的，是我没来告诉你…小虎也是，我逼他瞒着的！” 高启强蹲下身，双手扶住小龙的肩膀，强行让他静下来：“小龙！” 他的语气陡然间变的不可思议的柔和与温暖： “小龙，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刚出来，很不适应，这我都知道。但我现在太忙了，本想着让你先在一间赌场练练手。” “你不敢拒绝小盛，我理解。” 三十大几的唐小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鼻涕泡和眼泪混在一起，流过他在狱中日夜哀愁长出的法令纹。 “你场子里的人，都可靠么？” “强哥，你放心。他们都是外地来的，在本地没有户籍，查不到高家的。” “你呢？能查到你么？” 唐小龙摇摇头。 高启强释然的笑了，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条整齐叠好熏着花香的高档丝巾，帮唐小龙擦去脸上的眼泪。 “当年咱们一起去做车祸要杀书婷的事，我早就和她说过了。” “这次你帮小盛卖货的事，我前些天也教训过你了啊。” “都过去了。” “信我。” 唐小龙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高启强奖励式的摸了摸他的后脖颈，把丝巾揣到他的手里：“帮我叫阿明进来。” 唐小龙扶着僵硬的膝盖站起来离开房间，换成一个黑瘦黑瘦的保镖进来：“强哥。” 高启强又换上一个关心下属的轻松笑容： “来了？你把上次和我说的事，和小盛也说一遍。” 阿明微微侧过身子，不敢受老板弟弟的礼： “是这样的小高总，我是越南华侨。我们家是从越南偷渡到香港再到京海的，我弟弟现在就在香港跟着蛇头打下手。强哥安排好了，我可以带你去香港或者东南亚躲一躲。” 一直在旁边看他哥表演的高启盛懵了，他张开嘴，看看阿明，又看看他哥，一时语塞。 高启强补充道： “今天就走。” 高启盛试图组织起语言： “不，不是，哥…？” 高启强一个眼神，阿明立刻识相的退出了房间。 高启盛膝行几步到他哥旁边，不可置信的仰望着高启强。他抬起手碰碰他哥的手，但高启强触电一般的抽离，躲开了他的触碰。 高启盛疯了一般的追着闪躲的高启强，把他哥逼到了墙角。 “哥，对不起。” “哥，你是不是早想把我送走了？” “那天晚上，你找安欣他没回你，你就知道警察要来咱家，不然你本来是想把我送走的对吧？” “哥，哥…你不要我了？” 高启强一下捂住了他的嘴，慢慢蹲下身，怀抱着高启盛，用下巴抵着弟弟的头顶： “阿盛……” “是我没用，我怕保不住你……” 高启盛从未听过他哥的声音那么痛苦。 “哥” 他抽泣道： “从小到大，我只会给你添乱，给你惹麻烦，次次都要你来给我收拾烂摊子。” “你在外面受什么苦遭什么罪，我一点也帮不上忙。” “要是我不是你的弟弟就好了，你就不用理我，不用管我。 “你肯定可以过的更好！” 高启强掰过弟弟的头，强迫他看向自己，他晃着高启盛的肩膀，双眼通红地吼了出来： “阿盛！闭嘴！” “高启盛，你从来不是累赘，你是我高启强最引以为傲的弟弟！” “高启强这辈子，都不会抛下高启盛！” 高启盛的嘴角抽搐式地笑了一下，红通通的眼里含着泪看向哥哥。 他哥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一句一句和他慢慢说： “这些人，不在乎是你，是我，还是什么牛鬼蛇神干的。” “我们只需要给他们一个好看的说法。” “就像别人来买鱼，他们在乎我的鱼是海里的，还是河里的？” “只要鱼是好的，只要价钱合适。” “一点头，事，就办好了。” “阿盛，你不过是犯了点小错。” 接着，高启强话锋一转，语调狠厉： “赵立冬，陈泰……” “他们就要看着你去死。”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满屋的血腥味道。 满屋的高家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