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扉页上的名字

    虽然那日被守门人早早地请出了禁书阁，莉莉却并没有放弃自己对他的拜访。她还是会挑选自己空闲且合理的时间敲响那扇从不会由他来开的木门。说来也怪，或许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傲慢，又或许是自矜身份，他从没主动给她开过门，每次只在门内冷冷地喊一声“进来！”。

    不过莉莉倒是不太在意，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还是看书写论文要紧。再者这几日他的态度也还算可以，热络自然是称不上的，但是总体来说比较平静，阴阳怪气的频率显著降低。莉莉对他也没有太大的指望，他的情绪能够维持稳定就已经让她感激涕零。

    因为再过几日就要去参加缪斯杯的现场比赛，莉莉想给自己短暂地放个假。她暂且放下了晦涩的史料与论文，开始从浩如烟海的藏书中寻找一些能激发自己灵感的闲书。莉莉一层一层地看过去，没找到什么符合条件的，一时间有点气馁。叹气的那一刻，眼神却无意扫过摆在下方书架上的一本书。

    ——《龙的习性全剖析》。

    这不就是她第一次来这时看到的那本很感兴趣的书吗？

    莉莉伸出手，指尖抠住书脊把它从挤压的书本之中取了出来。这本书能给她的散文创作带来灵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过能愉悦一下身心就是好的。她翻开封面，决心很投入地读一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扉页上用圆体写就的一行字：赠谁谁谁。

    称呼为“谁谁谁”是因为莉莉根本没看清楚那个人名是什么。她的视线在扉页上还没落满一秒，身后就探过来一只长而大的手将这本尚且未读一字的书抽走：

    “这本不许看。”

    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背后。

    莉莉缓缓地转过身去，鼻尖差点擦过他胸前的布料——他原来站得这么近。往上一看，他此刻正低垂着眼帘看她，那浓密的睫毛也是白色的，看上去像落满了雪一样。不论是那只紫水晶一样的左眼，还是用真正的宝石做的右眼，都与这雪一样的颜色相称。

    “哦。”她慢吞吞地说，向后退了两步，不愿意与那摄人的美貌离得太近。

    他哼了一声，将那本剖析龙的书直接拿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小气。过会儿又想：他是怎么知道她看的是这本书的呢？刚刚他可没在旁边站着，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不过再快也还是迟来了一步。那一眼虽没让莉莉记全那个名字的拼写，却多少还是为她留下些许对它字母组成的印象。S开头，里面应该有h、e、a几个字母。看上去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是在哪里见过呢？

    莉莉看着坐在摇椅里什么都不做的守门人，心中不免猜测：那会是他的名字吗？

    始终不肯透露、不肯宣之于口的名字。

    -

    这一天，莉莉再次踏上那段会自动隐形的螺旋楼梯，一如既往地叩了三声。她等了三秒又三秒，却没听到门后传来那声熟悉又不耐烦的进来。莉莉怔了一下，想他大概是睡了或是不太方便，回过身去打算离开。只是她还没能迈出下楼的第一步，就听到门内传来隐隐约约的一声：“呃……！”

    莉莉的脚步顿住了，停在门边。

    那不是什么少儿不宜的叫喊，而是压抑着痛苦的呻吟，明显是他本人的嗓音。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敲了敲他的房门，“那个……我进来啦。”

    没人应声，不过莉莉还是自己打开门进去了。她走得很慢，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她不知道自己要面对怎样的画面，也不确定多管闲事会不会给自己招来骂名。可这间屋子说到底也没多么大，室内的一切甫一进去便尽收眼底。她看到那个常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男人垂着头坐在地面上，身后倚靠着他的那张床。莉莉走近几步，迟疑地问：“……你怎么了？”与此同时，她的视线不经意间碰触到他伸出来的腿和脚——某只鞋的鞋面已经透出了几分血色。

    莉莉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可她没有伸出手去碰他。

    如果是她心爱的朋友或是什么可爱的生物坐在这里的话，她是一定会去碰碰他摸摸他的。守门人不算她的朋友，也并非可爱的生物，有一些难以跨越的距离横亘在他们中间。

    所以她只是又问了一句：“你的脚……受伤了吗？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莉莉很快就知道她没有过多释放善意是正确的，因为就连这句关切的问候也被他不知好歹地拒绝（莉莉认为称之为“攻击”更为恰当）了：“这与你无关。”哪怕看上去正在忍耐极大的痛楚，他还是竭力用零碎的词汇拼凑出完整的话：“出去。这是你唯一能做到的为我好的事情。”

    那随便呗。莉莉也不强求，抛下一句“那再见啦，祝你早日康复”就走了。不过他这脚伤好得也快，莉莉再见到他时，他已能自如地行走，仿佛那一日的虚弱是只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幻想。她没有不识趣地再问，他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提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莉莉还是坐在茶几后面学习，他还是不理不睬地在一旁打发时间。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莉莉准备的不再是魔法通史课的论文，而是另一门课的作业。这项作业要用到的资料十分繁多，杂七杂八的书摊满了整张桌面。书柜里原本整齐排列的书被她抽得左右歪斜的画面实在难以忽视，守门人走过来瞥了一眼让她这么费力的作业是什么，然后讥嘲着指点了一句：“或许你应该翻到这本书的第137页，从中寻找你想要的内容。”

    莉莉翻到第137页，发现他说得果然没错。

    “看来这个学校的招生情况确实江河日下……”他轻蔑地说：“现在的学生已经到了为这种作业头疼的地步了吗？”

    她仍埋首于书页之中，“看来你没那个福分，只能和我这种平庸的笨学生说话交流咯……”

    守门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只能？”他厉声说：“什么叫只能？”

    莉莉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意思就是……”她试图委婉但是没委婉起来：“你只和我说话？”

    “什么？”他的胸膛起伏不停：“我……”

    莉莉耸了耸肩，“这不是挺明显的吗……从校园传说的内容到你的反应再到你的声音，一切都昭示着你很久没见过人，也没跟人说过话了……除了我？”

    守门人顿了几秒，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是清朗的，但是听起来却无端有一种可怖的意味。莉莉手上的动作一停，觉得他这样子实在有点吓人，不着痕迹地把书阖上。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他甚至把第一句话连说了两遍，“如果不是——”

    莉莉已经先他一步站起来主动告辞：“好的今天打扰了。”

    她用凡人也包括她自己所不能想象出来的惊人速度将带来的书本文具一股脑儿地塞进包里，迅速、果决但绝不狼狈地离开了他的地盘。不再给他任何发火、继而驱赶她的机会。只是走得匆忙，莉莉出来以后才记起自己忘了把从他书柜里抽出来的书摆回原位。不过倒也没什么所谓，她心里一点儿内疚惭愧都没有。看他整日无所事事，恰好给他找点事儿做咯。

    这次走了之后，莉莉有许多天都没有再出现。

    缪斯之手文学类的比赛有选拔赛和决赛两个赛别。莉莉在散文组，选拔赛需要提交一篇不少于1500字的作文，题目不限，放到学生会文艺部办公室外的信箱内即可。思索一番过后，莉莉动笔写了自己童年的一些回忆。写完之后，她将比赛的专用稿纸装进信封里，专程去了一趟学生会交作文。

    她踏进学生会的大门，不可避免地，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对面放置的、被称作‘先知台’的那个台子。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了，按理来说不应该再好奇，可莉莉还是停住了脚步。

    那一刹那，她回忆起了那天在《龙的习性全剖析》扉页上看到的那个名字，也终于找到了那股熟悉感的来源。

    莉莉茅塞顿开。

    她走近，找到那个曾让她觉得十分古怪的名字。也是S开头，里面包含但不仅有h、e、a这几个字母。

    ——Sechka，瑟奇加。

    ——

    莉莉：倘或我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话，阁下又当如何应对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