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光 愁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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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适是八月十五到长安的,他行装十分轻简,只带了一个随侍的小童和一个马匹就驮得动的行囊。 长安城明德门的门卒验他的鱼符时还一脸难以置信,不敢置信这个只着靛蓝色袍子戴黑棉布幞头的清瘦老头是那个从帐中书记做到三镇节度使又回京封了散骑常侍和爵位的高适。 还是门候笑脸迎过来,“高常侍慢行。” 等高适走远了,门卒们凑到一起讨论:“多少人一辈子就算考中功名也不过能当一小吏,像高常侍这种十年内从八品升到三品还封了候的人当真是凤毛麟角了。” “高常侍四十有六岁才考中功名呢,后又被哥舒大夫和太上皇赏识,这不就应了李学士那句诗——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高适耳力极佳,自是把这些对话听得清楚,听到长安城的门卒都知晓老友的诗心中还是升腾起一些酸涩来。 长安的宅子有人给收拾好了,高适从宫里回来就坐进了书房,他将行囊中的书简一一摆放好,手拂过河岳英灵集时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时他心中酸涩更甚。 细细想来,集子里那些诗人大约有半数与他阴阳两隔,还在的人也形同陌路。 长安城每年的拜月大集都十分盛大,每个坊里都搭着高台,台上轮番登上戏弄人演些故事逗人们开心、胡人演奏胡乐、亦有平康坊的娘子们来唱最近诗人的新作,人们庆丰收庆团圆,丝竹乐声通宵达旦。 鼎沸人声与绵绵乐声不断传入高适耳朵里,小童提了一壶酒端了一盘月饼进到书房放到高适桌前,“阿郎,剑南春,您最……”小童收了声,他眼尖,瞥见高适望向窗外的眸中隐隐有水光闪动。 “阿郎,您……”小童察觉到高适面上沉郁到化不开的悲色想说这些什么来慰高适,却发觉自己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高适看向小童招招手,“来。” 拿出一贯钱递给小童,“去看戏弄吧,好好玩一玩,喜欢什么就买。” 小童到底是小孩子,拿了钱欢天喜地的出去了,跑出门前笑嘻嘻回头道:“多谢阿郎,儿若是看到有卖巨胜奴的也给您带回一份。” 高适看着蹦跳着跑远的小童不禁想到自己童年,他从来都以光复高家为己任,开蒙后不敢有丝毫懈怠,入仕后更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唯有童年与阿耶习字练功时,每取得一些进步阿耶便会夸赞他还给他拿些钱让他去买些吃食,那时的心情真是人间至乐。 自他阿娘和阿耶相继辞世后十六岁的高适便不知团圆是何种滋味了,他一生总是与人只同路一段再各自分散。 他自嘲的自斟自饮,剑南春的香气勾起一些往事在心头翻腾,看着窗外明亮皎洁的圆月他陷入回忆——不,他倒也不是一直没过过团圆中秋。 那是他二十多岁那年的中秋,距离他从长安回来已经过去一年,他一边踩着水车一边钓了几条大鱼准备也过个节。 干活干的正起劲就听到邻人们招呼他,给他送来个捆着的人,那人抬眼看他,目光还是那般明亮,语气却有几分心虚,“高三十五,好久不见。” 他是真的佩服李白的精神劲头,一年多未见李白瘦削了不少,面上也是没什么血色的苍白,却还能一把给他掀翻在地与他比试相扑。 “进步不小啊高三十五!”李白夸赞他,他喜不自胜,他没告诉李白,现在除了苦练枪法外,他也时常练相扑,尤其是他教的“以虚御实”,他运用的也愈发纯熟。 俩人痛快摔了一回,李白从水里爬起来一身湿漉漉的犯起了懒,高适一手抱着鱼篓一手牵着没骨头似的李白回了家。 “李十二你去沐浴一下再换换衣服吧,我上炊,梁园的鱼只有鲫鱼,做不了鱼生,你尝尝我蒸鱼的手艺。” 李白好酒,高适想着自己的酒是绿蚁,不想他喝这等劣酒,快马去离梁园最近县上的酒肆买了蜀地人常喝的剑南春。 戌时,俩人酒过三巡。高适知道了李白这一年过得有多么难,难怪他瘦了许多。 李白拿着酒杯走到窗边看着杯中圆月倒影吟出了他那首病中之作,他喃喃道:“团圆夜难团圆,父母亲一走,兄弟反目,我便孑然一人了。” 高适安慰他:“李十二,我父亲去世后我也是如此心境的。等你有了自己的妻儿成了新的家室就会好的,这也是一种新的团圆了。” “哦?听高兄这么说,你是有娶亲的打算了?” 高适摇摇头,“家贫如此,功名又遥遥无望,总不能娶了娘子叫人家跟我过苦日子。” “高三十五,我却是要成亲了。”李白定定看向高适。 高适被惊的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酒液顺着手腕撒到桌面上。 李白说着什么许家有院子给他住,他现在也考不得科举,他的儿女以后姓许也是好事。 他说了许多,高适却是越来越烦躁,酒精作用下他一改平日的沉稳木讷,狠狠地拍了桌子一下,李白被他这一下吓一跳,笑骂他:“高三十五,你喝多了?你发什么癫!” 高适瞪着眼睛对上李白的笑颜,“那你呢?” 李白心头一跳,却不敢再看高适的眼睛了,他仍是说:“我?我挺好啊,我散漫惯了,有没有功名也一样,有钱有酒……” 高适打断他,“李十二,我在问你自己的意思,你再装傻充愣敷衍我一个试试?” 李白愣住了,他盯着高适那张严肃但英武的脸半晌,突然扑过去,把高适推了一个趔趄,高适用肘部撑着自己上半身没倒下去,李白跨坐在他腰上一拳狠狠锤在他肩上,“高适,你个混蛋乞索儿怎么敢的!你也要像他们一样欺辱我吗?” 高适分毫不让:“好哇,骂人是吧。你难道不是市井儿?”说罢挺身向李白扑去把李白掀倒,直接给李白压在身下,用胳膊抵在他颈子上问:“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欺辱你了?” 李白一直绷紧的背脊突然塌了,眼睛里瞬间涌上泪水,他侧过头不想让高适看到自己哭,大颗大颗的泪珠却顺着脸颊滑到脖子上流到胸口。 “高适,我知道你现在瞧不上我,觉得我堕了志。” 高适盯着李白的眼睛摇了摇头,“我没有……我” “你以为我愿意?我没办法了!江夏、扬州、吴越我都去了,结果你也知道了。人人都说大唐海纳百川,可你我江夏同游这一遭路上听到的难听的话这几年我自己又不知听了多少遍。” “莫要哭了,是我言重惹你了,我给你赔罪。” 李白闻言哭得更凶了,“若真是海纳百川,你我现下就应该在曲江宴饮!而不是你在梁园种地,我被如此嫌弃。三十五啊,我好不容易说服麻痹自己,你这样质问我,怎么就不是在欺负我呢……” 高适心都揪起来了,伸手拭去李白的泪,他还担心自己粗粝的手磨到李白这张皙白柔嫩的面孔,动作极轻。 他借着明亮的月光看着身下躺着的这人,乌发雪肤,衣襟散乱露出锁骨和大片的胸膛,配上因为哭泣变得通红的眼眶和鼻头,他心头无名火烧的极旺,看着李白还在开开合合的唇瓣终于做了在扬州时就想做的事情——他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