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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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时,我看着父亲兄长穿着盔甲骑在马上从宫外狩猎归来,英姿阔绰,气宇轩昂的模样,心中羡艳,曾巴巴地询问父亲自己何时也能上马,却只得了一句敷衍的“你还小。” 我命侍从伏地扮成马的样子,然后骑在他们背上,举着自己的木剑一遍遍想象骑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振臂高呼企图让这场闹剧可以暂且蒙蔽自己的内心。但木头终究不敌铁剑,人手也不是马蹄。后来随着我渐渐大了,觉得这自欺欺人的游戏越发无趣的很。 父亲将赤丹赏给我的时候我是极高兴的,即便那是哥哥们挑剩下的马驹。他们都说我性情乖戾又易冲动,我便常常孤身一人,鲜少与人作伴,旁人也不会因为我北伯侯之子的身份而厚待于我。 初读书时,见书中所言,“母慈深,入夜抱孩于怀中,手轻拍,诉呢喃,抚惊泣。”“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夜里我独自躺在床上,却想象不出母亲轻唤我名讳时,该是怎样的神色和语气。母亲在我生下我时,在阵阵啼哭声中便咽了气,宫中庆贺之声未鸣多时便被声声的呜咽劝退了去。此后,我再不爱读书,深觉书中所言所述皆为虚妄,也因此把老夫子气得险些跳脚,去父亲那痛斥了我的种种行径,怒我顽劣不化,朽木不可雕。父亲只道是“随他去”,夫子便再没来过。我一直以为这是父亲对我的偏爱,长大了才后知后觉,父亲只是根本不在乎。 我第一次骑着赤丹去马场,哥哥们聚在一起嘲笑我,勒令我不准进马场,起初我只当他们是同往常一样寻我开心,便没在意。嘴上说着哥哥们不要再逗我了,脸上带着讪讪的笑。二哥冷着脸,毫不犹豫伸出手将我一把推倒在地,他一勒缰绳,身下的马长嘶一声高高跃起,马蹄之下,是我暴露于无形的腿。马匹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每次回忆起都会另我心有余悸。手足之间也可以彼此戕害痛下杀手的话,那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呢。我心里又惧又怕,更多的是心寒和不甘。 寝宫内守卫惫懒,子时一过,便能听见屋外传来沉沉的鼾鸣,我只需稍放轻手脚,就可以很轻松溜出去。夜里霜重,里衣沾了露水重了不少。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上马的感觉,战战兢兢,稍有不慎便会从马背上跌落。我在骑射方面觉悟不错,有着极高天赋,赤丹虽是匹烈马却通灵性,我与它朝夕相处便也发掘了它温吞的一面。不出几回便能完整地绕着马场跑上几圈,我感到心里头斟满喜悦与自豪,但却无一人为我欢呼。大哥当初花了一旬时间才能勉强在马背上坐定,二哥见当初那马迟迟驯服不了,最后竟索性一刀砍了它······长子无能,次子暴戾,却得父亲重视。大哥的骑射是父亲亲自教的;父亲并未训斥二哥,只说畜牲难训,杀了便是,次日又赏了他一匹新的马驹。马蹄踏在地上扬起飞沙,迎面而来的风逐渐让我眼眶酸涩,城墙上的火把微弱,不足以照亮前方。头顶的月亮透着盈盈光辉,像是一记微不足道的慰藉。路多坎坷,我常因看不清路跌倒,脸擦在地上不慎被石头划伤是常有的事。那段时光在别人听来好像格外凄楚,却是我儿时为数不多美好的记忆。 第一次随父亲出行狩猎,众人皆叹于我出乎意料的精良骑术与百步穿杨之功,在同龄人是出类拔萃的将才,即便与稍年长者比较也能称的上少年有成。我欣喜之余拿眼偷瞧父亲的反应,企图捕捉到他脸上一丝丝骄傲的神情。我找了许久,父亲只是闻言淡淡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最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反却引来了哥哥们的嘲讽。 “三弟如今既然这么有本事,同我切磋一番如何?”二哥花说得客气,却没有一丝拒绝的余地。他言闭自顾上马,拿余光睥睨我,手上弓箭早已蓄力。自己频频失手,却眼见我收获颇丰,他的气急败坏倒使得我心中痛快不已。败者食尘,胜者自得的嘴脸落在他眼底化作了焦心的怒火。二哥翻身下马,二话不说抬脚狠狠踹在我胸口,我来不及反应便重重跌在地上背后一阵钝痛,眼前瞬间变得模糊,嘴里隐隐可尝甜腥。他欲变本加厉打我,被我及时躲开了。待他失意,我便重重朝他腹部一击,往日所受屈辱涌上心头,连着手上动作都狠了几分。二哥见我还手,更是怒上心头朝我扑过来。我清楚我这二哥善斗,却不懂技巧,只凭着一股子蛮劲。我虽力量不敌他,却没少让他吃亏。 若非父亲厉声喝止,当日我俩说不定就要斗死在那兽场上。我扶着腿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上同尘土混杂在一起的尘血水,恰对上父亲冷冰冰的双眼。 “今日可出手伤及弟兄,他日我这父亲你是不是也能杀的?” 宫中老嬷替我上了药,我呆坐在殿内,未觉身上绵延不绝的痛楚。骄阳迟暮,透过窗牖照亮了墙中一角,落在人身上竟生出几分寒意。 兄友弟恭的假象被彻底粉碎,我早就疲于这份虚与委蛇,手足情深终究是黄梁一门,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无限奢望,既求不得便趁早清醒。狩猎之事一过,我身边多了不少吹捧者,这些陌生的面孔突然地送到我面前,用好言好语将我推举到一个遥不可及的位置。我并不排斥他们那份伪善的示好和充满目的的亲近,胜者的喜悦与败者的惨象让我食髓知味,原来只有绝对的力量和权利,才能真正让人在每个静寂无声的夜里,安然入梦。欲望的树苗需要这些虚伪却动听的甜言蜜语灌注,待它枝繁叶末长成参天大树的那一天,或许我便真正快乐了。 —— 我初识姬发时他才八岁。西伯侯姬昌幼子骑射一绝,小小年纪练就一手百步穿杨之术,这话我耳濡目染。我道他不过是个乡野村夫,那个偏远荒地又能有多少猛兽,猎了几只野鸡野兔就自诩一骑绝尘了。我心中对这个好称西歧第一神箭手的小子嗤之以鼻,却又生出几分好奇,想着日后定要亲自敲打敲打他,好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一绝。 “你就是姬发?” 清丽的少年背着他的弓箭,骑着白马,迎着晚风中的麦穗而立,上下打量我这个不速之客。 “听说你骑马射箭了得,我倒要亲眼见识一下。” 他闻言,反而露齿一笑。“你是慕名而来,想与我切磋的吗?” “怕了?” “求之不得。” 他出师未捷,却也不恼。我略带嘲讽地瞟他一眼,不过是井底之蛙,从未见过真正英武之辈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自诩第一。 “若是怕输得太难看,可以好声好气求我饶了你,我便大发慈悲趁早放你回去吃奶,不自量力的毛头小儿。”我骑着马绕着他转了两圈,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他稚嫩的脸上攥着倔强和怒气,没搭理我,一甩缰绳跑远了。 他身子柔软,同他手中那把弓箭一般开张自如,出手果断,不消多时战果显赫。我一面看他开弓如流,自己因为分心频繁失手,心中越发焦躁起来。我见他再中一箭便将远胜于我,得意的神情刺得我怒火中烧,鬼迷神窍地将箭头转向了姬发拉着弓的手,僵持许久,最终将箭头偏了偏。 飞来横祸,看着手背的血痕,姬发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我,怒目圆睁。他迅速下马,三两步冲到我面前,厉声呵斥,说着抬手推搡我。 浑身血液一下子降至冰点,哥哥们簇拥在我身边,嘲笑声充斥于耳,凌乱中有人一把将我推到在地,丑恶的嘴脸在我眼前交叠,不堪的回忆冲击着我的脑海。我一跃将姬发扑倒在地,猩红着眼与他扭打在一起。最后被人强行拉开,他还在空中挥拳舞腿,像一匹炸毛的狼崽,企图用自己的獠牙吓退敌人。 “你真卑鄙,居然耍阴招!打不过就用牙咬*!无耻!”他越说越急,整个人气得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颤抖着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另一只手攥着身后那个男人的衣袖。 他穿着一袭杏黄色的袍子,衣襟袖口绣着精致的凤凰图纹,发髻束得一丝不苟,面若冠玉,眉眼间浸染着宠溺的笑意。夕阳落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软的光辉。他摸着姬发的头,安慰他。我听着姬发喊他哥哥,语气中满满都是委屈和撒娇的意味,那个男人弯下腰蹲在姬发的面前捏了捏他俏丽精致的鼻头,告诉他来者是客,身为主人不可以失礼。 我望着他们,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姬发被老嬷牵走了,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落在自己头上,轻轻揉了揉。我抬头,对上一双如沐出风的双眼。 “有随行的侍从吗?”他看着我,温柔地笑笑。 我有些别扭地撇开他的手,他不觉尴尬仍是面带微笑,自然地收回手。我压着眉头瞄他,过了许久摇了摇头。 “我一会儿派人送你回去。路程遥远,先随我回去,挑些口粮备着吃。” 心头一股暖流涌现,这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让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你是谁啊?”我小心翼翼问道。 “我是西歧的世子,姬考。” “那你······你知道我是谁?”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不知是我哪句话逗乐了他。 “我知道你是北伯侯的小儿子,但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愿意跟我说吗?” 我拍了拍胸脯,一时没收力碰到了方才受伤的位置。 “我叫崇应彪!”或许是虚荣心作祟,我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是父亲最厉害的儿子。” —— 殷商来信,王下令,命四方诸侯送质子入商,三日后随大军回朝。 至今,父亲的话至今仍清晰在耳。 “彪儿,三日后你便随军入商。从今往后,你便是殷寿的儿子,也是众质子中的一个。“那是我印象中父亲第一次叫我彪儿,没成想也是最后一次。 旁人只是看着,无一人站出来请求将我留下,即便这是徒劳。王的命令是悬在人脖子上的一把弯刀,若有人想尝试抬头反抗,最后往往是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我鲜少在父亲面前表露心中积怨已久的委屈和不甘,平日里我几乎见不着他,更别谈和他说话。但此时此刻,泪水如暴风后的骤雨,打碎了我最后一丝体面,我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磕头,直到被侍卫架住手脚,明明结果已尘埃落定,但我还是歇斯底里地质问父亲。 “父亲,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明白,为何您从不肯施舍我一点点的温情,哪怕不及兄长们的万分之一,我也知足了。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努力,比不过哥哥们,所以您才看不到我。” “您在决定质子人选的时候,有过一丝犹豫吗?” 一个愿意自欺欺人,一个不愿假意掩饰。 “还是您毫不犹豫就把我如草芥一般随意弃了?” “你是五月初五出生*,你母亲,十月怀胎孕育生。幼小生灵见天日,母体却鞲疾早亡。我体谅你母亲,感念她早去,当初没有生儿不举已经是你最大的福报了!” 鸟雀散,朱玉碎。父亲的话如碎了的珠串一般散落在地,掷地有声,字字珠玑。 北地的冬季来得突然,离开那日风雪交加,马蹄落在厚雪里发出熟悉的咯吱声。漫天飞雪遮住了前路,也尘封了我的后路。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楼,前来送行的人寥寥无几,入商为质又不是行军出征,不需要夹道相送。雪落在瘀伤上很快消退了去。 —— 在北地的时候虽然衣食住行不曾缺过,却好似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泥潭沼泽之中。质子营中生活清苦,常年随军出征,途中环境恶劣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我却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尝出了点甜头。跟一众质子同吃同住,习武练剑。当初他们说的是对的,我天生就是个练兵打仗的奇才,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身边不乏追捧我,做我跟班的质子,而我恰恰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甘之如饴。尤其是在我听闻姬发是作为太子妃入商为质的时候,简直大快人心,我仿佛看到了后半生,能永远拿这件事,指着鼻子嘲笑姬发的快意模样。 我与他自幼时结下梁子,在营中也是水火不容,每次撞上都是一场唇枪舌战,更甚时便大打出手。太子殷郊随我们一同入质子营生活,起初我感他是个将才,对他还有几分另眼相待,可他是个护短的家伙,不由分说是站在姬发那边,同他一起对付我。营中几乎以我和姬发为首,分庭抗立,这样的局面,持续了数年。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弃子于寒夜,唯余薄衫裹挟入眠。那日深夜,我照常被梦魇惊扰醒来,见营中寂静,只听见此起彼伏的酣睡声。我走出营长,忽闻水声,循着声音在一角落里发现了蹲在地上洗衣服的苏全孝。我对他印象不深,打过几次照面,他生着一张娃娃脸,逢人都是笑吟吟的。 “大晚上,不睡觉,躲在这洗衣服?” 他闻声抬起头,额间碎发扫了扫眼角,一双手浸在凉水里红得快要发紫。 “我夜里盗汗,里衣都湿透了,屋里头大家都睡熟了,我怕吵醒他们。” 我怀疑地看他,问道:“夜里这么冷,你还能出这么多汗?” 他挠挠头,一脸憨笑,回道:“我天生体热,在家时就常常这样,那会儿都是娘亲为我洗衣裳。”他说着,仿佛陷进了美好的回忆里。 他最后一句话让我心里头莫名感到不爽,于是便故意刁难,脱了里衣扔给他。 “既然你这么勤快,把我的也一道洗了吧。” 原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这傻小子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诶,你这衣服怎么都破了?” 我无所谓地插着腰,道:“行军打战,磕磕碰碰很正常,有什么大不了。” “我替你补补。”他说着,不知从哪掏出了针线。 我震惊地看着他,“穿针引线,缝缝补补都是女人干的活,你一个男人怎么会做这个?” “在家时,我看过阿姐给我绣鞋袜,学的。”他嘿嘿地笑了声,专心致志地穿着自己的针线。 我从未见过这种单纯到近乎痴傻的人,苏全孝那张稚嫩、总是眉开眼笑的脸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常想,这么天真的人,在这个残酷的世道上该怎么活下去。以至于许多年后,每当我忆起苏全孝,他“轰”地一声跪倒在冀州城下,绝望地嘶吼着,劝城中多年未见的父亲投降,与其说是劝,不如说是祈求。我总是会恍惚,仿佛那个人不是我认识的苏全孝。数万支利箭落在他的身前,是抵死不降的誓死决心,也是城外弃子的行刑令牌。雪落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彻底掩埋,透过他的背影,我好像看到了自己。 他毫不犹豫自戕于城下,在那声绝望的哀鸣中,我不忍再看。再睁眼时,只见鲜血浸红了他身下的白雪,在一片银装素裹中显得格外刺目。 那个说自己体热的少年,永远倒在了冰天雪地里。 *这里和郊通发达的那一篇有联动 *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所以常常会把那天出生的孩子遗弃或是杀死,古人虽然渴望儿子,但是更怕儿子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