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喜欢

    喜欢的事？

    喜欢。

    这个词对于韩雪哲来说实在太过奢侈，何况他此刻身处季林若的怀抱里。

    他只想永远溺在这里，永远不呼吸，永远不思考，永远沉浸于此。

    他憎恨自己大脑无法拥有储存录音的功能，认真倾听与捕捉主人说话和思考她话语的内容无法同时进行，他好想一直一直听主人说话，听她呼吸，听她声带震动发出一个个珍贵的字句，听她咬字，她的h国语其实还有一些语调特属于“外国人”，用所有的注意力去捕捉主人的声音尚且不够，又怎么能分出注意思考她的话？

    可是她的话也是这样的动听…她说喜欢，说不要强迫呢…

    季林若轻拍韩雪哲的脊背，她知道有时韩雪哲会忽然听不懂，于是放慢了速度，将她想要告诉韩雪哲的话一遍一遍重复。

    韩雪哲很轻的答应她，声音像是小猫撒娇。

    韩雪哲是最乖的猫，他害怕自己太重了，有意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转移到沙发上，可是又眷恋她的身体，舍不得离开。

    于是季林若让韩雪哲切了些水果沏好茶，她靠着他二人一起在沙发上看了场电影。

    “晚安，小雪。”回房时，季林若说“睡个好觉。”

    韩雪哲拉开自己房间的门，拉开一室的黑暗。

    他快速开灯，机械地走到床边，把自己平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韩雪哲没有任何思考，他让大脑不断重复倒退回两小时前，将季林若说的话季林若的怀抱反反复复回忆重现。

    这种重现让他忘记了死亡与无时无刻的痛，让那只黑蛇钻回洞xue，让空气中的针尖化成雪花——只有在主人身边的时候，才是棉花。

    韩雪哲轻轻的咬着嘴唇，体会到了床铺的柔软，活下去，回报主人，没有那么难，对吗？

    他仍然睁着眼，他不敢轻易闭眼，一片漆黑的时候大脑会更加不受控制，因此他一般都在吃完安眠药后睁眼等待困意袭来、大脑断片的一瞬。

    那一瞬是最重要的，把握好了就可以睡去，是最不痛苦的。

    今天是多么幸运，他可以重现的画面这样生动。

    韩雪哲终于顺利睡去，没有吃加倍的药。

    睡去后迎接他10岁到24岁的第5260个噩梦。

    定时的灯光关闭。

    噩梦不是房间里的黑。

    噩梦是五彩斑斓的，也有黑白的，总之是多姿多彩的。

    多姿多彩的东西们吃掉他、吞掉他、抓住他、分割他、捅入他、进入他，进入他的下体，咽喉，血液，脂肪，细胞。他存在的肢体，不存在的肢体，侵犯、剁碎、榨成rou汁。

    他曾在第1500个梦之前挣扎，在做第1500个梦时，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再也跑不动了，也爬不起来了。

    于是承受。睁眼承受，闭眼承受，躺在血里承受，躺在泥里承受，有什么区别呢？好在梦里不需要叫出声音，不需要配合，不需要唱歌，不需要微笑。

    而在做第5201个梦时，他拼凑好断裂的肢节，囫囵捏好皮囊，拉扯着往下滴血、从缝隙里掉落碎骨的身体，往干净的地方挣扎。

    没关系的，只是噩梦而已。

    韩雪哲在黑暗里睁开双眼，打开塑料小灯笼，抱着吐舌头小狗，半跪半坐，依偎在他和季林若共通的墙壁上。

    主人就在对面，她离自己只有1米不到的直线距离。

    韩雪哲用鼻音哼出微弱的音节，那是季林若最喜欢的Scarborough　Fair。

    ……

    第二天，韩雪哲上过国语课，在纸上写下“喜欢”这两个字。

    之前这样用心写的，是“愿望”。

    好长的路。好难走到的愿望。

    喜欢。

    好难写的两个字。

    韩雪哲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将这个词作用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么上一次喜欢作用的对象，又是什么呢？

    韩雪哲只略微想了一点边角，便让一切戛然而止。

    而只是回忆的边角，便已足够让他浑身颤抖，大脑嗡鸣，虚幻的画面将他切割出rou体，等他再次回过神来，桌上的陶瓷杯已经打碎在地，其中杯面部分的碎片在他小腿肚划出一道蜿蜒狰狞的血痕。

    因为回忆对他来说，是如此危险的事。回忆是一条长长的线，无法控制的向前追溯，他就会掉入深渊与泥沼。

    韩雪哲庆幸没有划伤手臂，手指，脸颊这种会被主人轻易发现的部位，也不影响他乐器复健。

    可惜会影响舞蹈复健吧…

    韩雪哲面无表情拿起酒精棉消毒，可是手抖的夹不稳棉花，鲜血也流过来淌过去，像是飘忽不定的天上的红线。韩雪哲顿了顿，放下棉花，打开手机播放国语词汇来听。

    没关系，听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记住就好，外语是最好学的东西，和音乐一样简单。

    国语词汇的音频放了十几遍，直到韩雪哲全部记忆完毕。词语填满了脑细胞的空间，让乱七八糟纷乱如麻的色斑一点点变淡，小腿肚的伤痕不再淌血，韩雪哲感觉眼前血线跳的不那么厉害了，才再次消毒，做了简单处理。

    韩雪哲抑制自己用手捡陶瓷碎片的冲动，将碎片收拾干净。

    他当然不是因为喜欢才做音乐复健，可是除了音乐，他还能做什么呢？这是他仅剩的价值了。

    只有恢复到曾经的水平，才有资格被主人所用。

    而且主人是…喜欢那个他的。

    舞台上的现象级主唱，天籁之音的“雪”，神颜的天才歌手，CM年度最受欢迎艺人，h国CM最吸金的顶流偶像。

    在CM挣扎于泥沼时，在被当成狗cao时，韩雪哲的脑子里都回放着创作着乐谱和音符。

    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如果不想想别的，又该怎么活下去呢？他只能逃到音乐的世界里。

    他感激音乐收留肮脏破败的他，可音乐绝不会成为他活下去的理由。他的原创曲目曾经打破CM十年内的发售记录，在h国历代专辑销售前十位中居3位，宋江涛最成功的专辑曲目也出自他手，很多h国音乐人虽然不耻他的肮脏，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位天才的创作型歌手，唱跳俱佳，舞台能力一流，拥有绝对音感的天生偶像。

    可他并不喜欢。擅长天赋和喜欢有天壤之别。

    但季林若希望他这样做，他会很听话。

    韩雪哲跟司机说今天不用去录音棚了，晚一点再来接他去医院。他打开浏览器搜索“如何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第一步，列出自己一直想做而没有做的事，然后从自己主观的重要性程度进行排序，选出前5个你最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韩雪哲静默片刻，在纸上下笔时艰难万分。

    想做的事和喜欢的事真的有很大区别吗？没有。可是韩雪哲可以写出想做的事，只要加上有关于季林若的前缀与定语。

    他无法独自一人得到任何正面情绪，更逞论是发掘喜欢，他没有这个能力，他做不到，他没有这种力量。

    韩雪哲想了想，搜索“兴趣爱好100种”，决心一项项尝试，从中筛出答案。

    ……好在文艺类、娱乐类、智力类兴趣爱好，都还容易尝试。

    或许，也可以问一问心理咨询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