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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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的昏沉黑暗,像一场盛大的葬礼一样凄惨,人间所有绝望声嚣组成临终的悲怆交响曲。 没过多久,熟悉的低频振动开始在整个地区扩散,钻入人类的大脑,寻找弱点和空隙,试图改变他们的思绪,引导至另一个方向。 但诚如基里艾洛德人所言,这次所能造成的影响微不足道。对于这些此刻疯狂贪求着齐杰拉,因现实而痛不欲生的人们来说,出现在脑中的那些趋光性的暗示,并不比苍蝇的嗡嗡声更有意义。 迪迦察觉到了这一切,脸上浮现一抹惨淡的苦笑。 是谁更愚蠢呢?沉沦空相的人类?那个执迷痴恋光之巨人的黑暗生物?还是他自己? 他没有答案,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目睹人类如何为求不得的欲望而痛苦挣扎,丑态毕露。 好一群白领像醉汉一样瘫倒在路边,闭着眼睛哭泣不止,想让自己就这样一梦不醒,却怎么也睡不着,被现实的沉重引力死死拉住,只能绝望地向天伸出手,祈求那迷人心窍的蜃景再现。 另一群行尸走rou跌跌撞撞地在街上游荡,十分头疼似的抱着自己的头,目光空洞无神,嘴里喃喃呼唤着齐杰拉,偶尔撞到迪迦身上,甚至还突然跪倒在地,拼命用头磕瓷砖,直到流血也不停下,他想拉也拉不住。 而那些闭拢花瓣,静静开在路边休眠的齐杰拉花株,则成了所有人哄抢的目标,引发了无数的争执打斗,最后却也没有一朵能确定归属,而在争强中被践踏碾碎。 迪迦厌烦地摇了摇头,余光瞥见一株开在墙角的齐杰拉,心底只想立刻把它撕烂,而与他擦肩而过一个男人则忽然扭过头,兴奋地冲上去把它摘下藏入怀中,却因动作过于明显而立刻被旁人察觉,引发又一轮哄抢厮打。 “拿来!给我!给我、给我……” “齐杰拉花粉……” “齐杰拉、齐杰拉……” 像一座污秽不堪的动物园,魔鬼潜入了它们的大脑和肺里,所有禽兽都在低吠、尖叫、狂嗥,被罪孽、悔恨和欲求占据了自己的灵魂,折磨自己的rou体,软弱无力的意志完全被分解,心甘情愿地接受致命诱惑,逐步向地狱堕落。 迪迦不忍直视,默默别开脸,穿过臭不可闻的黑暗,从拐角走向另一条街道。 这里探出的齐杰拉花株十分稀疏,街上的人们也因此显得安静许多,但这并不意味着更积极的精神,而是下陷到了深渊底部,在沮丧和绝望的沼泽中自我放弃,萎缩枯死。 他走过桥边,见到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神经兮兮地扒着护栏,探头张望桥下深不见底的黑河,似乎很想纵身而下,却怎么也无法鼓起自戕的勇气。 纠结迟疑了许久,男子拿出一柄小小的折刀,对准自己的脖子,作势要划破大动脉,可虚晃了好几次也没敢切下去。迪迦正下意识要出手阻止时,男子歇斯底里地哭叫了一声,握着折刀东张西望,浑浑噩噩地跑到了他面前。 “杀了我吧。”男人哀求道,把折刀硬塞到他手中。“拜托了,杀了我吧。” 迪迦怔了怔,本已淡漠的怒火又沸腾了起来,立刻把那一柄折刀丢进了河中。 那中年男子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慌张地伸手抓向桥下,差点翻身掉了下去,迪迦赶忙拽住了他的衣尾,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勇敢地活下去有这么糟糕?”迪迦喝问道,“为什么这么懦弱?就没什么值得你努力活着吗?明明有那么多可能性……” 男子呆愣了一会儿,猛然愤怒地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作出控诉:“你不是我,你过的不是我的人生,你不理解我,漂亮的废话也不会让活着变得更容易一点!除非你有本事挽救我的生活,否则就别摆出一副上帝的样子!” 一吼完,这名可怜的中年人便红了眼睛,绕过忽然沉默的迪迦,摇摇晃晃地奔向远方,不知是想另辟蹊径求死,还是去寻找齐杰拉的花粉。 迪迦一时间大惑不解,神思恍惚。心向未来、迎击苦难而活着的短暂生命,在他眼里是宇宙中最灿烂的奇迹,可对于拥有它的人来说,仅仅只是灾难和负累,不值得一过。 他们选择虚幻轻浮的美梦以逃避痛苦的体验,又或是如陆克父女一般取巧逃避死亡的命运,拒绝一切苦厄,同时也拒绝追问寻觅生命的意义和满足。 或许就因为他是光,他无法理解他们,他们也无法理解他。 迪迦继续向前走,又见到一群青年男女懒洋洋瘫倒在花坛边,对着夜空敞开怀抱,脸上竟是一副反常的快乐表情。 他差点以为齐杰拉提前活跃了起来,定睛一看,却发现他们手中都拿着一盒不明成分的白粉末,在夜色下反射着粼粼幽光。 看来毒贩这下都成了云行雨施的慈善家。秩序已然分崩离析,也不会有执法者来制止这些人当街享受了。 得不到齐杰拉花粉,这些代替品看来也十分令他们满足——吸上一口便可逃离烦恼和不幸,魂飞天外,达到无忧与极乐之境,即使要献祭生命又何妨?反正凡人终有一死,末世也即将来临。 他本该感到强烈的愤怒,该唾弃、斥责这些堕落的人们,却出乎意料地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然后,一个面容黯败的老太太被人撞开,险些栽倒在地,迪迦立刻条件反射地上前扶稳她,让她靠在身上。她跟骷髅一样瘦,迪迦从她萎缩的肢体所能感受到的生命力微乎其微,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老妇人头也没抬,含糊地对他道了声谢,然后便也攥紧手里的一盒白粉,默默躲到无人的墙角,蜷缩在阴影里吸食毒品。 她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既生涩又别扭,而没一会儿,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怔怔地落下了泪水,嘴里念念有词,反复呼唤着她那不知是去世了还是久久不肯归家的孩子。对她来说,幸福的唯一可能,或许也只有在梦里了。 迪迦无声注视着那凄凉的老妇人,深潭似的眼眸产生异样的波动,也无法阻止她什么。 此时此刻,对于这些悲惨的生灵,除了无意义的指责,他什么也做不了。迪迦自嘲起来。人人称颂的光,好像的确也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 然后,他离开了这些瘾君子,走上另一条岔路。 齐杰拉又开始零星出现在花坛和草坪上,理所当然地引发了激烈的争抢,人们怨愤的咆哮咒骂、抽泣哭嚎,还有打斗碰撞的声音也越来越吵,迪迦禁不住又感到脑袋里隐隐作痛。 侧身避开那些拼命厮打追逐的人,迪迦皱眉远离了几步,然后留意到,一个穿着兜帽衫,瘦弱得像初中生的年轻女孩被失控的人群挤了出去,无法加入争夺的比赛。 她的脸藏在兜帽的黑影里,轮廓模糊难辨,接着猛然扭曲起来,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然而除了迪迦,谁也没有听到,没有在意。于是,她绝望地坐倒在了花坛边,头颅越垂越低,仿佛恨不得钻入土中。 过了一会儿,她从裤袋里拿出一把美工刀,紧紧握住,决绝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顿时鲜血如注。 迪迦一惊,慌忙上前一把夺走了刀子,并顺手藏到制服中,免得又一个自寻短见的人捡去。 “别这样子!”他斥道,用力抓住女孩受伤的手。 女孩匆匆瞥了他一眼,又十分羞愧似的把头垂了下去,兜帽也拉得更低,好像生怕他看见她的脸。相对于侏儒一样瘦小的身子,她的脑袋大得比例失衡,这个可怜的动作也硬生生显出了几分滑稽的意味。 迪迦拽着她的手腕,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刀刃划得很深,好在她手法不准,并没有割到动脉,只算皮外伤。 “别再做这种事了。”他说,取出随身的一卷绷带,仔细替她包扎止血。“每个生命都是珍贵的。” 女孩原本一直盯着地上的一滩水洼里的倒影发呆,这下突然发出嗤之以鼻的声音,带着愤懑不平。 “这种话,完全是哄人的。” 迪迦迅速扯断绷带,在她腕上打了个结,同时抬头向她望去,并且终于看清了她掩在兜帽下的样貌。 劝慰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他瞬间明白了女孩所有的苦痛来源。 即使用最宽容、最友善的目光去衡量,这张脸上都找不到任何美丽之处,多看一眼都像是对其拥有者的残忍冒犯……她的面孔宽大粗糙,臃肿无神的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下颌畸形前突,牙齿歪斜黑黄,宽厚的嘴唇像两条血肠皲裂发紫。似乎造物主对她的恶意还嫌不够似的,大片红色血管瘤长在她的半张脸上,哪怕最看淡容貌美丑,最富于同情心的人见了她,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生理上的反感不适,忍不住想别过头。 而迪迦的注视显然也令她感到羞耻,她登时发怒,下颌也前突得更明显了。 “看什么?我很难看,很恶心是不是?!现在看,确实是根本就不配活着吧?” 迪迦回过神,内心一阵痛惜,目光穿透那阴翳丑陋的外表,看到一个纯真少女无辜脆弱的灵魂,受尽恶意摧残损害而伤痕累累。 “别说这种话。”他轻声说。“你很好,值得很多人的爱,值得幸福地活在世上。” 女孩轻轻一颤,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副神明一般温柔俊美的面容,茫然不解,迟迟无法将之与现实世界联系在一起。 良久,她突兀地笑了出来,充满悲凉的自嘲。 “这种事,只会在梦里。”她一边笑,一边抽噎着落下眼泪,整张脸因哭泣而变得更狰狞扭曲,大片的血管瘤也更明显了,像个咬牙切齿的石像鬼,就连要唤起人们的一点怜悯都平添困难。“实际是,不管我一直以来再怎么努力,认真做好每一件事,从来不生气,不偷懒,不拖后腿,达成所有人的要求,也还是那么讨厌,谁都不想靠近我,和我做朋友,全都在背后嘲笑我,叫我怪兽……” 迪迦无法不为她难过。他愿给予众人仁善公平的爱意,但命运并不遵守什么公正的律法,无理无据,福祸随机,使一些人永远饥肠辘辘,另一些人天生富裕而依然贪得无厌。 “你不该让那些人定义你。”迪迦对她说。“人们鄙视你的容颜时,却不知自己内心的这面倒影才更丑陋。” 他的柔声细语瞬间触动她脆弱的心,激动的泪水狂涌而出。 “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她哽咽说,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就算我自己看着镜子,都觉得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讨厌得要死。” 迪迦安静地注视着她的脸,眼神比春夜第一颗星星的华光还要温柔。“但我不觉得你丑啊。” 她仍因投向自己的目光而下意识地羞愧,忍不住又低头。“撒谎,上帝都诅咒我。” 迪迦按住她的手,制止她拉低兜帽的动作。 “真的,你不丑。”他认真地说,“我觉得上帝也会乐意吻你的脸。” 闻言,女孩大小不一的双眼缓缓抬起,定定地看着迪迦。那张俊极无俦的面孔汇聚了世上所有的光明与美好,毫无疑问来自天庭,她的目光变得苦涩辛辣,带有讽刺和质疑。 “你会吗?”她指了指自己的脸。 顺理成章一般,迪迦没有任何犹豫或为难,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 紧接着,在她的屏息凝视下,迪迦抬起手,充满爱怜地掀开了她遮羞的兜帽,让她的面孔暴露在夜色下,然后低下头,凑近她长有红胎记的半边脸,冰凉的嘴唇庄重地、绅士地轻轻吻了上去,俨然就是在亲吻一个正常的值得爱惜呵护的美丽少女。 不幸的女孩闭上眼睛,因这如梦似幻的一吻而再次流下了眼泪。 “我果然变漂亮了吧。”她喃喃自语道,“我要让其他人看看……” 然后,她兴奋地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地越跑越远,仿佛插上了远离尘世的翅膀,飞往无忧无虑的仙境。 这并非迪迦的本意,但他似乎使这女孩回到了她的美梦中。 他想,在梦里,她必然好看了许多,不再无辜遭受嫌恶排斥,不再面对那些令她犹如利剑穿心的怪异目光,不再因容貌而成为闲聊谈资,被人以傲慢的口吻谈起,反而终于能感受人们真心的善意和关怀,像大部分人一样爱和被爱……但这不是真的,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若非要逼她清醒,恐怕她的第一反应便又是自杀,除非——齐杰拉解救她。 呼吸似乎开始抽痛,迪迦忽然觉得全身脱力,苍白的面孔疲倦而忧郁,与人世的联系越来越薄弱。 良久,他神志恍惚地站起来,像游魂一样穿过街道。 黑暗的巨手悄然把人类推往深渊,到处都有更荒谬的故事、更绝望的悲剧在上演。人们挤来挤去,互相攻讧,为齐杰拉而凶相毕露,鼻子贴紧花芯狂嗅,竭力从中榨取幸福,或者干脆彻底放弃了挣扎求生,平躺在地上,渴求天恩雨露。 一切都在腐烂变质。置身于这七情六欲的洪流中,他看厌了人间的疾苦和人类的暴虐,满心疲惫。 无论贫富贵贱、善恶美丑,人皆有所欲求,各怀烦恼,并且背负着共同的悲剧天命,而光之巨人无力成为通往拯救的道路与门户,也没有一种造物主的力量,能给予所有人公正,仁慈,同情,博爱。 齐杰拉倒是一视同仁地满足每个人孜孜以求的所有,无论弱者的美梦还是强者的野望,也让人类得以从深重的痛苦中逃脱,生命的公平性在此一览无遗。 光之战士在悲哀中哑然失笑,默默背向人群,远离那些喧嚣和尖叫,远离残酷混沌的炼狱,走向空寂的黑夜。 他踱步来到港口,咸涩的海风穿越支撑桥顶的拱梁,钻入肺腑,连天的漆黑海面波光粼粼,映射着码头的灯光,宛如浮动的鬼火。 迪迦驻足凝立于大海的波涛声中,出神地眺望远方,仿佛冬夜山顶闪烁的一颗孤星。 对世人的忿怒和怨恨一点点变得麻木悲凉,头脑中要炸开般的疼痛也过去了,他身后那个吵闹污浊的世界好像也消失了,唯有他自己孑然独立,孤独的灵魂飘然于尘世之外,空虚得可怕,寂静得残忍。 他拯救不了谁,大概也无法高踞在审判席上称量人类的过错,计较他们的缺失。 那些可悲的人们期待光,亦是在期待绝对的和平与欢乐,可若两者并不等同,自然宁愿选择基里艾洛德神,选择伊路德人,选择齐杰拉——因为奥特曼无法给任何人幸福生活的承诺,而他们可以。即便是谎言和幻象,也胜过苦涩的真实。 若能放弃无用的思想,不去深究世界的本来面目,不去考虑自身存在的根基,岂不轻松快活?哪怕是下一秒就被黑暗吞没,也好过持续毫无意义的挣扎扑腾,直到清醒而残忍地死去。 他总是执着于可理解的真相及最本质的价值,倒更像是一厢情愿的愚行。 亘古的寂静压倒了光明,大古禁不住发出了最深最痛的疑问。 “我现在,到底该相信什么呢?” 迪迦给不出回答。海风吹来的气息就像寒冬将尽时吹过的冷气,不知带来的是重生的希望与诺言,还是虚无的余烬。 “我也不知道。”迪迦惘然若失地叹息,“我从来没有能力改变太多事……而如果软弱有罪,逼迫谁坚强地活着,也许是更大的罪。” 不解的疑难使大古久久的沉默,备受内在信仰和现实的冲突折磨。大海烟波荡荡,巨浪悠悠,他把自己的思想抛进地球的气流中,在融和着海水、花香、鸟鸣的气流中流浪,寻找起源和归宿,寻找遗忘的记忆和答案。 最终,大古逐渐想起了童年在乡间观察到的一株死去的枯木,一粒不起眼的种子,见证新生的植物如何生根出苗,顶破土地,长成一棵高大的橡树,在阳光下蓬勃向上。 于是他的心拒绝屈服投降。 “可是如果我们战斗,人类将有机会创造更好的未来,结出丰盛的果实。” 迪迦望向空旷的天际,夜晚的寒星探照着人心的黑暗,也不知天空下还剩多少倔强不眠的孤魂在等待黎明。 “光是不能干涉人类的选择的。” 大古却愈加坚定了信念,像一柄燃烧的火炬,吞没内心的阴影,让血液里战斗的意志化为江河大海,一往无前地欢歌奔腾。 “但你不是也说,只要有一个人还值得被拯救,你也会去挽救整个世界吗?” 迪迦迟疑地顿了顿。“没错。” “我是人类,我也是你。”大古强调说,声音犹如干涸之地流淌的清泉。“这次的选择,不该和上次一样……我请求你。” 迪迦凝视着低吟的大海,感到他们的灵魂同一链接在一起,他的心就在他的心里,如圆心在轮子里,于是他也看到了他所看到的那些生意盎然的奇迹:太阳伸手抚摸死者安详的额头,而生者从悲痛中平静下来,怀着一致的热情向前进发,不惧疲劳和艰苦……超越死亡,跨越生命的界限,逝者引路的灵魂留在他们心里,在他们前方。然后,树枝萌发了沾露的新叶,满怀希望的母亲怀抱婴儿坐在草榻上,让阳光照临那启明星似的新生面孔…… 那么的美丽,以至于他受尽折辱和打击,也愿意为人类力战至死,迎击黑暗的命运。 尽管他并不能确定,这一切究竟是具有切实意义的东西,还是他自己的理想对这个世界的美化——那可能并不比人类的欲望和幻梦更接近真理。 “你决定了?”迪迦问。 大古毫不犹豫。“没错。” 于是,迪迦闭上眼睛,终于也决定在这一刻放下困扰和犹疑,坚定最初的心意,奔赴战场。既然与大古相遇,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改变故事的结局,而不是重复历史,任由人类就此灭亡。 哪怕不会受到赞颂和感激。 他转过身,面向齐杰拉本体所在的方向,目光穿越时空的距离,定格在梦境之花身上。 “好。”迪迦缓缓点了点头,体内的力量开始燃烧,发出圣洁绚丽的明光。“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 然后,那一道孤零零显现于茫茫黑夜的强光越来越亮,像腾空而起的焰火,像奥丁的神枪,猝然划破了夜空,刺入黑暗的咽喉,飞向了朝雾高原。 齐杰拉仍在高原上沉睡,巨大的根茎深埋地下,遍及人类所到之处,无数根肿胀的花茎从中心的球状枝干中分岔出来,顶端是尚未绽放的黄紫色花苞,犹如正在呼吸一般微微晃动起伏着。 此时,已有成群的人类举着小小的齐杰拉花苞聚集在高原周围,一张张萎靡不振的面孔饱受现实摧残,憔悴黯淡,唯有饥渴的双眼在狂热地燃烧。 无法满足的欲望冲击着他们的血管,折磨他们的神经,使他们痛苦不堪,撕心裂肺。他们大声呼唤着齐杰拉,疯狂地挥舞手臂,渴求它赐予花粉,仿佛原始祭祀中的狂信徒。 紧接着,伴随着大地的突然震动,他们的幻想进一步破碎。 灿烂至极的强烈光芒突然照亮了黑夜,双目如炬的光之巨人站在了齐杰拉的对面,宛如破晓时的光线,降临尘寰的雷霆,额间的菱形水晶闪烁着利刃的寒芒。 在这个时候看到迪迦,人们并无敬仰和安心的感受,只有歇斯底里的恐慌。 “迪迦,不要啊!!迪迦!” “迪迦,你要干什么啊!” “那是我们的齐杰拉!迪迦!!” 迪迦没有理会这些意料之中的声音,毅然决然地阔步向前,一步一步迈向命运的十字路口,奔赴光明,守护所爱。 肃立在齐杰拉跟前,迪迦抬起强有力的手,怀着必胜的决意,像利斧一般狠狠劈中那巨大的花苞。 花朵远比看上去更强韧,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击并未造成太大的损伤。 在人类发狂的尖叫和制止声中,迪迦再次劈出手刀,而这株看似麻木迟钝的植物这回做出了反应。 它深埋地底的根茎轰然震荡起来,其中一根粗壮的花茎伸出地表,像出击的毒蛇一样打中迪迦的胸口。 迪迦被打退了几步,迅速调整步伐,防备其花茎的攻势。他讨厌这类触手、藤蔓、长条的怪物,冷不防就会有几根缠住他的腰和手脚,限制他的行动,而对手却依然还有充分灵活的空间。 他盯准了最主要的一根枝干,猛然冲上去揪住它,不断发力劈击,寻找其结构最脆弱的连接点,试图废除它的攻击手段。 战斗引发的激烈动荡吓退了民众,但即使死亡的威胁也不足以使他甘愿远离齐杰拉,因此,退到他们认为相对安全的距离后,他们便又停了下来,开始像傻子一样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让迪迦停止攻击,不要伤害齐杰拉。 迪迦对这些可悲的哀求制止充耳不闻,劈断其中一根花茎后,上前猛抓住了齐杰拉紧闭的花苞,用力向外拔,同时抬腿狠踢它背部的根茎。 眼看迪迦根本不听他们的话,而这个在他们眼里向来战无不胜的强大巨人也慢慢占据了上风,那拯救他们脱离苦海的神圣的齐杰拉则岌岌可危,他们的叫喊慢慢变成了凄惨的哭嚎、垂死的哀鸣,好像一群在地狱受刑的冤魂厉鬼。 不一会儿,人们的哭喊演变成了对迪迦的怨言。起先出于对奥特曼的敬畏心,这些声音还很微弱胆怯,但绝望扩散之后,他们再无忌惮,便开始痛斥这个害他们失去幸福,深陷苦难的光之巨人,最后发出了最恶毒的咒骂。 “混蛋!发光的怪物!” “去死吧,迪迦!!” “让基里艾洛德人干死你吧!” “加油啊,齐杰拉!!” 这些声音清晰地传入耳朵,对迪迦来说自然相当闹心,甚至在某些瞬间不可避免地怀疑自己战斗的意义。 人类既然把他看得比加坦杰厄还要糟糕,即使他消灭了齐杰拉,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他们被迫从美梦中被赶出来,从此就会乐意面对现实,好好活着?会忽然产生勇气和灭亡的宿命作斗争,战胜最终的黑暗?会有能力让生活变得更好,甚至比齐杰拉还要好? 如果天大地大,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站在一起,作出正确的抉择,那么是非对错还有用吗? 高原上那些怨毒、诅咒的声音越来越激烈,清晰可感的恶意像一根根毒针刺过来,他也难以不感到一丝丝透心的寒意和苦涩,仿佛灵魂被放逐到了无边的荒凉孤独中。 他并不要求感激和报答,但若他竭尽己身,不惜付出性命和尊严,在风暴的中心奋战搏斗至今,最后却只是在自言自语,在演一出没有人配合,没有人回应的独角戏,也未免孤冷得可笑。 然而他已经走到这里,没可能再半途而废,战斗也不容分神。 他不想责怪或鄙视这些可怜的人,也必须相信,只要过了这一关,迷失者总有一天会醒悟过来,迎着黎明走上正途。 迪迦甩了甩头,摒弃杂念,旋身闪避齐杰拉的多点攻击,回敬了接连几记鞭腿破坏根茎,并立刻劈断了缠上腰肢的一根花茎。 他不会输,更不会让历史重演。 此时,陆克父女本已准备登上他们的太空船离开地球,脚步却停留了下来,在高原上沉默观战,宽大的青色衣袍随风飘荡。 他们的身体机能依赖齐杰拉维持,如果迪迦获胜,就相当于要命,他们本应比所有人都更为齐杰拉担惊受怕,但漫长的生命已经磨灭了热情和期待,使他们的感受迟钝、寡淡,求生避祸的日常习惯也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