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江采萍从病房出来时，她的同事卢长亭刚下手术台，正换下手术服在水池边洗手。 “李平回来了，但资料都没留下，这情况谁也没想到，现在大家都在排查，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76号好像暂时放弃了姬别情，但法租界那儿情况不好。” “祁进不可能这么快放过姬别情，小心他是欲擒故纵。这小子不好对付。” “连姬别情都搞不定？”卢长亭啧啧两声，“好小子，他姬别情还有吃亏的时候。” “还不和拦江联系？” “我们现在一团糟，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该这时候节外生枝，慎重点好。我昨天去了日本人的军营给两个少佐看病，问我医院最近忙不忙。”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恐怕是病人要变多了。” 江采萍递给他一条毛巾：“我去申请设备。法租界那边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居民矛盾，经常有宪兵队在附近巡逻，这频率不正常。” 祁进难得请了假在家里休息，谢采倒是批准得很痛快，毕竟76号有目共睹，祁进是实打实的工作狂，这次排查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祁进确实出力颇多。 “去哪儿了。” “市场，买了几条活鲫鱼，给先生炖点汤喝，也给高剑送一份。” 邓屹杰拎着菜篮急匆匆地往厨房走，像是刻意避开祁进的目光，祁进敲敲茶几：“东西交给白婶，你过来，坐下。” 白婶恰好从厨房出来，听到祁进的话便顺手接过菜篮，邓屹杰硬着头皮坐到祁进面前：“先生有事？” “高剑那儿，”祁进想了想，“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去过吗？” “……还真有。” “谁？” “高剑不认得是谁，”邓屹杰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祁进要问柴房里的事，“好像是听说了高剑是您以前的学生，前去送礼，被高剑打了一顿赶出门了，可能是趁机找您套近乎，想让高剑在您面前说点好话。” “他对你态度如何？” “劝他几回，平和了不少，至少不会一见面就嚷嚷着要见先生。” 祁进点点头：“后天晚上76号有个会议，你把高剑带到家里来，该带到哪儿你清楚。我已经向上面打了报告，找机会把他送出上海。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我会收到电报，然后确定南京那边的接应人。” “高剑会服从这样的安排吗？” “你把他带来，他就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那我先想办法查明究竟是谁去给高剑送礼。” “嗯。” “先生还有事吗？” “你最近去市场的频率，有点高啊。” 邓屹杰握了握拳：“也没什么，就是想找点路子，看能不能从港口弄一批物资来，您之前说，药品和粮食现在都很缺。” “找到路子了吗？” “还没有，不过跟几个商船主聊天，发现日本人在往南边弄鸦片，量高得吓人。还有一些奇怪的包裹，和鸦片装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 “以前也运，有什么好稀奇的。” “是以前的两到三倍，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在南边有新的作战计划。” “别光忙着找物资，再想办法打听清楚这些鸦片送到哪儿，至于奇怪的包裹，”祁进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点上，“如果包裹不大，看看能不能弄一个出来。” “恐怕我一个人做不了。” “那就先上报，人总是够的。” “是。” 邓屹杰站起来就往厨房跑，祁进靠在沙发上看他的背影，那个“平野居酒屋”的事，他决定先放一放。当务之急，依然是尽快联系到长安古意小组，以及安置高剑，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姬别情拿起放大镜又放下，反复了好些次，他还是看不出来面前这两个瓶子的区别，一个真品一个赝品，在他眼里都一样，也不知道祁进是怎么一眼辨别出年份真假的。叶未晓顶着一张大花脸坐在一边，江采萍正在给他上药，棉签丢了一根又一根。 “他这学生真是油盐不进啊，”姬别情手里的放大镜转了转，“软硬不吃，有几分他老师的样子。” “先生，您要不还是换个人——疼疼疼江大夫您轻点儿——换个人去吧，”叶未晓龇牙咧嘴，“他见了我就打，我又不敢还手。” “你好不容易在他那儿混了个脸熟，叫别人去不是一样挨打，”姬别情斜睨着他，不以为然道，“软的不行来硬的，实在不行，还手也可以，别把人弄伤了就好，省得我在祁进那儿过不去。” “今晚……” “我亲自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小心一点，”江采萍收起急救箱，敲敲茶几示意姬别情把她带来的那张药品清单收好，“这个觉醒剂，很可能和鸦片是同类药物，先前只在日本人的野战医院看到过，但一直没有样品，而且数量不多，这次这么大规模地外运，一定有问题。” “我把样品交给你们，你们能多长时间确定这玩意儿的作用？” 江采萍反问道：“你确定你真的能偷出一包还活着回来？” “你这就是看不起我了啊江大夫，”姬别情啧啧两声，“想当初咱在重庆——” “停，不想听你那点风流史，”江采萍露出嫌恶的表情，“今晚行动，你真的不需要搭档？” “不需要。人多了反而打草惊蛇。” 姬别情终于放弃了分辨那两个古董花瓶，决定把它们一起送给祁进，反正他一定分得清。这几天法租界所谓的“乱子”，是因为居住在此的日本人和美国人起了冲突，但冲突原因不明，姬别情派人去拱火，才知道和港口的船只有关，派人前去探查，矛头都指向了几艘大型商船。 这些商船一直用来给日本侨民运送茶叶和海产品，近期却装上了大批鸦片，和一种他们并不熟悉的特殊包裹，货物清单上写着“觉醒剂”。 “如果和鸦片一样，它只是用来获利的商品，日本人不会这么着急，在哪儿赚钱不是赚，他们巴不得中国人人都都吸大烟，”姬别情小心翼翼地把古董花瓶放回盒子里，还贴心地用绸带绑了个蝴蝶结，“所以它一定不是普通的物资，我想知道日本人到底在搞什么勾当。” “不上报就擅自行动，你出了事连广平他们也保不住你。” “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啊，”姬别情不满道，“江采萍我发现你一天不怼我就浑身难受是不是？” “我说的是事实，提前把风险告诉你而已，”江采萍看着那个蝴蝶结笑出声，“你这是干什么，巴不得祁进打你一顿。” “万一他就喜欢这个呢？” “那除非他瞎。” 姬别情懒得和她斗嘴，叫人把礼物送到祁进府上，自己回到房间里收拾晚上要用的东西。江采萍说的其实不无道理，这是一次没有后盾的私人行动，在没有搭档的情况下，面对这样的紧急情况，独自行动的确冒险。但船很快就会离开港口，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上级一定要处分，他也只能受着。 对他来说，处分本来就是家常便饭。 夜间11点，姬别情躲在港口的一堆木箱后面，开始后悔没把叶未晓揪过来帮忙。 “例行检查，船主呢，船员名单怎么还不交上来？” ——76号每晚的突击检查，带队的人偏偏是祁进，穿着一身挺拔的军装，黑色的皮质手套，还有腰间那把他熟悉的配枪。祁进看上去情绪不太好，一直没有说话，都是他身边的人在嚷嚷，好像巴不得整个港口的人都知道76号的人在这儿。 他绕过两堆木箱，翻过栏杆跳到水边，深吸一口气，反身跳了下去。 祁进终于懒洋洋地抬起眼睛：“什么声音？” “应该是刚刚船准备起锚，配合祁长官您检查，又放下去了，”船主也不明所以，怕祁进耽误了他行船的时间，到时候没办法向日本人交代，只好拼命找理由，赔笑道，“祁长官，咱做生意不容易，行船都是有时间的，那个……” “知道了，先把名单给我。” 他下午才得知，这批运送鸦片的船只今晚就要起航，上报找人来偷包裹显然不现实，他只能借着执行公务的机会，来拖延时间，就算不能拿到样品，至少也弄清楚这些船只的去处。 这使祁进显得无理取闹到处找茬，甚至有着急的船主直接送了银元上来，反倒又给了祁进一个找茬的理由——贿赂官员，必定有鬼。 “哎呀祁长官，以往检查也没有这么严格啊，给日本人的东西，哪次都是这么几样，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呀，”船主急得围着祁进转圈，“您就行行好，放行吧。” “例行公务，不是我说了算就算的，”祁进挥挥手，“检查样品。” 姬别情趁着祁进和船主扯皮的时间爬上了一艘船，浑身是水，幸而他还记得带一个能密封的罐子，大小勉强能塞进去一个“觉醒剂”的小包裹。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划开一个包装，将一个小包裹塞进罐子，正要跳下船从水下离开，却听到了军靴踏上梯子的声音。 你回去看你的蝴蝶结礼品盒不行吗，姬别情暗骂一句，扶着船边躲进黑暗里屏息凝神。 “鸦片，全是鸦片，还有日本人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儿，都在这儿了，”船主紧张兮兮地跟在祁进身后提着灯，“祁长官，您看看清单，绝对没有遗漏。” “别的船也都这样？”祁进注意到了角落里一个破损的包裹，不是很明显，“带我去别的船舱看看。” “这，这不必了吧……” “带路。” 船舱里的灯光熄灭，交谈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姬别情终于找到机会，再次翻下船跳进水里，并没有注意到祁进离开了人群独自站在水边，掐着一根没点的雪茄，注视着月色下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