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田围猎(一)
不久吕布新叛,曹cao在许都才待了月余,又东征讨伐吕布,等到东顾无忧,回到许都之时,已经是这一年的年底。他回来没几天,就上表称古之帝王,秋狝冬狩,今四方未平,宜于许田围猎,以示武于天下。 围猎的这一天寒风凌冽,刘协一马当先,步入玄黄色围帐圈起来的猎场之中。曹cao稍落后他半个马身的距离,紧紧跟在后面。两个人下了马,登上高台。 刘协腰缠玉带,身穿白色锦衣朱红蔽膝,裹着金红相间的披风,行止之间,贵气十足。他特重礼仪,盖因流离之中,天子威仪沦丧,唯有以此自重也。这时站定在高台中央,更显身形挺拔,面如冠玉。 今日盛会,许都公卿百官不敢拂曹cao的面子,全都在场,真是表现的好时机。刘协环视一周,将刘备请上了高台:“朕今日欲观皇叔射猎。” 他当众之下请刘备上台,曹cao不好驳他面子,唯有从之,只是脸色一沉,猜到他有意显扬刘备。此时见他果然如此,更是隐怒未发。 刘备向天子行了礼,张弓射箭,果然一发中鹿。 刘协大喜,连声夸赞皇叔好箭法。 曹cao当即打断道:“请天子射猎。” 刘协的笑意僵在脸上,无奈接过宝雕弓。曹cao提出围猎一事,从头到尾就是为难他。他有自知之明,那宝雕弓凭他的力气,尚且不能完全张开,又如何瞄准猎物。果然勉力三次张弓,全都射偏,恼怒道:“卿何不射之?” 曹cao闻言伸手。 刘备将自己的弓递上,却被他挡开,仍旧朝刘协的方向连连伸手。刘协只得把宝雕弓递给他。 曹cao又从侍者手中接过天子的金鈚箭,张弓搭箭,也是一箭中鹿。 刘协听着台下“司空中鹿”的高呼,实有不甘,又见到人群之中一骑蹿出,举着从鹿身上拔出的箭高呼道:“此金鈚箭,天子中鹿。”更是心惊不已。 这场曹cao安排好的戏码一结束,刘协骑上马,大冷天里,脑门上竟然出了一层薄汗。曹cao跟在他身后,冷不丁问道:“这样好的马,陛下怎么不跑起来?” 刘协咬着嘴唇不说话。 曹cao见他头上微微冒汗,竟有些直不起背,笑道:“真戴了?” 昨日曹cao进宫来,带来一个铜制的男形,说是回赠给他的礼物,当场就要刘协试用。临走之前,还逼他第二天去围场之前戴上。 见刘协横目怒视过来,曹cao反倒大笑着给自己开脱说:“玩笑而已,如何能当真?”但仍是眼睛一亮,“陛下好仪态,在台上时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刘协忍着,低声道:“站着没事,上马难受。” 他站着不动的时候,只觉身体出汗微热,骑在马上颠簸时,却极难熬。来时坐车,骑马的路程没多少,还可以忍受,这会儿在猎场驰走,简直是要命。 “难受还是舒服?”曹cao笑眯眯问。 刘协咬牙:“都、都有。” 曹cao神情戏谑,又笑起来。 刘协怒火冲天。他刚刚才在高台之上百官之前,当众出丑,现在还要忍受这等煎熬羞辱,全都是因为谁的作弄,当场失态道:“曹孟德!何以如此戏耍于朕?!” 曹cao道:“臣不在许都,时间一长,有些人不太安分。今日陛下看不出来?” 刘协呼吸一滞,只觉得鼻尖已经闻到了血气,一时难以自安。 “陛下?”曹cao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刘协掩饰道:“有人不安分,你去折腾他们,如何竟来作弄朕?” “陛下今日不也很不安分?”曹cao冷笑。 刘协又不说话了,坐在马上一时竟然有些摇摇欲坠,身形左右晃了晃,险些要掉下来。曹cao吓了一跳,伸手勒住他的马,细看之下,眼角已经飞红,要他吩咐众人散去,将围帐四面拉上。 刘协招手来人,如他所说吩咐下去。 曹cao本想要扶他下马,等四下无人了,却又转起念头。想到今日他在台上,故意要刘备登台射猎,要好好地教训一下,竟不下马,反倒将他从马上抱了起来。 “放朕下去!”刘协悬在半空中大喊。 “别急,臣这就为陛下取出来。”曹cao将他放到了自己的马上,环在双臂之间。让他抬起屁股,从后面掀起层层衣摆,伸手进去摸到那中空的铜物件,一时玩心大起,抽出来些许又往里塞。 “你!”刘协急了。 曹cao扶着刘协的腰,发现他这会儿颤抖得厉害,又把他翻过来面对自己。不料刘协让他惹得情急之下,竟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抵在他胸口。 曹cao给箭尖上金属的冷光晃得心颤,眯起眼看了他一会儿,冷道:“陛下果然要杀我,动手就是,犹豫不决,难成大事。” 刘协咬着牙:“曹孟德,你太放肆!你……你……”说着手抖了起来。 “什么?” 曹cao见状,把他的手格开,道:“方今之势,亦同射鹿,天子空有金鈚箭,却还须借我之手,才能荡平天下。” 这就是许田围猎的用意,他要警告朝廷百官不要轻举妄动,还不放过任何一个敲打自己的机会。他不说还好,刘协尚且能忍,此刻听他亲口说出,更添愤恨。 “我死了,中原只会更乱。当年陛下尚且开仓放粮,心念百姓,如今长大了,竟然不恤黎庶之苦了?” “你还敢说……黎庶之苦……”刘协一听身形大晃。 “说了又如何?” 曹cao也怕他掉下去摔出个好歹,自己玩乐间竟无端落个弑君之罪,岂不是得不偿失,只好用拉着缰绳的手虚扶着他的背。 “你要真是顾念黎庶之苦,那彭城又是为什么?”刘协恨道。 曹cao听了,冷笑道:“竟然还为了这个,陛下真是体恤下情,爱民如子!” “你!” 曹cao态度蛮横,不管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朝廷空虚,不得已为之耳。劫掠以养兵抚兵,屠戮以消后患、以警后来。其中的道理不是早就说过?陛下放眼看去,天下间谁不是这样做的?” 说来说去,就跟他在许都专权妄为一样,总归他有不得已的理由。可世上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就非得如此不可吗? 曹cao继续道:“破吕布下徐州,不嘉其功,竟以此细事责我!” 那么多的人命,也是细事……刘协在心里呻吟,闭上眼又睁开,语气冷淡:“朕岂敢责你,回来以后,表彰赏赐哪一个少了你?” 曹cao捏住箭杆,发现他手上竟全没用什么力,心中大松,又莫名地暗喜。当即轻轻一抽,将箭扔在地上,冷哼道:“陛下嘉我之功,是不得不为之,恐怕心中只记恨我屠戮子民罢!”又道:“我屠过的何止是彭城一城,陛下要一个个数落于我吗?” “你……”刘协哆嗦着手指着他。 曹cao冷笑,牵着他发抖的手按在腰间悬挂的剑柄上:“想杀我,此剑更快!” 刘协怒瞪着他,却颓然垂下手。 曹cao抓着他一边肩膀,逼迫道:“错过此刻,就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朕怎么会杀你,也杀不了你。你要是死了,朕……”刘协满脸失落看着他,忽地自嘲道:“朕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曹cao亦笑道:“既如此,这些话以后不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