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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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花
可如果那文化断代前的上古时期,与当今的郁境所理解的完全不同……
在那个时代,是真的有国家,有人帝,有统一的王朝……
她死死抓着纸人的衣服。
试图强迫自己停留在“聆听”中,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发散的思维。
怪不得后世残留的儒家文化中,有那么多与郁境主流思维相悖、甚至显得荒诞的东西!
各家留传下来的典籍中,儒家是最多的,也是最为残缺的,有很多甚至只剩下了书名或者在其他书中提到的只字片语。
她勉强梳理出一部分能够理解的,编写出一部分可以改动的,如今看来,也只是从卷帙浩繁的书海中摭拾起几个贝壳。
如果,儒家才是上古的主流——而非道佛呢?!
如果,儒家正是上古秩序的统治者与捍卫者,所以才会随着那个秩序的崩溃而崩溃呢?!
如果,它只是因为体系过分庞大、分类过分繁多,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根本无法被完全抹杀,所以历经百代依然残留了那么多遗产呢?!
纸人忽然停下讲述。
它低下头,平静的脸庞正对着怀中战栗的躯体。
它白色的瞳下意识睁开着,却没有视觉,只能感受到她越靠越,就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它的衣袍。
那种不由自主的畏惧甚至违背了她身体当下的反应,叫她颤抖的身体冒出了冷汗。
她在害怕。
是渺小者在面对某种宏大事物时,本能的退缩。
招秀可以不畏惧尊主,不畏惧姬胜雪,因为她觉得他们不会把自己杀掉。
可她做不到像岳元朔挥刀斩天命那般的决绝与大无畏——她难免会想,他是因为经受了,看透了,跳出了,所以才有那般胆量。
而依然受缚之人,是没法做到不畏惧命运的。
招秀依偎着纸人犹如惊弓之鸟。
“紫微大帝……岳元朔……”她低低地、艰难地说,每一个词都带动她的震颤,“所以,他不是创造……他是在……复苏……?”
纸人难得沉默了片刻。
她比他想象得还要聪明。
或者说,她了解得太多了,以至于听到这么一篇《帝典》,竟然就开始猜到埋没的历史真相。
岳元朔所走的道路,在上古已经存在过,所以郁境这片土地当然是会允许它出现的——这也是天命促使“紫微星”登临高处所凭借的。
可那个时代太古老太久远了,现在的郁境没有它生长的土壤,一个得天独厚的岳元朔都只能饮恨。
最终还是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嘘。”它说。
招秀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切中要害了。
她眼睛睁得极大,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一下子涌进她脑袋里的思绪比身体的负荷还要刺激。
“你为什么要教给我……”招秀定定地看着它,“尊主……为什么允许我……”
纸人说:“我想看看你能创造怎样的可能。”
它也用了“创造”这个词。
招秀猛然意识到,它之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尊主认为她走的路与岳元朔、秦顾他们有着根本区别。
她从没有这么清醒过。
也没有这么糊涂过。
她的脑子好像与身体割裂开,变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尊主不仅与她所想象的完全不同,而且比起想要摸清他的立场、目的、缘由,她更想要摸明白,自己走在怎样的路上。
纸人开口:“自家园子里的花长出了出乎我意料的品种,我当然不会剪掉她。”
招秀喃喃:“你会锄草、浇水、施肥,看她最后会开出怎样的花……”
纸人笑着摸摸她的后脑:“悟性真高。”
招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抓住它另一条手臂,睁大眼睛:“药……下一瓶……”
她已经受够了迟迟不激活的咒印,按部就班比凌迟更糟糕,现在她更想要加重药效,一了百了。
结束了这场折磨,她要去解决更大的、更深的困惑。
她甚至有些期待解惑之后的世界。
纸人安静了一会儿。
但到底没说什么,它起身抱起怀里的人,走了几步站到木榻边,弯腰把人放下。
第三个瓷瓶放到她手边。
它要抬手的时候招秀又抓住它的袖子。
“你认识……席殊吗?”
纸人沉默一下,回道:“认识。”
正如她所想的,席师一定有个了不得的身份,他隐在扶风山,不定是避仇。
招秀深呼吸:“……我会死吗?”
纸人面对着她,意识到她好像已经猜到这个“蛇灵玉”问题很大——极难解除。
“不会。”它肯定道。
招秀信了。
她仰头喝下了第三瓶药。
纸人无声无息退回去,席地而坐。
它身上留下了不少水渍,因为是素白的衣裳,所以更加鲜明。
但是看不到,总归装作不在意都要坦然些。
招秀已经顾不上别的,她刚喝了药,没多久人就不对了。
血rou滩成了水,全身骨骼都像是化掉一般,无法支撑身体,里外都蒸腾着热气。
guntang的血液都在往下身涌,触觉却敏感了千倍万倍,连内里的收缩蠕动都在她的脑子里无限放大。
招秀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右肩,咒印还没长出来,她人已经快被烧化了。
连喘息都艰难。
纸人安静得就像是雕塑,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她从榻上翻了下来。
红通通的眼睛在不停往下掉眼泪,伸出的手又带有某种求救般的姿态。
“好难受……”她哭道。
纸人依然没有动。
她对它有了些许信任,自然就会产生一定的依赖感。
它现在最好不要靠近。
招秀已经扯下了衣襟。
散乱的头发在光裸的肩头迤逦而下,她全身都烫极,思维紊乱,根本不能确认咒印是否长出来了。
“你来看……”她哭道。
“它出来了吗?”
纸人清楚药力发作的时效,寄在魂魄中的东西,没那么快能勾引出来。
但它还是起身,走到她面前。
弯腰把人再度抱起,放回榻上却放不下了。
她死死搂住它的脖颈,把脸埋在它肩上。
“我想喝水……”
纸人伸手在她腹侧,按住丹田的位置,试图先帮她疏通一点脉络,免得那么难受。
她抓着他的头发抬起头:“……我要水。”
高热叫汗透不出体表,下面却湿得一塌糊涂。
开始还固执地要水,只限于这一个着力点,后来理智全无,眼睛都没了焦距。
呜呜地哭:“亲亲……亲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