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完
白六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生,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座孤儿院的,似乎从他一睁眼起就被困在这座昏暗诡异的孤儿院里无趣地活着。 这个世界真的很无趣。他那双不透光的漆黑眼眸漠然的注视着周围的人,像镜子般倒映着他们走来又走去的影子。虽然这样说可能很奇怪,但是白六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周围那些人是同样的生物。性格不同,喜好不同,思考方式和对事物的感受全都截然不同,相同的好像只有名为人类的外皮。 人类爱排斥异己,那些与他朝夕相处的孩子是敏锐,他们发现了他身上异样违和。他没有朋友,被所有孩子孤立,福利院的老师也避讳他。如果是正常的孩子应该会难过哭泣吧,可他却觉得很有趣。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上被人殴打出来的疼痛,也感觉不到吃不饱饭的饥饿,他不在乎自己活着还是死去。他只是对人类的各种行为表现感到好奇。才十岁的孩子却像疯狂科学家般喜欢观察人类,分析人性。与其他的孩子不同,福利院恰恰是适合他成长的土地。他不需要家长,不需要被人理解观察和引导,他不被任何人理解,也不被人约束,他就这样自由的生长着,变得越来越强大。成长到14岁的时候,他已经懂得了如何收敛和伪装自己以达成他的目的。在表面上他是一个瘦弱的,让人怜惜的,孤僻安静又内向的小孩,可实际上他却是这座诡异福利院里一切黑暗事件的幕后黑手。 14岁那年他已经暗中掌握了这座孤儿院,可是他的人生却突然失控了。那一年从其他福利院里转来了一个新孩子。 至看见名为谢塔的少年的第一眼起,他便再也移不开目光。明明是第一次遇见这个人,但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白六难得文艺一次想起了一句诗来形容这种感觉——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可是这并不是什么喜悦和温馨的事。 仿佛无数个上辈子做过千百次一般他跟踪着谢塔。这个邪神投放到人间的衍生物,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在那一刻,他像寻常凡人一样坠入爱河。 “等等,你好我叫……不,没什么。走吧,我没有在跟他说话。” 在第一次打招呼时,他便知道那个人不会回应自己。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做这种尝试。他只是默默的看着他,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他让其他的孩子和老师变本加厉的欺负谢塔,然后又在关键时刻出现制止这一切,幻想有一天谢塔那双隐藏在刘海下的眼睛能注视着他 。 他坠入那没有止尽的,注定得不到回报的单相思中。 也有那么一天谢塔抬头看过他一眼,他在那清冷的,无喜无悲的眼眸中明白了自己是多么的幼稚,每天都在玩什么无聊的把戏。14岁的他不过和8岁的小学男生一样,通过欺负的方式试图吸引在意的人的注意力。 但是他停不下来,不知名的情绪萦绕在他的心头,扰乱了他的理智。他不明白那种感情是什么。他尚未成长到能够明白爱的程度,也尚未成熟到能够直面自己内心的痛苦,可新生的灵魂却带有一股不被控制得旺盛生命力,像发芽的种子钻破硬壳,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得野蛮生长。他的心,就像包裹那枚种子的外壳被从内而外的情绪刺破。并且变得越来越破破烂烂的。他不明白,这种感觉叫心痛。他不明白,这种辗转反侧叫思慕。 他讨厌谢塔,是那个人的出现让他痛苦!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下去,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的注意力从谢塔身上转移开来。徒留他独自一人在这种痛苦中疯狂。 那一天,空中要下雨不下雨的飘散着毛毛细雨,昨日的晴朗消失不见,天空阴霾了一整天,连带人的心情也变得压抑起来。空气是潮湿的传来水的味道,风中也带着刺骨的寒意,在这样的天气里,白六跟着谢塔一起站在室外一整天了。那个被人孤立欺负没有朋友的孩子不肯待在温暖的室内,无视天气的变化,仍旧一如既往的独自坐在石头上看书。 即使自己单薄的身体冻的发抖,白六也固执的不肯离去,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他只是不想待在看不见谢塔的地方。 天光渐渐消失,世界陷入一片昏暗,室外没有灯光,那个雕塑般感觉不到冷暖的谢塔终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他路过白六的身边,在那一瞬间白六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 “我好冷,你都感觉不到冷吗?” 如果在这样的天气里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其实可以来找我——依旧得不到回应,白六原本想说的话也还是无法吐出口。 每一次与谢塔的接触白六都觉得自己是在自取其辱。为什么这份感情会是如此痛苦?他最初的愿望明明只不过是和这个人说说话,一起看看书,这是什么不配被允许的奢望吗? 他咬着自己的唇,直到那双唇再也没有血色,一股尖锐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他不愿意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谢塔为什么就是不肯理他呢?在那一晚双手染血的一瞬间,白六突然好像明白了。他这样的人不配得到爱。不过好像也没关系,他自己会去索取。他不肯属于他,那就杀了他,让他的尸体属于他。通过这样的方式,他一样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将尸体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湖底,他掏出那个人的心脏藏在贴身的衣服口袋里,偷偷带回宿舍。他拥抱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入眠,内心满是奇异得满足感。拥有了这颗心脏,他的内心再也不会感受到痛苦了。他想着,就算这么做是错的,就算明天会坠入地狱,今晚他也绝不后悔。他每日每夜抱的那颗心脏入眠,对着不会拒绝他的心脏倾诉自己迷茫扭曲又懵懂的爱意。 从此以后,他真的再也感受不到痛苦了。他进入游戏,获得世俗之外的力量,他成为了邪神白六的信徒,拥有购买的灵魂技能,创建自己的团队和公会,收获了许多人的爱慕与忠诚。他过的很好,过的越来越好。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战胜他,打倒他,唯一能影响到他,让他感觉到痛苦的人已经被他给杀掉了。那颗心脏被他永远收藏。 某天白六心情很好地指的身后那一堆血rou模糊的马赛克,对马戏团众人一本正经的介绍:“那是我信仰的神明。” “你们记住,他叫塔维尔,我是祂的忠实走狗和唯一信徒。” “哦,你问我为什么祂会变成这样?那是我做的。” “也没有为什么,就是他不肯承认我是祂的信徒。” 牧四尘大惊:“什么?原来老大你是私生饭吗?” 白六不解地问:“私生饭?那是什么,我没听过这个词?” “没……没……没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牧四尘害怕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其他人也纷纷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不过牧四尘刚刚忍不住喊了一嗓子,这种心情大家也能理解,今天这件事确实给人带来了太大的震撼。以往都只听说别人哭着喊着要给白六当狗,还真第一次听白六说自己是谁谁的狗。他想给谁谁当狗也就算了,这当狗的方式怎么如此暴力啊?这能叫“忠实走狗”吗?怪不得那位血rou模糊的马赛克先生不肯承认他是信徒。 但没有谁敢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有白六自己十分满意的往自己身上贴了一个“忠实走狗”的标签。他还命人到处宣扬这件事。不知道的人,比如唐二打,还以为他真的是一个虔诚的邪神狂信徒。 他十分乐意让别人认可他是塔维尔的信徒这件事。他十分满意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与塔维尔的关系。在别人的口中,他与塔维尔是一对相亲相爱的邪神与信徒。邪神纵容他邪恶的信徒收割他人的性命用来敛财,而他虔诚的信徒会收割世间一切宝贵之物,奉献给他的神。他们狼狈为jian一起贩卖邪恶到人间,他们是高高在上无人可撼动的黑暗代言人,享尽一切世间荣华富贵,他们一起坐在最高的王座上分享荣光。 二十四岁的他与十四岁的他一样,沉迷用这样的方式得到所爱。他将谢塔的尸体分解,收藏,他玩弄着残骸,他利用着谢塔来催生邪物。 他在玫瑰花田里对着干叶玫瑰自言自语:“你是我的神,必须要帮助我,保佑我的事业啊。” 无人能回答反驳他的话语,只是玫瑰浓郁的香气中带着一丝苦涩。 “不可以那么任性哦。与其他人相比,与整个世界相比,你应该只看着我,只保佑我一个人。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信徒!” 玫瑰无言,风里传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得意的笑。 二十四岁的他并没有比十四岁成长多少,他痛失所爱便决定报复这个世界。塔维尔是善良的神,他便偏偏要打着他的旗号做坏事。这一切仅仅只是灵魂残缺的衍生物幼稚的报复罢了。这个世界也只是邪神的一场游戏。他仍旧是那个十四岁时必须要抱着谢塔的心脏才肯入眠的孩子。 不过即使是他也会逐渐成长起来。三十岁时他在游戏里遇到了能变化出谢塔脸的红桃。在看见那张明明应该已经被遗忘的脸的一瞬间,强烈的杀意伴随心脏的刺痛翻涌上来,他被尘封的灵魂又有了复苏的倾向,但他最终克制住了自己的杀意。他用尽自己活了30年培养出的意志力,对着那张脸摆出了一个冷静的模样。最终他的收藏品里又多了一项东西,一个可以变成谢塔的红桃。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明明他那么讨厌谢塔,为什么还要把他的样子放在自己的身边,让自己继续难受? 没有人知道他让红桃变成谢塔的样子看书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十四岁的他希望谢塔能够回应自己,二十四岁的他希望塔维尔能够成为他的神,现在三十岁的他拥有一个完美的替身,可以实现所有的愿望,可是他却突然失去了兴趣。他只是沉默的注视着看书的银发少年,回想起了很久远的岁月。想起十四那年在谢塔死后他把他沉入湖底,也经常这样透过湖水看他的脸,看着那张脸是怎样的肿胀腐烂。后来他终于承认了,保持完整鲜活状态的谢塔更好看一些,活着的人还是比埋在地里的尸块要好看。他留下红桃在身边,其实就是为了再看一看那样的谢塔。 外界所传言的,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故事,可惜只是假的。红桃扮演的谢塔再怎么相似,他也不是那个人。 他拥有多么辉煌的人生啊,可惜变得越来越无趣了,就这样一直做这个世界的王,到四十二岁的时候白六已经对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感受到了无聊。他已经得到了全世界,可这个世界并不能让他高兴一分一毫。无论再怎么放出传言,也无法改变现实。他一个人孤独的坐在王座上,被虚构出来的宠爱着他的神明并不存在,能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分享世界的没有任何一个人。 再次回想14岁那年,他终于承认自己后悔了。在杀死那个人之前,为什么没能让那个人喜欢上自己呢。他可以用种种手段去洗脑催眠骗取别人的爱,木柯和丹尼尔就是这样的爱着他。可是他为什么唯独在14岁那年没有对那个人试过呢?就算用这种方法不行,如果用别的方法呢?世界上求爱的法子那么多,也许总没有一种能打动他。也许在某个平行世界他真的会如同传闻一样,愿意成为自己的守护神。当初的自己确实没有尽力尝试,被痛苦所影响,最终冲动的做出了决定。 他的灵魂因为谢塔而诞生,也因为谢塔而凋零。谢塔的死亡带走了他的灵魂,而谢塔正是死于他手,是他自己背弃了他的灵魂。白六的一生是被自己嫌弃的一生。于是他选择死亡。 他握着黑色逆十字架,像个虔诚的信徒般对着那位不存在的神明祷告,祈求那位能带走他的生命。他确实将信徒这个角色扮演的很好,也难怪外界都认可他是塔维尔的信徒。 最终代替塔维尔回应他的是与他相同面容的,相同名字的邪神白六。邪神怜悯的温柔的拥抱住了他:“我明白你的感受和痛苦,毕竟你就是另一个我。” “我也很想死,可惜我并不像你能那么轻易死掉,也没有能祷告的对象了。” “看在是同类的份上,我来实现你的愿望了。来做一笔交易吧,将你的生命与灵魂给我,我替你结束这份痛苦。你将被我吞噬,成为我这个没有灵魂的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的邪神。” 在即将被银蓝色光芒吞噬的最后一刻衍生物白六突然说道:“不,我并不想成为和你一样的存在。我不想死了一次以后再不停的寻死。我想像其他人那样能感受到生命的快乐与爱,我想像其他人那样能够热爱生命被人所喜爱,我想成为塔维尔能够爱上的那种人。我想要成为会想要继续活下去的那种人。” “我想要时光逆转,再一次回到与他相遇的最初那刻,我想要一切从头再来,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成为会被他所爱的人。” “所以我厌弃我的生命。” 纯黑的眼眸被侵蚀成银蓝色,在灵魂消散之际,白六的眼角落下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