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住
挂住
周杰的死亡很突然。黄阿龙派他去接一匹从缅甸运来的货,同行的有一个黄阿龙的表弟,另外一个是吴宗安。 据逃回来的吴宗安说,对方在收钱后却想黑吃黑,他拼死才捡回来一条命。而黄阿龙的表弟和周杰则在双方猛烈的械斗中丧命。 警方的线人和卧底都失去了联系,只能等将黄阿龙和他的同伙抓捕归案后,才可以对周杰进行追授。 许琛抱着周月,静静地把脸埋在她的腰间。 少年的发色很深,是自然的墨色,头顶正中两个挨得很近的发旋。据说有两个发旋的人脾气都很倔。但他在周月面前一直很乖,像很好哄的小猫咪,周月的手缠着他短短的发尾,指节在发丝里穿梭。 许琛知道她在哭,用力地搂紧她,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外面起了风雨,她的眼泪也泪如雨下,“我没有爸爸了。” 亲情是支撑着她的最大力量。许琛再一次明白亲人对她的重要性,他哽在喉间,说不出一句话来。门外罗晶敲门,通知许琛飞机已经落地,车也已经备好,两个小时后就可以飞往B市。 静城没有飞机场,许琛的飞机降落的机场在距离静城六十公里的云城。 车子穿雨而过,茶褐色的玻璃上映着女孩姣好的身影,黑色丝绒长裙勾勒出她温润白皙的脸庞,淡粉色的唇被咬出了牙印,眼睫上润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许琛握住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插进去,十指相握。把人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肩侧,一滴泪水砸在他的指骨上,溅开的形状像一朵小小的花。 眼泪的温度烫的许琛的皮肤发痛,怀里的人瘦得硌人,他快要记不起来那个有着婴儿肥的女孩怎么跟他撒娇耍赖的样子了。 升起的遮板将后排隔离出独立私密的空间,许琛拥抱着自己的女孩,浅声低语:“罗晶今天和你回B市,等任星轶的手术做完了,让罗晶陪你出国,有什么问题就直接跟她说,不要不好意思。” 任柔和周杰的女儿取名为任星轶,可惜这个孩子的身体没能像她的名字一样茁壮健康。 先天性心脏病折磨的这个只有几个月的婴儿命悬一线,罗晶联系了国内外在幼儿心脏疾病的临床治疗上具有资深经验的专家,对任星轶的情况进行了分析,并商讨出了最佳的手术方案。 周月的脚边放着一只手提箱,刚才上车时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的全部是她的证件,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许琛给她办了签证和护照,甚至还有一份康奈尔农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申请的时间是三个月前,在这三个月里,周月对这些都一无所知,甚至没有准备过任何语言成绩。 周月对许琛的行为感到困惑,有很多有钱人会为了撑场面,给自己的小情儿镀一层金,可周月知道许琛不是那种肤浅的人,而且哪个人会要一个种农产品的金丝雀,“为什么要送我出国?” 许琛握着她的手捏捏亲亲,明明他每天都蹭她的沐浴露和护肤品用,却觉得只有她身上才有这种甜甜的味道。 像香香软软的小蛋糕,许琛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她的手指,“因为你该上大学了。” 周月说:“国内也有很多我可以读的大学。” “办都办好了,先去试试看,不喜欢了再回国呗。” 许琛笑着咬她的手指,指甲上有一层亮晶晶的护甲油,那是他上周给她涂的。 她很喜欢种植花草,带着手套指甲也还是避免不了的脏,这时候就需要许琛用牙签帮她清理指甲里的泥巴。 女孩能种出可口的粮食,也能种出美丽的花草,这是很厉害的本事。许琛很开心自己爱上的人这么优秀,也很开心自己可以将她托到更高更远的未来。 家族的财富对于许琛来说是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不过这些给了他足以支持她试错的资本,让他觉得生在这样的家族也有可取之处。 雨水没有小的势头,任柔和女儿已经上了飞机,这个机场是民用机场,一天只有一班飞往省会的航班。 罗晶租用了整个机场,雨里的停机坪异常的空旷。周月站在伞下,眼睛还是很红,许琛撑着伞,骤乱的雨声充斥着整个世界,他将她脸颊的碎发挂到耳后,“上去吧,BB也在上面。” 发丝柔软地缠上他的指尖,裹在他的心头,舍不得放,他看着她那双含着雾气的眸子,“周杰...的骨灰也在,你不要总是哭,对眼睛不好。” 她只问周杰是不是去世了,听到回答之后,眼泪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流。许琛一只手擦着她的眼角,“乖一点。” “那你呢?”周月问他。 “我很乖,”许琛亲了亲她,催促道:“快上去吧。” “那我出国了,你呢?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的亲人,我的猫,都跟着我,那你呢?可不可以也成为我的行李。 你明明说我们分不开,为什么又要送我走? 许琛愣了一下,眼睫遮住黑眸,“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你忙什么?” 许琛笑着捏她咄咄逼人的脸,“那个黄河不是说我包了个女人吗,忙着包她啊。” “他叫黄川,”周月扭开头不让他碰自己,瞪他:“你根本不是那种人。” 她不是不问,是她相信他。 许琛把伞倾向她,伸着那只被她躲开的手,张开怀抱,“不抱一抱我吗?” 他一副吊儿郎当的痞气模样,周月不满他这样糊弄自己,不肯上前,他大步一跨将人扯进怀里,低头,重重地呼吸着那股她独有的气息。 周月鼻尖全是他的烟味,想起他最近抽烟似乎更凶了,有时候半夜起来看到他还在客厅抽烟,耸了耸鼻子,“少抽点烟。” 许琛哈哈大笑:“这么爱我啊?” 周月哼了一声,“怕你死的早!” 死这个概念太过于沉重。周月浑身一怔,在他怀里的身体僵硬起来。 许琛的笑声顿住,搂着她的腰箍进怀里,“乖,等我回去。” 周月揽着他的背,无声地点了点头。耳边传来他似叹息一般的低语,但心跳声与雨声混杂,她没有听清,许琛就松开了怀抱。 许琛幼时的保姆金妈是香港人,那时他住在佛罗里达州,那里也有下不完的雨,每逢雨天,金妈就会看粤语剧集打发时间,小小的许琛也跟着看了很多。 他记得很清的一个故事,一个在恋人走后寻觅一生,最后孤独终老的女人。临死前,女人得知恋人早在多年前的战争里丧生,幻觉中女人伸手拥抱虚无,双眼含泪望住年轻的恋人:“我真喺好挂住你啊。” 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能让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思念如同深海,女人寥寥一句话诉尽此生艰辛。挚爱离去之后,漫长的岁月里里除了想念别无他事。 长大了的许琛却对他的女孩说,唔要挂住我。 是生是死,前路如何,都不要想念我。 如果我无法回到你身边,千万不要像我想念你一样,想念我。 你是我心里唯一的柔软,你千万不要难过。 飞机滑出跑道,如燕穿过倾盆雨幕,许琛撑一把伞,目送他的爱人飞向更高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