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长白
“钱你已经收了，要敢反悔，我让你走不出这长沙城。”陈皮微眯起眼，作势想掏出自己的九爪钩。 那男子嘿嘿一笑，“四爷这是什么话，还不许人好奇了？” 陈皮显然没有耐心和他扯嘴皮子，拉开车门就把姜之离塞了进去。 “快走。”陈皮催促那男子的语气可比催促姜之离的时候凶狠多了。 男子通过观后镜看了眼姜之离，本想问些什么，或许是陈皮站在车边瘆人得紧，他迅速发动汽车，猛踩一脚油门，瞬间便窜出去几丈远。 待到开出几条街，男子才放慢车速，问道：“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算是。” 男子挑了挑眉，“挺勇啊，姑娘，这时候还敢一个人偷偷往外跑。” 姜之离看向窗外，没有答他的话。 男子倒是忍不住又瞥了她好几眼，他几乎可以预见这样貌美而娇弱的小姑娘若执意一个人离开，会遇到些什么惨绝人寰的不测了。 “待会儿到城门口的时候记得趴下去，他们不敢拦我这车。” 城门口对于出城车辆的盘查相当严格，但正如男子所说的，那些人只是让他出示了一下证件便放行了，并没有像对待其他车辆一样几乎把整辆车都翻个底朝天。 “啧，我看你们长沙也没出事儿啊，怎么搞得比外面还紧张。”男子突然意识到什么，“不会是因为你吧？” 姜之离沉默，正是她的沉默让男子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还真是因为你啊！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啊，整出这么大阵仗来。” “等出了山，你就把我放下去。”姜之离说道。 “唉，不愿意说就算了。”男子做作地叹了口气，“说说吧，你要去哪儿，要是顺路我再多捎你一截。” 姜之离终于把目光从窗外移了回来，她透过观后镜和男子对视，“很远。” “很远？你个小姑娘能跑多远？”男子轻皱眉头，“估计你在家里过得好，不知道这外面有多乱，要我说啊，别这么任性，到时候出事儿了你都没地儿哭的。” “这好像……是我的事情。”姜之离不理解这个男人为什么要管这么多。 “嘿！你当我闲着没事儿同情心泛滥啊，你既不说你的身份，也不说你要去哪儿，我这虽然是拿了钱，要是因为你我摊上事儿了，我要这钱还有什么用？你要不说，我立马就把你送回去。” “你在威胁我吗？”姜之离不悦。 男子心头一梗，要不是看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他哪会多费口舌，现在倒成威胁她了。 “成，等出了这山，咱就说再见。” 车里安静了下来，可是男子却是越想越气，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要往北边去。” 姜之离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真不用我捎你一程？”男子的墨镜挡住了他的眼神戏，那意思分明是──你求我，我就捎你一程。 可惜姜之离看不到，不过就算看到了多半也看不懂。 “多少钱？”姜之离想了想，问道。 男子心头又是一梗，语气很不好地说道：“一千。” 再加五百就是陈皮给他开的价格了。 “好。”姜之离对金钱没有概念，完全不知道一千块钱是个天文数字，只知道这是她可以拿出的十张票子。 她将钱递给男子，“我要去长白山。” “什么！？”男子仿佛受惊般用力踩下刹车，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她，“你说你要去哪儿？” “长白山。”姜之离歪头，显然疑惑于男子如此大的反应。 “长白山？你去长白山干嘛？”男子浑身戒备起来，长白山亦是他的目的地，可是他此时并不觉得有多巧合，他更认为姜之离代表着危险。 “去找人。”姜之离语气平淡地陈述。 男子开始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他问道：“不是，你是长沙的，你怎么会认识长白山的人？” 姜之离摇头，“不认识，但是我觉得他在长白山。” “他？你到底要找谁啊？” “不知道。” “……” 男子脱力般倒了驾驶座上，极度无奈，“姑奶奶啊……您可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姜之离的表现不像是说谎，现在她在男子眼里已经从一个潜在的危险分子变成了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傻子。 “你拿了我的钱，不能反悔。”姜之离认真地说道。 “那我把钱还您成吗？” “我说了，你不能反悔，承诺是不能违抗的。” “承诺？这算哪门子承诺啊？”男子抓了抓头发，看来这姑娘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姜之离低头看了看手腕，张启山让她不要和别人说她是山鬼……但是没有说不能…… 然后，男子便看到姜之离的手腕处浮现出一团金光，在那金光中生出了小拇指粗细的一道金色的雾，在空中飘飘荡荡，最后缠住了他的手腕。 “这什么东西！”男子惊呆了，连忙把手往后甩想要摆脱那金雾，然而金雾在缠上他的一瞬间就好像沉进了他的皮肤里一样消失无踪。 “这就是承诺。”姜之离说道。 其实有没有这金雾都无所谓，这本来就是许给山鬼的承诺的具象化，既然她不能说出山鬼的身份，那么就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了。 用张启山的话来说，就是，让人有畏惧之心。 “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男子用力上下甩动着自己的手，“我不会死吧？” “带我去长白山，你就不会死。”—————————————————————————————————————————————————— 一路上，男子没有再和姜之离说过一句话，整个人如丧考妣，他非常后悔自己的眼瞎和多嘴，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安安静静地把姜之离送出山就让她下车。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行进的速度很慢，直到四天后才进入吉林境内。 东三省全部沦陷，交通设施几乎被日本人破坏殆尽。 此时将将入夜，这里路况糟糕且没有路灯，前方灰蒙蒙的一片已经看不清了。 男子在路边把车停了下来，姜之离知道这是他打算在这里过夜了。 姜之离不知道男子的眼睛其实有着较常人强过不少的夜视力，就算没有路灯，他也不会把车开进坑里。 这里离长白山还有不到五百里，天亮之前就能抵达，为什么停在这里，原因只有男子自己知道。 夜色渐沉，车窗外黑漆漆的一片，男子没有打开车里的灯，他就这样睁着眼坐在黑暗中看着前方出神。 忽然，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握住了，握住他的东西极凉，那冷意甚至透过衣服接触到了他的皮肤。 男子寒毛陡然竖起，他回头一看，竟看到姜之离眸光颤抖地看着他，握住他的是她的手。 “怎……”他下意识开口，但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姜之离握住他的手更紧了，“开灯……”她的声音很轻，要不是周遭安静得过分，男子都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你，怕黑？”男子没有故意为难她，伸手将灯打开了。 车内亮起来之后，姜之离松开他的手臂，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嗯。” 男子转过头去，车内再度陷入沉默。 “长白山这么大，你怎么去找？”男子点起烟，深吸了一口，问道。 姜之离盯着他指尖明灭的火星，半晌后才说：“就这样找。” “找不到呢？”男子似笑非笑，“也对，反正你不吃不喝也不会死，找一辈子也无所谓是吧。” 姜之离没有听出男子言语中的戏谑，“找不到，我就在这里等他。” “啧，”男子猛吸了一口，将烟头丢出窗外，“你怕不是被他骗了吧。” “骗我？”姜之离皱眉，“他不会骗我。”姜之离不记得他当初是怎么不见的了，她的记忆仍有大片空白，可是她笃定他不会骗她，没有原因，就像她要找他也没有任何原因一样。 男子又摸出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叼在了嘴里。 天真，可笑。 男子思绪飞远，像姜之离这样的人，都是活不长久的，不过她大概不是一般人，或许能活得久一点。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发动了汽车，早些把这祖宗送到，他才能早些和她分道扬镳。 “喂，我把你送到长白山，你是不是就该把我身体里那东西弄出来了？” 姜之离点点头，没有多言。 距离长白山越来越近，姜之离已经可以感受到这座巍峨的雪山，可是她依旧无法得知那个人是不是就在长白。 她依旧不记得他的姓名、他的容貌，依旧不知道自己要找的、要等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前面就是进山的路，姜之离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天光破晓，山间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感到了一丝冷。 男子坐在车里看着姜之离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她的身影彻底隐没在林间雾气里，她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他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眸光深深看不出情绪，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一场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忘记的梦。 天已大亮，男子掐灭了最后一支烟，锁好车，走上了姜之离走进山的那条路。 他到这儿来是为了接人，必然需要进山，等了这么久，估计是不会再遇上那个又疯又傻又危险的奇怪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