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溯世
姜之离做了一个梦。 她几乎是不做梦的，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梦，那便姑且当做是梦吧。 这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暗，让人窒息的阴冷包裹着姜之离全身，她看不到一点光，只能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熙熙攘攘从她身边经过。 她尝试着往前迈步，却发现自己全然无法动弹。 忽然，一道金光如斧凿般顷刻便将这无边黑暗劈开，金色汇集成一个光球落在了姜之离脚边。 姜之离发觉自己可以动了，于是她蹲下身拿起了这颗光球。 鹿鸣和号角声从黑暗深处传来，在她前方竟出现了一道青铜巨门，而方才这金光正是从这微启的门扉中劈斩而出的。 “青铜门？” 这扇门与云顶天宫底下的青铜门完全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当初姜之离是在青铜门前看到大门朝里打开，现在看这门开启的方向，她应是在青铜门后。 这样的意识让姜之离的神经陡然绷紧，这难道就是门后的世界？ 黑暗中传出的声响愈发震耳，姜之离甚至隐约听到了一些似真似幻的声音——如同天启神授。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这些陨玉。 关于这些陨玉到底从何而来、又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真相早就随着量劫降临消失在了时代长河中，崩解衰败的世代保留不了任何秘密，留下的传说真假难辨，反而只能积淀成愈来愈大的谜团，终至永不可解。 天地周流，万物生灭。 是为平衡。 陨玉的存在打破了这种平衡，为生死两个世界开启了一扇门，若能以此测算天机，则能得到固定而永恒的世界真相。 至于姜之离，她根本不是什么山鬼，而是陨玉生出的灵，是天命做出的最后的补救。 姜之离的使命早就刻在了她的名字里，“姜”是鸿蒙初开之际的天授姓氏；“之”字象形，意味着贯通天地，连接阴阳生死；“离”字取意，是为阴阳之隔、生死之别。 “姜之离”这三个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代表着生于死寂的遗世者。 亦代表着不入轮回的守墓人。 她本是为了平衡两个世界而存在，摆渡人接引亡者，姜之离抹去他们同生者世界的羁绊，同时守着一道虚无缥缈的结界，阻止不怀好意的窥探。 鬼玺是开启结界的唯一钥匙，伴随着姜之离的诞生而出现，只有在某个时间节点她才能打开结界，平衡两个世界的能量，然后再度封上结界，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可是天命却算不到，姜之离这颗棋子在三千年前刚一被布下便出现了意外。 她落入了生者世界，以山鬼的身份在世间辗转了数千年。 “姜之离……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姜之离喃喃道，低垂的眉眼看不出丝毫情绪。 那扇青铜大门缓缓关上，四周再度陷入黑暗，姜之离醒了过来。 不远处就是那口水晶棺，不过那名自称“姜之离”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姜之离抬起手，如果那声音说的都是真的…… 她感受到灵气在体内运转，或许应该叫做生灵之气更为准确，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不过—— 姜之离忽然笑了笑，她看着从黑暗中显现出的人形，“摆渡人？” 那人没有出声，只是微微弯了下腰。 “是你和她捏造的幻境？”姜之离问道，“你们有什么目的？” 她对自己听到的那些内容持着怀疑的态度，如果她当真被赋予了如此重要的使命，那为何数千年都不曾有人来寻找过她？ 这于他们来说应该是最为简单的事情。 黑袍人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他的面庞被遮挡在帽檐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这的确是我为您创造的幻象，我不存在任何私人目的，这是我的职责。”他的声音十分恭敬，却对“姜之离”避而不谈。 姜之离走近他，黑袍人将腰弯得更低，似乎并不想让姜之离看到他的脸。 他继续说道：“今日之举实属无奈，但是您必须阻止他们进入西王母宫。” “为什么？在要求我做事之前，你应该先给我一个解释，尤其是关于那个自称是我的人。”姜之离眉目间浮现出不明显的厌烦。 黑袍人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复又松开，他说道：“她是您的镜像，亦是您的半身。” “她是在您离开之后出现的，一开始我们以为她也具有您的能力，可惜万奴王的出现意味着她终究不能取代您。在我们第一次前往生者世界寻找您的时候，我们无法探知到您的踪迹。” “七十三年前，我们找到您的时候，发现您身上有非常深的羁绊，羁绊一日不消解，您就一日无法回归，而您已经失去了记忆，于是我们选择去寻找羁绊产生的原因。” 黑袍人有些无奈，“就是您身上的那块玉牌。”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姜之离问道。 黑袍人点点头，“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器，以聚灵、封灵的形式实现逆天改命，您的一部分灵就被封印于其中，只有解开封印您才能恢复记忆。” “然而得知解开方法的，唯有器的创造者。” “一年前，我们将您带回了云顶天宫往生殿，希望可以让她帮您恢复一些记忆，但是她拒绝了。她是您的半身，是因您而存在，无论她是否拒绝，您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吸收她的能量，您和她会相互影响。” 黑袍人隐瞒了一个事实——找回姜之离之后，“姜之离”就不再有存在的必要。 她终究会成为姜之离的一部分，毕竟她们二者本就是一体。 “至于西王母宫，它本身就是一个骗局，一个西王母三千年前设下的骗局。” 按照黑袍人的说法，西王母是最早发现陨玉秘密的人，修建青铜门、利用万奴王，为了她的大业穷极所能，最后却败给了爱情。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座承载着西王母荣耀与辉煌的宫殿最终变成了她的坟冢。 她的爱人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姜之离现在所在的地下才是西王母真正藏匿秘密的地方，西王母宫不过是障眼法。 “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要阻止他们？就算他们找到了西王母宫，不也照样发现不了你所谓的陨玉的秘密？”姜之离挑着眉问他。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语调稍微变了变，说道：“您必须这么做。” 他没有解释原因，而是继续道：“您的存在不可取代，我们会对您保持尊敬，但我们不会容许您的胡闹。” “她和您的记忆是互通的，您不知道查探她记忆的方法，她却可以模仿您出现在他们身边。”黑袍人的陈述似乎暗含着威胁。 闻言，姜之离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不容许我胡闹，倒是容许她胡闹？” 黑袍人没有答她的话，只道：“我可以帮您共享她的记忆，至少您必须在他们之前到达西王母宫，她会让您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说完，不等姜之离答应或拒绝，黑袍人便以一种强势的力量入侵了姜之离的大脑。 无尽的黑暗以及带着腐朽气息的记忆如潮水般猛地将她淹没，窒息的压抑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姜之离听到了如梦中天启之音一样的声音说道── “姜之离，你的时间不多了。” 待到浪潮褪去，姜之离浑身止不住开始发抖。 她好像死过了一遭，又好像从来都没有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