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二）因缘起
吴邪没想到养小孩儿是一件这么劳心劳力的事情，他也没想到山鬼居然也有叛逆的青春期。 距他把姜之离带回鏖山，已经过了近百年。 不过其中几乎五分之四的时间他都在闭关，相处的时间笼统算下来也不到二十年。 可就是这二十年，让吴邪觉得自己老了两百岁。 鏖山是他离开师门前几年发现的地方，山势险峻但灵气充裕，原本该是可以潜心修道的好去处——在姜之离来鏖山之前。 他本来只搭了一间竹屋，姜之离嫌漏风，他只好又修了间木屋。 他本不惧寒暑，却没想到姜之离居然会怕冷，只好每到秋冬下山去买木炭。 他问她既然怕冷怎么会待在长白山。 她说自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长白山，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在冷的时候她会去和那头狼窝在一起，虽然它很凶，但也不总是很凶。 他便明白了为什么她时不时就会钻到他床上挤着他睡觉的原因。 他早已习惯了清苦，然而小姑娘喜欢漂亮的裙子和头花，他不仅要给她买新衣服还学会了梳头发。 因着他提过一句山鬼能“使木石兽鸟”，她便常常去山上搬石移树，欺凌各种大小动物。 他唠唠叨叨念好半天，她才会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糟蹋过的山头恢复原状。 然而隔天又故技重施。 他教她使剑，她却嫌他的剑太丑，想要学刀，他只好花了好大工夫寻了把合适的刀来。 等他拿回了刀，她居然说他长得过于清秀，一看就不适合使刀，肯定也教不了她什么东西。 气得他当即就想把她抓过来揍一顿，但是姜之离溜得太快，他还没动手就跑了个没影儿。 前些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出门便总会被误认为是父女，吴邪只觉得心酸。 他可不就是把人当成女儿来养的，结果姜之离对他直呼其名就罢了，不高兴的时候还会骂他“臭道士”。 就像现在这样—— “我告诉你臭道士，我要离家出走！离！家！出！走！！！” 事情的起因是一只不男不女的男狐狸精，自然这是吴邪的视角。 随着时间的流转，姜之离再是发育缓慢也长成了成年女子的模样，彻底舒展开的眉眼雕琢出倾城之色，这也导致吴邪不得不开始防备各种虎视眈眈的目光。 这只狐狸精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近些年才出现在鏖山的，那时吴邪正在关自己小黑屋。 每当这种时候，吴邪就会不放心姜之离一人下山，这件事上她也很听吴邪的话，但是无聊却是不可避免的。 在姜之离看来，那是一只非常见多识广的狐狸，他似乎在人世生活了很久，不仅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还知道许多奇闻怪谈。 吴邪不干涉姜之离交友，但是天天不着家对于“老父亲”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于是他啪啪揍了那只狐狸一顿，然后把姜之离捉了回去，并警告她不许再和那只狐狸来往。 当晚，姜之离就破开了吴邪设下的阵法，悄悄摸摸地溜下了鏖山。 屋内的吴邪眉梢一跳，叹了口气。 没丢下他给她的护身铃铛，看来只是闹脾气的离家出走，径直下了山，没去找那只狐狸，嗯……过些日子再去喊她回家吧。 然而吴邪没想到的是，他提防的那只狐狸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姜之离一起下了山。 “你真的要去啊？”狐狸鬓边插着一大朵红色的山茶，把脸凑到了姜之离面前。 他皱着眉头道：“我听过那么多传说，从来没听过什么生死结界，死人不都是进了阎王殿吗？怎么可能在你说的那什么……”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山里面？你是不是被谁给诓了？” 姜之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它就是突然出现在里面的，让我去守那个什么生死结界，可是我连那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那你不去不就行了？” “我要被它烦死了，咱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出是谁搞的鬼，我要不去长白山看看，得被它逼疯。” 姜之离盯着他被吴邪揍出来的青色眼眶看了看，“反正要是出了事儿，还有吴邪嘛。” 狐狸瞬间垮下了脸，“等会儿出了镇子咱俩还是分道扬镳吧，他要是见着我又得揍我一顿了。” “你不想去看雪啦？” 狐狸摸了摸眼眶，说实话他走过那么多地方还真没见过雪，他毕竟是一只畏寒的狐狸。 “还是以后再说吧……他打人太痛了。” ———————————————————————————————————————————————————— 和狐狸分开后，姜之离顺手牵了一匹马，四天时间便到了长白山。 她拍拍马头，放走了马，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上了山。 姜之离没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故地重游惹不出她半点多愁善感，不过她还是想起了那头狼，也不知道它还在不在这里，又或许早就在什么时候死掉了。 “唔……有点可惜。” 它在姜之离的脑海中也不过是一块轻巧的记忆碎片，想过了，便再度扔在了角落。 她踏上了三圣山，曾经她待在长白山的那段时间里也不常涉足的地方。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似乎并不属于她的记忆在现在突然变得清晰了许多，竟让她感觉到了几分实感。 沉重、死寂，混杂成一团象征着时间的线头，断续却纠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拧结在一起，压得她几乎难以呼吸。 原来她早在一开始，就在排斥着这种负担。 她躲开了，躲得远远的，但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为什么是我呢？一定就要是我吗？ 姜之离的思绪一团乱麻。 如果是三千年后的姜之离，她会理解自己的使命，并去承担自己的职责；但是现在的姜之离，不过还是个尚不经世、有人为她遮风挡雨的、被宠坏了的小山鬼。 姜之离的天授记忆是慢慢变得完整的，一百年的时间，她能被灌输足够多的东西。 她翻过三圣山最高的接天峰，又沿着陡峭的绝壁一路下到了崖底，封山大阵开启，她眼前露出了山体被凿穿而呈现出的一条深谷。 她攥紧了掌心，在进入之前犹疑了。 她知道她来到这里便不可能跑得掉了，那种冥冥之中的掌控力让她只能一路向前、向前。 但是她不想就这样进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出来，她甚至都没有和吴邪道个别。 想到这里，姜之离心里蓦然涌上了从未有过的难过和悲伤。 她走进了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察觉到铃铛讯息被阻断了的吴邪正在飞速朝着长白山赶来。 姜之离耳边响起了怪异的惊叫，她看到深谷两侧的石壁上倒挂着密密麻麻鹰隼大小的鸟类，还有几只正在围着她盘旋。 在这怪鸟张口的时候，里面还有一张啮齿类动物的嘴随之张开，那惊叫声便是从其中传来。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是被这声音吵得心烦，胡乱打出了好几道灵气，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看到了一具用粗重铁链固定着的巨大石棺，看到了一扇极具压迫感的青铜门。 这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眼前的事物和姜之离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她走到了青铜门前，两扇门合得很严实，没有钥匙孔，也没有门闩，她伸手敲了敲，又推了推，没有任何动静。 姜之离后退了两步，手中聚起一大团灵气，轰的一声打向了青铜门。 那些怪鸟瞬间四散而逃，然而青铜门还是岿然不动，反而是一旁的棺材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砰——”棺材板被掀开，里面坐起来一个黑漆漆看不清全貌的怪物，“你他妈不知道拿钥匙开门啊？” 姜之离皱眉看向他，“什么钥匙？” 那怪物不知是看出了什么，突然桀桀笑了两声，“是你啊，失职的小姑娘。” 随后，姜之离就看到一个长着人脸却有十二只手的怪物从棺材里跨了出来——幸好他没有十二条腿。 他伸手朝着姜之离的方向勾了勾手，一枚手掌大小的墨色玉玺便悠悠从姜之离的包里飞了出来。 “你不是带在身上吗？”他的表情显得不怀好意。 说完，他就控制着玉玺往青铜门掷去，见状，姜之离立马从疑惑中回过神来，一把抢过了飞在空中的玉玺。 “我知道你是谁了，”姜之离的表情透露着些许古怪，她指着青铜门，“你是从里面来的，你是个怪物。” 怪物最不乐意的就是听到别人叫他怪物，他瞬间就发了怒，直直冲姜之离攻去。 “等等！你先别急。”姜之离闪身避开，抬手叫停。 在这个怪物出现的时候，姜之离敏锐地感觉到控制着她的那股力量变弱了许多，她心里很快形成了一个不太靠谱的想法。 “这里原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我能帮你。”姜之离站在远远的山壁上对他说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们可以立誓！” 一刻钟后。 “所以她所谓的长生是骗你的，还害得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姜之离颇为感叹地啧了一声。 初代的万奴王是没有意识的，他被西王母当成了试验品，等他慢慢拥有意识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之后，西王母早就离开了长白山，甚至带走了所有鸡冠蛇，只留下了无数的蚰蜒。 万奴王眼中满是戾气，“她最好真的长生了，等老子出去一定不会放过她，要是她死了，那才是便宜了她。” 姜之离点点头，“你想报复她。” “嗯哼。” “如果我打开结界回到亡者世界，你也会消失，那么你就不能去报复她了。” 万奴王皱起眉，好像的确是这样，姜之离归位，就不会有消失不了的爱怨和抹不去的生者痕迹，那么他自然也不可能再存在。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