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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印传奇】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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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不可思议,火箭竟然赢了。我大叫一声好,引得众人侧目纷纷。此刻我坐在

    二号食堂的二楼大厅里,对面是我的女朋友。而她身后,悬在半空摇摇欲坠的,

    是一台2寸长虹彩电。周遭人声鼎沸、空气油腻,麻子似的雪花点不时攀上莫

    布里的脸庞,但他一个后仰跳投,还是一举命中。6比3,火箭险胜掘

    金。女主播的嘴无声地蠕动着,却也不能阻止字幕的滚出。真是没有办法。我猛

    咬一口馒头,朝陈瑶摊了摊手。

    母亲走后就起了风。平阳多风。一年的大部分时节里,你总能看到五颜六色

    的塑料袋纠缠一起,氢气球般漫天飞舞。我紧攥网兜,快步走过光溜溜的柏油路。

    我只想知道比赛结果。然而宿舍门庭紧闭。不光我们宿舍,一溜儿——整个法学

    院二年级的傻逼们像是同时人间蒸发。老实说,这阵势近两年来都难得一见。我

    不由有些兴奋,简直想就地尿一泡以示庆祝。

    转身拐过楼梯口,我就碰到了杨刚。他唾液四射:「你个逼,可把我们害苦

    了!」说着他来拽我的网兜。我一闪就躲了过去。他jian笑道:「3号楼2,

    师太等着你呢。」我问火箭赢了没,他说:「妈个屄,刚给师太放出来,老子还

    没吃饭呢!」接下来,在芳香扑鼻、令人作呕的樱花小路上,我陆续碰到了

    同学。他们说:「打你电话也不接,这下有的爽了!」他们说:「悠着点,别给

    师太一屁股坐死了!」他们说:「靠,柚子都带来了,要耍啥新花样吗?」遗憾

    的是,对比赛结果大家都一无所知。

    我赶到时两点出头,偌大的阶梯教室空空荡荡,三三两两的人犹如棒子上残

    留的玉米粒儿。当然,最大那粒就是贺芳。是的,大而拘谨,像块老母猪rou,任

    谁谁也不愿夹上哪怕一筷子。啊,这样说也不太对,至少有点过时。因为新学期

    一来,整个法学院都流传着一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老贺和小李搞上了。老贺

    就是师太,也就是贺芳——不要跟贺卫方混为一谈,虽然据我所知两者都毕业于

    西政。她老人家乃我们院民商学术带头人之一,是为老牛;小李呢,新来的研究

    生助教——太年轻,连名字都可以忽略不计——是为嫩草。两位师长正大光明,

    惊天动地!不少人声称他们曾亲眼目睹两人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什么

    老贺关爱小李,小李把老贺捧在掌心,颠来倒去的意象无非是枯木逢春——在李

    老师挑逗下,贺老师那张四四方方的脸上泛起了一朵娇羞的花。

    简直岂有此理!虽然老贺已离异数年,小李也尚未婚配,虽然恋爱和婚姻自

    由受我国法律保护,但还是有人不乐意了。首先,院里边就不太看好这桩自由恋

    爱,总觉得从影响上讲有点惊世骇俗。自然这只是传说,我又不是院领导。其次,

    李阙如也不太看好这对老少配,他是这么说的:老子姓李,他也姓李,所以老子

    就得叫他爸爸?这当然也是传说,不过相对来讲要靠谱点,毕竟杨刚和李阙如都

    是24班的。

    对于李阙如我所知甚少,总结起来大概有以下几点:,他的名字来自于

    台湾民法典,也经常见诸于王泽鉴的民法理论中;第二,他顶着头五颜六色的鸡

    巴毛,走路一蹦一跳,说话像放屁:第三,他曾经留学加拿大,结果一年不到就

    变成了家里蹲,后来给塞到我们院来——好嘛,法学院就是垃圾回收站。第四,

    他老不是属鸡就是属狗,甚至属羊、猴,有点垂垂老矣的意思。

    当然,再老也老不过他妈啊。又老又贼。我刚打后门进去,坐在讲台上的老

    贺就抬起了头——只那么一瞟,又垂了下去。我顺着台阶狂奔而下,一路「噔噔

    噔」都没能让她再次抬起头来。我气喘吁吁:「贺老师。」贺老师翘着二郎腿,

    埋头翻着手里的几张纸,大概没听见。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贺老师还是没听见,

    她穿了双红底高跟短靴,晃动间竟有几分俏皮。我只好走上讲台,放大音量说:

    「贺老师,我来了!」这下贺老师总算抬起了头。她戳我一眼,注意力就又回到

    了讲义上。我真想一网兜抡死她。

    好在这时老贺开口了:「你来了?」

    「来了。」

    「你来干啥?」

    我没话说了。我真想说「还不是你让我来的」。一片静默中,自习爱好者们

    饶有兴趣地把目光投了过来。

    「懒得跟你废话,民法还想不想过?」好半晌老贺冷笑一声,拍了拍讲桌。

    一时粉尘扑鼻,连始作俑者都向后倾了倾身子。

    我当然想过,于是我说:「想过。」

    「想?那你为啥逃课?」老贺仰起脸,压低声音,「死点半等你等到两点半,

    屎个小死!」

    贺芳短发齐耳,rou鼻丰唇,一笑俩酒窝,真不能算难看。加之肤色白皙,以

    及无框眼镜后那双狭长而知性的凤眼,好好拾掇拾掇倒也有几分韵味。只是在这

    空旷教室里,配上四十不分的沈阳普通话,陡然让人觉得滑稽。台下已有人窃笑

    起来。

    「啊?四个小死!」老贺不甘心地补充道。阳光扫在她的眼镜上,白茫茫一

    片。

    我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顿时教室里哄笑一片。

    老贺二话没说,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走。擦身而过时,我轻揪住她的衣袖,

    小声叫道:「贺老师。」

    「滚!」老贺嘴唇都在发抖。

    愣了片刻,我擦擦冷汗,赶忙追了出去。

    老贺一米六出头,大概疏于运动,有点丰满过度。她脚步飞快,鞋跟踹在地

    上,振聋发聩。叫了几声「贺老师」,她愣是不理,我也只能在后面跟着。贺芳

    平时脾气就臭,不解风情,江湖人称牛皮糖师太。无奈我们的民商两大件都由她

    带。学术水平嘛,我还没有评价的资格。倒是听说老贺以前兼过律师,离婚后就

    一头扎进祖国的法学教育事业之中了。研究生、本科生,X大和省师大,她都有

    课。老贺前夫也曾是院里的老师,后来进了政法系统,听说现在是省高院执行局

    局长。从这个角度看,李阙如这种废物的出现多半无法避免。

    进了院办大楼,迎面一个老师打招呼:「贺老师这么急啊。」老贺点着头就

    蹿进了电梯里。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忙挤了进去。

    「贺老师,我错了。」我眼泪都差点挤出来。

    「错了?!」出乎意料,老贺竟然扫了我一眼,「你哪儿错了?!」

    我发觉柚子真他妈沉,勒得手疼。

    「你牛,全年级二百号人,就你脾气大!啊?逃课还要耍大牌啊!」老贺声

    音本就低沉,激动起来简直像黄鼠狼。「了不得啊,」她猛地拽起我的网兜,又

    用力甩开,「你牛。」

    到了老贺办公室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一屁股坐下,就让我给辅导员

    打电话。辅导员更是个二逼。于是我摇了摇头。我说:「贺老师,我真的错了。」

    老贺打开电脑,不再理我。她翘起二郎腿时,一脚踢在桌楞上,咚的一声响。

    我这才发现她裹了条rou色丝袜。继而我注意到她穿着件毛呢包臀裙。这两年刚流

    行,中年妇女我真没见几个人穿过,何况是一向老土的贺芳。啊,爱情的魔力!

    如果不是身陷囹圄,我真想即兴赋诗一首。

    「活该!」陈瑶埋头喝了口没有羊rou的羊rou汤,眼神亮晶晶的,「那你咋出

    来的?」

    咋出来的?这就要感谢李阙如了。老贺沏上一壶茶,就玩起了纸牌。刷刷的

    发牌声挠得人浑身痒痒。我呆立一旁,也不知杵了多久。不时有人经过,跟老贺

    打招呼。我毫不怀疑他们惊讶的眼神——高等教育哪还有训斥学生这一套。然而

    毫无办法。我只能盯着老贺的脚,后来是粗腿,再后来是藏在休闲衬衣里的大胸。

    终于,老贺不满地砸砸嘴,抬起了头:「我劝你老老实实把辅导员叫来。」借此

    机会,我双手捧起网兜,请求敬爱的贺老师允许我把它放到桌子上。老贺哼了声

    就又垂下了头:「辅导员不来,你就等着挂科吧。」我只好把柚子抱到怀里,欣

    赏起老贺和电脑的纸牌大战。总体来说老贺略胜一筹,但不少牌她打得太臭,我

    简直想越俎代庖,痛杀一局。这又引起了老贺的不满,她说:「就没见过你这么

    皮的学生!」

    这当口李阙如冲了进来。他一头鲜艳的jiba毛在跳动中四下飞舞。「啊。」

    看见我时他这么说。老贺说:「你咋来了?」李阙如搭上我的肩膀:「W

    ‘I?」老贺端起茶杯,不再说话。李阙如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扯着

    嗓子哦了下,也闭上了嘴。房间里静得有点夸张,我只好咳嗽了一声。老贺放下

    茶杯:「说吧,你逃课干啥去了?」

    我实话实说。

    「我都不敢逃课,你胆子倒不小。」李阙如不知从哪儿拎出来一台笔记本,

    也没开机,十指在键盘上嗒嗒作响。

    「你消停会儿,」老贺扭扭脸,「电脑别到处乱扔,丢了我可买不起。」

    「又没让你买。」李阙如开了机。

    「说吧,咋办吧?」老贺冲我仰起脸。

    这下我真的无言以对。

    「还能咋办?请你撮一顿咯。」李阙如躺到沙发上,「我妈可到现在都没吃

    饭,我也没敢给她带。」

    「闭嘴行不行!」老贺腾地站起来,掀起一股猛烈的风。我顿时有点羞愧难

    当。李阙如也没了音。好半晌她才又坐了下去,长吁口气,声音都有些低缓:

    「不叫辅导员也可以,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不便宜你啦!」陈瑶在桌下踢我一脚,又cao起一个糖油煎饼,「最后一

    个,不敢再吃了。」

    这可真是便宜我了。老贺提出一个解决方案,然后假惺惺地征求我的意见。

    遗憾的是我只能点头如捣蒜。她的方案是这样的:,写一份保证书,其中载

    明「如再旷课,不计学分」;第二——「第二,」老贺抿了一口茶,「这节课讲

    啥,知道吗?」略一犹豫,我还是摇了摇头。她倒挺淡定:「你就粗浅地论证下

    物权行为的无因性,一万字上下,不求多深奥,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在李阙如的蠢笑中我捏了捏网兜里的柚子。临走,老贺又

    提醒我一个月内交上来。我如临大赦般感恩戴德。

    「天大的好事儿啊,你就专心写论文吧,省得来烦我。」陈瑶满嘴油腻。她

    奔放的吃相让人不忍直视。此君酷爱糖油煎饼,以及一切陕西美食。关于前者,

    她说她爷爷就是卖煎饼的,那可是平海一绝。但我从未听过他老人家的大名。关

    于后者,她说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陕西人,热爱家乡小吃天经地义。她倒真能讲

    几句陕西话。

    她说的太对了。为表赞同,我一口气闷光了小米粥。

    「令堂走了?」

    「走了。」

    「幸亏没跟我说。」

    「咋?」

    「真说了我也不会去。」

    「有志气。」

    「那当然,」陈瑶满意地擦擦嘴,「走吧?」她终于吃饱了。毫无疑问,我

    的遭遇令她胃口大开。

    「不来点柚子?」

    「切,出去也能吃嘛。」我女朋友甩了甩马尾,露出狡黠而无耻的笑。在她

    头顶,李连杰宣布:每个男人都应该有一件柒牌中华立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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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食堂出来,夕阳西下。晚风吹得每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陈瑶就偎了过来,

    她说:「让你暖和暖和。」于是我只好把她搂得紧紧的。

    「去哪儿?」

    「我哪知道?」

    「琴房?」

    「走呗。」

    作为一名信管专业的学生,陈瑶的手风琴搞得不错。据她说,自小学三年级

    起她就「背上了这个包袱」。可以想象,我女朋友正是那种在历次文艺汇演中总

    会风光亮相以展现我国素质教育丰硕成果的校园小明星。红绸布打土黄色的墙上

    耷拉下来,像老天爷垂下的一根阴毛。沉甸甸的风从cao场上掬起一把把黄土,把

    沉浸在欢乐海洋中的诸位扬得灰头土脸。当然,它也会伺机抚过小明星的衣领,

    撩起她轻盈的刘海。之后在掌声雷动中,她会鞠躬说:「表演结束,谢谢大家。」

    真是令人绝望。

    督促陈瑶练琴的是她温和的父亲。初二那年父亲被判刑后,她便暂时得以解

    脱。高中三年,父亲的角色转移到了母亲身上。这位前国家公务人员以一种咄咄

    逼人的姿态表达了亏欠已久的母爱。直至陈瑶宣称,她死也不考艺术生。就是这

    样,一个夭折的艺术家的故事,稀松平常。

    关于父母,陈瑶不愿多谈,我也无意多问。只知道她父亲还没出来,而她母

    亲在平阳做生意。此外毫无疑问的一点是,九八年父亲的锒铛入狱在我搞定陈瑶

    这件事上发挥了一定作用。某种程度上讲,我们是有过共同经历的人。

    然而琴房黑灯瞎火。它位于一处民房的顶楼,冬冷夏热,十分符合自然规律。

    每当狂风暴雨时,四周便腾起蒙蒙白雾,让人恍若置身于孤岛之中。这样好不好,

    我也说不准。不过有一点,不少女青年会慕名而来倒是真的。

    犹豫了下,我们还是拾级而上。刚走出楼梯口,一阵猛烈的摇床声便涌动而

    来。我朝陈瑶摊摊手,她便掐了我一把。天边悬着一轮下玄月,朦胧中宛若一只

    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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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上午自然是在床上度过。孕妇们逼逼叨叨地欣赏了一场垃圾放水赛。火

    箭客场69比2不敌爵士。大家一致感慨:第七名就是霸气。不过姚明表现不

    错,强打奥斯特塔格别有一番气势。另一场骑士对热火异常火爆,可惜只有文字

    直播。

    中午和陈瑶一块吃饭时,收到了一个老乡会通知。对方cao着平海普通话说下

    周六晚上大家聚聚,「难改是乡音,难忘是乡情」,「顶天立地的平海人」云云。

    我刚要挂断电话,他换成了方言:「爱来不来,别忘了你们交的会费,都买成瓜

    子了!」

    周一下午没课。在陈瑶百般催促下,我们到市区晃了一圈。真像是老农进城。

    赶这趟儿,我也得以给红棉换了两根弦。接着在华联五楼吃了点东西,又瞎逛了

    好一阵。正准备回去,陈瑶嚷着要上厕所。没有办法,我像所有正常男人那样等

    起了我的女朋友。

    天空很蓝,太阳很黄,我不由背靠窗台眯起了眼。后来有人喊我名字,我就

    又睁开了眼。一片绚烂的光晕中,一对男女从身前迅速闪过。大步流星!一眨眼

    功夫两人就挤进了电梯。男的挺年轻,身高和我相当。女的有些年纪,皮肤白皙,

    丰乳肥臀——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我几乎能回想起浅黄色短裙下荡起的每一

    丝波澜。男人的手始终放在女人腰间,进电梯时它甚至在屁股上轻拍了两下。仿

    佛有风灌了进去,我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

    陈瑶走来时,我问她有没喊我名字。她撇撇嘴,摇了摇头。我扫了眼电梯,

    把头伸向了窗外。没一会儿,浅黄色的墨镜女人便又出现在视野中。然而只一刹

    那,她就俯身钻进了一辆黑色轿车——应该是七代雅阁。拐弯的瞬间,我才勉强

    瞅见车牌号末尾是975。华联在市区繁华地段,平常车流量可想而知。今天也

    是邪了门,雅阁迅速窜上机动车道,一溜烟就没了影。它像是逃跑一般,空留我

    徒劳地挥了挥手。「发啥愣,走吧!」陈瑶给了我一膝盖。

    回去的路上,我才发现自己憋着一膀胱尿。公交车每咯噔一下,尿就咯噔一

    下。我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爆掉,只好攥紧了陈瑶的手。车一靠站,把红棉扔给

    陈瑶,我便朝零号楼狂奔而去。这泡尿无比漫长,长到我怀疑自己前世是不是一

    袋漏眼儿的生啤。

    尿毕,犹豫半晌,我还是掏出了诺基亚66。这是零二年上大学时母亲

    力排众议给买的。在令人忧伤的尿素气息中,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好一阵母亲才

    接。我说喂。她说喂。我说妈。她说林林。我说在哪儿呢?她说平河大堤上。我

    说哪儿?她说师大啊,平河大堤上。我说哦,我说干嘛呢,我说咋还没回去?她

    说吹吹风。我吸吸鼻子说咋了?一阵呼呼风声后,她说没事儿。又过了一会儿,

    她说:「对了,上次都忘问了,你钱还够不够?」母亲的声音干涩而紧绷,像此

    刻窗外摇曳于湛蓝天际的风筝。

    二十

    眼下这条路我也记不清走过了多少次。蜿蜒曲折,松软宜人。地上的陈年车

    辙宛若史前动物遗留的巨大足迹。两道的参天白杨于黄昏的呼吸间把夕阳揉得粉

    碎。于是阳光就洒到了我的脸上。简直像被人泼了杯红酒,我只好扬了扬脸。不

    远处,养猪场栖息在果林间,坟墓般安详。这时我才发现前面有个身着浅黄色短

    裙的女人,离我也就几米远,款步姗姗,摇曳生姿。不知是不是错觉,闪亮的黑

    丝大腿在摆动间扇出一缕清风,竟送来高跟鞋清脆响亮的叩击声。乡间小道上怎

    么会出现这种声音呢?我不由有些急躁,就加快了脚步。女人仿佛觉察到了什么,

    随着肥臀的剧烈抖动,叩击声越发轻快。

    理所当然地,我们上演了一场俗套的追踪戏码。我快她快,我慢她慢。直到

    晚霞染红半边天,距离都丝毫不见缩短。不过裙子却愈来愈短,我揉揉眼,两个

    大屁股蛋就跳了出来。于是我冲她招招手,说喂。女人没有任何反应。毫无办法,

    我只能停了下来。我总得喘口气吧。不想她也停了下来。夕阳下,那细腰丰臀被

    拉得老长,扫过笔直的树干,斜戳在渠边藏青色的石头上。略一犹豫,我擦了把

    汗,慢慢朝她走去。女人纹丝不动。她脖子很白,头发很黑,脑勺右侧盘着个发

    髻,像别了几根麻花。还有那个肥硕的白屁股,隐隐透着丝rou光,让人心里发麻。

    越来越近,我几乎能从鸟叫虫鸣中分辨出她的呼吸。她围着个类似披肩的玩意,

    大概也是浅黄色,边角的短穗在晚风中轻轻发抖。终于,我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她缓缓转过身来,撩了撩金色长发,说:「Hereshees,youbetterwatch

    yourstep。」也不是说,是唱,低沉而冰冷。我大吃一惊,险些坐到地上。与此

    同时天光渐亮,白杨也摇曳起来,空中响彻着一种单调而古怪的乐器声。

    睁开眼时,多媒体荧幕上立着根硕大的黄香蕉。尽管大腿酥麻,我还是差点

    蹦起来。教室里更是充盈着熟悉的旋律,地下丝绒的无疑。

    次听这首歌是在2年——记得是悉尼奥运会前后,父亲偷偷给我买了

    个walkman。当时拆迁款还没下来,养猪场的伙计们又尸骨未寒,母亲眉头紧锁

    地告诉我:「D机的事儿就先放放。」那个夏天我疯狂地长个,肆意地盖帽,

    心里憋着股怒气,看谁都不顺眼。有天晚上快睡着时,父亲拧开我的房门——他

    老人家从来不会敲门——酒气冲天地丢给我一台索尼D-E666。可想而知,我

    几乎要飘到天上去。他坐在床头,大着舌头说:「别听你妈的,我还就不信了。」

    一支烟后,他又拍拍我:「别让你妈知道,啊?」我当然点头如捣蒜。待他离去,

    我就翻出了那张的附赠D。它来自于999年冬天,广州,未

    署名。多半是王伟超寄来的,听说这逼在工业中专上了两天就拍屁股去了南方。

    拜他所赐,在那台丑陋而又结实的机器里,我听到的个音符就来自地下丝绒。

    然而在大学课堂上陡然听到他们的音乐,我还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唉哟,不好意思,惊扰了有些同学的美梦。」一曲很快结束,讲台上传来

    醇厚的女声,威严中透着股说不出的俏皮。七零八落的脑袋齐刷刷地把目光扫了

    过来,我不由闹了个大红脸。哄笑中我抬头瞥了一眼——这大概是有生以来我第

    一次正眼瞧选修课老师。可惜时机不大对头,除了荧幕,讲台上漆黑一片。「这

    就是波普大师安迪沃霍尔包装的一支乐队,」好一会儿她才暴露在投影仪的光线

    中,「在专辑封面,我们能看到他的签名。这个黄香蕉就是一个著名的波普主义

    作品。」她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一头大波浪卷,却在脑后束了个马尾——此刻

    被光线投在幕布上,像什么鸟在头顶搭了个巢。

    「刚才那首歌怎么样?」白毛衣突然扬脸笑了笑,「这张处女专辑备受冷落,

    却成为后来很多乐队的启蒙之作。TheVelvetUnderground——嗯,我本人呢,

    很喜欢他们。」她一手撑在讲桌上,挺了挺上身,于是胸前就奇迹般地袭过了一

    道阴影。或许是光线的缘故,她皮肤细腻得有点夸张,让人一时难以猜出年龄。

    「也不光我啊,前几年在英国,不少老外同事也对他们青睐有加。地下丝绒可以

    说是,嗯,极简主义从学院步入通俗的祖师爷吧。」

    「一点题外话啊,回归主题,接下来才是安迪沃霍尔的代表作,。

    嗯——」这位艺术赏析课老师埋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先休息一

    下?」她杏眼樱唇,一张瓜子脸甚至滞留着几缕少女的气息。即便隔得老远,我

    也能感受到那细腻的五官在举手投足间衍射出的动人力量。然而搜肠刮肚一番,

    我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虽然这学期将近过半。我是多么不可救药啊。

    今年是X大选修课电子信息化的年。就这点狗屁事也在省内报刊上猛炒过一

    通。实际情况呢,网络压力过大,选课就像打仗。我们集团作案,奋战一个通宵,

    也才略有收成。至于装到袋子里的是萝卜白菜还是玛瑙翡翠,没人在意,混的无

    非是几个学分而已。老实说,我倒情愿多来几节体育课。所以,如你所见,这是

    我的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