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无情的母亲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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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小小想了很久，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直到有一天她去找齐飞磨石头。齐飞一见她就很嫌弃，她抱着小姑娘理也不理郁小小，嫌郁小小每次来都丧着脸。 齐林倒是很喜欢她，只是齐林更喜欢在外面跑，有时候看一朵蘑菇都能看一天。她扑过来给郁小小一个甜甜的吻，然后拽着她的绳子和她说今天她又教训一个坏蛋。 “圆圆都说了不想和他玩，他还欺负圆圆。他都知道讨厌我，就因为我抢他玩具。那他为什么会觉得他抢圆圆玩具圆圆就会喜欢他呢？”林儿理直气壮地说。 “所以我给了他一顿拳头，逼他喊我林姐。我告诉他，他再接近圆圆一次，我就打他一次。” 齐飞在一旁笑着摇头。 “我可讲道理了！”林儿睁大眼，因为她最近在换牙，门牙掉了，说话有些漏风，她强调道：“我告诉他，当一个人拒绝你的时候，你就应该尊重她的想法，不要再继续了。” “这个道理，是个人就该明白。” 郁小小问她不怕老师批评吗。 “想那么多干什么。”林儿翻白眼，“想做就去做啊，大人都这么拧巴的吗？我不想长大了。” 说罢她便跑出去。 齐飞在一旁笑，“上次张姐过来给她看到了，她觉得我畏畏缩缩。嫌弃。” 张姐是管这一片儿的。 “她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等以后后悔。”齐飞看着她，好像是在劝告她，但很快她就又笑，“这鬼精灵，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这些歪理。” 是啊，歪理。 郁小小和齐飞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林儿和一堆小孩儿耍，她不高兴就直接说，高兴就大喊大叫。别的小孩儿惹她她就直接找上去，直来直去，率性而为。郁小小笑起来。 她还不如个小孩儿。 回去的时候，郁楠楠也在。他蹲在地上洗衣服，这几天洗衣机坏了，他都是手洗。 她看到蹲着的身影，走上前去。郁楠楠已经二十多岁，而她也已经不再年轻。她站在他的身前，挡住倾泻而来的阳光，她的影子盖住他。 “你恨我吗？”她忽然这么问。 郁楠楠搓衣服的手停下，泡沫在盆子里闪光。他想了想，摇头。 “为什么？”她问道。 我是你的母亲，我从小待你不好，我没有做到一个做母亲最基本的责任，我任性地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又将自己的情绪倾泻给你。 你该恨我的。 她仿佛又想起小小的跌撞的身影，想起每个他坐在门口堆积木的夜晚，想起他拼命吃橙子吃到休克。她想起很多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起。 “为什么？”她又问。 郁楠楠又开始搓衣服，泡沫越积越多，长长的刘海晃悠。 “我不恨你。” 相反，我该感激你。 相反，我满怀歉疚。 郁小小追问，像是不明白。终于郁楠楠抬起头，他说：“你没有这样的责任，你不必抚养我。” “我都知道了。” 他躲避什么一样，又低下头搓洗衣服。 郁小小感到可笑，“我是你的母亲，我没有抚养你的责任？” 她问道：“你脑子坏了？” 薄薄的布料泛出白色的纤维，他的呼吸清浅，“我去做了亲子鉴定。” 他在说什么？ 郁小小一瞬间以为原主又隐藏了某段记忆，然而她搜刮每一处，都没有找到丝毫端倪。她看向郁楠楠，意识到一种极为荒谬的可能。 “你什么意思？” 布料刺啦一声裂开。他站起身，绕过她冲洗泡沫。 “不必瞒我了，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 他的声音极为艰涩。 又像是终于说出口。 他直起身，水顺着往下淌，他站起来比郁小小还要高很多，此时看过来，郁小小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内。 他说：“我不是你的儿子。” 所以我没资格。 郁小小想笑，然而她笑不出来。她迟疑地看着郁楠楠。 他说得如此信誓旦旦。 难道他真的不是她的孩子？ 她真的开始怀疑起来。 那一瞬间，浮现在她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 她该不会养错主角了吧？ 但她清楚地知道，不会的。 她不会养错主角。 郁小小有一刻很想对郁楠楠说，是的，我不是你的母亲。 所以待你不好的不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很爱很爱你。 但是她到底还是颤着手，摸上郁楠楠的脸，冷静而坚定地说：“郁楠楠，你是我的孩子。” 她看到郁楠楠的眼瞳急剧收缩了一下。 然后他笑起来，“是，我是您的孩子。” 她拉郁楠楠去做了亲子鉴定。 拿到亲子鉴定的那一刻，郁小小看到郁楠楠仿佛木塑一样捏着那张纸，青筋迸出。他低着头，郁小小看不清他的神情。 郁楠楠有很多种方法去证明郁小小是不是他的母亲，只是在四年级的时候，他拿到了在他认知范围内最有力的证明，那时的情绪伴随着结果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后来郁小小待他愈加恶劣，他便控制不住开始想，果然我不是她的孩子，所以她才这样待我。 他在逃避着他不敢想的事实，他在用一种合乎的解释去圆满他的逻辑。以至于后来，他越发长大，另一种心思悄然升起，他便越发不会去验证。 尽管他动动手指就能得到结果。 被郁小小拉到医院的时候，郁楠楠还在想郁小小看起来是真的笃定，那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难道当初是在医院报错了孩子？ 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和郁小小血脉相连，极有可能夺走她注意力的孩子，郁楠楠就忍不住嗜血的心思。 他想把他杀掉。 他不允许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 在他想着如何找到这个人处理的时候，他看到了白纸上那99.9％的黑字，看到了亲子关系的字样，他木在那里，所有冷漠的思绪全然冻结，好像有什么不可接受不可承认的东西砸下来，将他勉强完善树立起的逻辑链全然碾碎。 他僵着手，往郁小小身上丢了一个技能，他看到几乎瞬间反馈回来的结果。整个人陷入茫然的静寂中。 在近乎绝寂的空白后，欣喜，惶恐，愤怒等等情绪如同火山喷涌般爆发。难以言喻的痛苦化作火焰在血脉中灼烧。 为什么，mama？ 为什么，mama？ 为什么，mama？ 我是你的孩子，你亲生的孩子，为什么你还要那样对我？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绝望，他自欺欺人的假象被撕碎，母亲不喜欢他，不是因为他不是她的孩子，就算他是她的孩子，她也还是不喜欢他。 她不喜欢他。 她厌恶他。 他的母亲郁小小，厌恶着她的亲生儿子郁楠楠。 这个晴天霹雳的事实宛如冰刃在血液间游走，凌迟着郁楠楠。他半张着口，好像要把忽冷忽热的火焰与冰刃一同喷发。 掩埋在深处的惶恐一齐被翻出来，早在很多年前，他便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那一纸鉴定将一切都完美解释，那是他能够得到的最权威的结果。于是他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眼睁睁看着那不存在的联系被一张纸斩断。然而他对她的渴盼与日俱增，他只能顺从着渴望，以鸩止渴。 郁楠楠的童年和青少年在极度的不安与自我厌弃中度过，他糟践着自己的生命，去换取郁小小的关注。 这样畸形的关系，催生出畸形的性格。郁楠楠在阴暗处注视着郁小小的一举一动，在青春期的跃动中得到了另一种启示。他在躁动的情绪和身体中找寻到了自己的定位。 他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安心。 只是他还太过弱小，只是他还尚且软弱。他被郁小小牵绊着，舍不得她投过来的毒药一样的目光。 他知道，一旦他践行他新的定位，他便连这有毒的目光也没有了。 他还奢盼着一丝希望。 只是这抹希望被冷酷的现实撕得粉碎。 他的口还半张着，似乎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的血液终于适应了，在血管里容忍着穿行，他又回到人间。 那张纸还脆弱着，捏在他的手里。他心底泛起的理直气壮的委屈，被深深的痛苦压下。他的理直气壮来自于同出一源的血脉，他的痛苦也来自于同出一源的血脉。 郁小小看着他，他的身子没有一丝的晃动，那张纸还在他的手心。她依稀看到了结果，知道确实无二。她不知道郁楠楠这样的心思从哪里来，是太过痛苦所以逻辑自成圆圈，还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 她只是在按照着剧情去走。 如果没有剧情，或许郁楠楠是个不错的儿子。 郁小小被自己的念头惊到，她转念一想，如果没有剧情，她根本不会生下郁楠楠。 她还是没有找到自我。她的自我在层层叠叠之下，早已辨不清模样。但是郁小小已经找寻到方向，她应该像个初生的婴儿那样，去问自己需要什么，去拿自己所需要的。在保证自己生存的前提下，她必须这么做。 未来还是没有办法看清，但正如系统所说，没有人的未来完全界限分明。她能做的只有过好每一天。人之初，性本恶。郁小小是性恶论的持有者，她知道自己在追寻最原始的自我的时候，必不可免会伤害到一些人，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必须先看顾自己。 她需要更强大的自我来维持她的清醒，而不是道德所堆砌出的幻象。 或许刚开始郁小小还是会受到教育的影响，分不清她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出于本身还是他人的要求，但是一个人的自我是很强大的，在正视它的前提下，它会一点点导向自我。 个体的去社会化是不可行的，完全的社会化也是不可行的。郁小小需要先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再一点点寻找自己的定位。 就好像，她身为一个女人，究竟是真的喜欢孩子，还是被影响地认为要喜欢孩子？ 就好像，她趋于平淡，是真的喜欢平淡，还是被要求平淡？ 就好像，她身上所有的特性，到底哪些是自带的，哪些是天生的？ 郁小小看向郁楠楠的时候，还是会痛苦，心脏梗塞。只有在对郁楠楠的好的时候才会舒缓那么一点，她不知道是自己真的爱一个孩子，所以会愧疚。还是她被教育地所有女人都应该爱孩子，为孩子奉献，所以一旦不爱孩子就会难受？ 她分不清楚。 这些他人强加给她让她内化的观念，成为她的一部分。属于她的画纸上画满了他人的痕迹，她分辨不出哪些是她的笔触，哪些是浑水摸鱼。 她的情绪究竟是起源于她自身，还是起源于他人的教化？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疯，她的所有观念都被质疑，所有堡垒都在瓦解。她不明白自己是真的共情落难者，还是被教育要善良。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喜欢血腥，还是被教育要软弱。她不知道她成为一个社会认可的女人，到底是女人就是这个样子，还是环境认为女人应该是这个样子？ 就像她也根本不明白，如果这些没有带给她痛苦，她还会如此思索吗？ 她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所有她学过的道德和知识都在不断消解重建，她的知识告诉她女人是一种处境，她的道德告诉她做人不能那么自私。她的理智告诉她再思索下去只会痛苦，她的情感告诉她得过且过。 她的一切都混乱着，她时时刻刻都在改变着。 但这一切，都在一件事情的基础下。 她得活着。 于是她看着郁楠楠，看着他终于抬起头，脸上还是那样的表情，但是她敏锐感觉到什么，却分辨不出。他好像更乖了，那些她最近反感的侵略感也消失不见，他好像回到了进入试炼场之前的时期。 只是郁小小起夜的时候，能看到他冷漠的眼睛，尽管在看过来的时候他很快变得温顺。 她计算着时间，知道那个剧情点要到了。 柳六安还是带着她来，带着她走。她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柳六安看过来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说。柳六安耐心地钓着鱼，只是这条鱼预定了想要的鱼饵，他便也焦躁起来。 当他意识到这条鱼想要什么的时候，讽然一笑。那时他站在二楼，扶着栏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郁小小抬着头，身上带满珠宝，雍容华贵。这些珠宝是郁楠楠送她的。 她的眼里是兴趣，是贪婪，是对指定的鱼饵的垂涎。柳六安明明俯视着她，却感觉那目光越过衣物，径直缠绕到身上去。 他浑身不舒服起来。 说起来，他也很久没有和女人上过床了。 只是，这是个令人厌恶的女人。 他闭上眼。 郁小小回到家的时候，正撞上郁楠楠从试炼场回来，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说来也奇怪，他身上从来没有血迹血痕。而且每次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郁小小手颤抖着，色内厉荏瞪他一眼，然后挪着腿过去。一进房门，她赶紧扑到床上，才缓住想要罢工的腿。 郁楠楠越来越可怕了。他的演技也越来越好了。刚开始还会无意间流露出阴狠嗜杀的气息，后来收敛得越来越好。只是有时候刚从试炼场回来，难免转换不过来。 每次郁小小看着跪在地上擦地的郁楠楠，都在怀疑自己前些天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柳六安到底同意了。 和柳六安上床的时候，郁小小不负所想地听到了柳六安仿佛絮语的情话。他温柔起来真的很醉人，仿佛三月的春水荡漾。 郁小小叉开腿坐在他身上，他年纪不算小了，只是长时间保养锻炼，身材很不错。修长的手指划过分明的肌rou，落到鼓起的菱形的黑色区域，在这块区域里藏着一只会吐奶的小怪兽。她坐在他身上，看着他浅淡的瞳色，那张一直温润的淡淡的脸庞上出现似欢愉似痛苦的表情。他的分身纳入她的身体，她摆动着腰肢，注视着他的脸。看他的表情随着她的动作变换。 柳六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性爱，女方好像从摆弄他中得到快乐。他感到许久未曾燃起的火焰灼烧，那间隔多时来到的快感唤起他的记忆。 他快要忘记这种感觉。 说起来，柳六安甚至比郁小小要小。 睡他没什么稀奇，郁小小控制着频率，间歇的时候还能想一想，好像纳入yindao的快感确实比不上摩擦阴蒂的快感。好像yindao里确实没什么神经分布，很大程度上快感，来自于心理。 郁小小分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快感，只是她日渐对性爱失去性趣，很难说不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些。 正当她神游太空之时，她听到了柳六安的话。 “今天你分外美丽。” 她勾起一抹笑，扑上去吻他，装作没有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她听到他喃喃的情话，听到他把她全身夸了一遍，好像她是他的爱神，丘比特把箭射入了他的身体。 “……那颗红宝石如同我爱你的心一样璀璨……”他喃喃着，露出失落的神情来。郁小小便问他怎么了，他便摇摇头，要郁小小哄着他，才有些不好意思说，他本也想要送宝石给她，但是看到那颗红宝石，便觉得之前的那些都配不上她。 柳六安的情话一波接一波，他垂下眸来时，仿佛已经收手的肆意风流的海王，被妖艳的美人吸引踏出底线，颓丧又堕落。 她痴迷地吻上他的眉眼，两人的肌肤相贴，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源源不断的温热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她心醉神迷。 “他送的哪有你的好，还不知哪里来的呢……”她呢喃着，舔舐着他的手指，“在我看来，没人比你送的更合我心意。” 柳六安敛眉，两个人各怀鬼胎。一个人想着要如何套出话来，另一个人想着怎么被套出话来才不显得刻意。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她吻着他的皮肤，看到那岁月的痕迹，她闻不到身上的香气，便凑过去问他香不香。他闻了又闻，却没闻出香味来，但是看着她看过来的眼，却昧着良心说好香。 郁小小疑心去闻，还是没有，在凌风之后，她和很多人上过床，但是那股所谓的香气也没有出现过。 想必是他闻错了吧，她这么想着。又抱着他的脖子啃咬。柳六安在心底腹诽，好像他是钓鱼的香饵一样。 你来我往数十次，终于在郁楠楠失控半夜在阳台擦地，擦得地板碎裂的时候，郁小小被他身上的疯狂和血腥吓破胆，半夜跑到了柳六安家，向她认为的大佬诉说了一切。 “…………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带回家一些珠宝。你说那些珠宝从哪里来？他不是去杀人了吧？我现在越见他越怕，越见他越怕。亲爱的，你得保护我啊。” 女人柔弱无依地倚靠在男人的胸膛里，低低诉说自己的恐慌无助，在她的话语里，郁楠楠俨然成了一个恶魔，来路不明的财宝，愈加嗜血的气质，她甚至请求搬到柳家住。 柳六安听着她的哭诉，心下皱眉，他当然不能让郁小小搬到他这里来。他还等着郁小小去打探消息呢。 但是话不能那么说，他抱着郁小小，心下愈发肯定郁楠楠就是有事，彤彤的事和他脱不了关系。那些珠宝的纯净度便是他也难得一见，郁楠楠这个毫无背景和机遇的人是如何得到的？听着低咽，他的目光落在怀中人白皙的脖颈上，这件事，还得落到她身上。 郁小小听着柳六安温柔的安慰，他说搬过来当然没问题，他早就准备好了房间。柳六安带着郁小小逛了他准备的华美至极的房间，配上一通情话，在郁小小飘飘欲醉时蹙起眉，说小小你放心住在这里，到时候他要想伤你，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怎么会？”郁小小诧异道，在她心里，柳六安算是难得的大佬，难道还打不过郁楠楠吗？柳六安就叹气，“小小，我倒不是治不过他，只是他到底是你的儿子，到时候我们俩个在一起，他闹事怎么办？若是摸清他的底倒还好说，但若是什么也不清楚，应对起来难免疏漏。我倒是不怕，只是你的名誉如何要紧，就怕他出些阴招。” 郁小小自是感动不提，柳六安又说了些话，哄得她晕头转向，为了表明自己还是有用的，郁小小自告奋勇去打探消息。 等一出门，风一吹，郁小小顿时清醒了。但是话已出口，她也不能回去就说自己这点胆量也没有，再说柳六安说的也有道理，谁也不知道郁楠楠有什么本事憋着什么坏，万一他来闹呢？自己好歹是他的母亲，趁他如今还有人性的时候打探清楚，免得他日后误入歧途，自己是在帮他悬崖勒马呢。 郁小小给自己做了一顿心理建设，便颤抖着腿回家去了。 却说那试炼场，本来是处于异空间，不论在内里如何厮杀，回来也还是进去的下一秒。郁小小回到家的时候，郁楠楠刚刚经历了一场背叛，他一直信赖的老师为了她的继子安全，把他的弱点告诉了他的敌人。 他险死环生。 果然，所有人都不值得相信。他面无表情，想要冷笑，却笑不出来。他所有的积分都兑换了救伤药，就算这样也还有很深的伤口没有愈合。他运行着功法，那伤口缓缓合拢，血一咕嘟一咕嘟涌出来，打湿了沙发。惨白的月色下，白如纸的肌肤裂开一道血红的口子，那裂痕一直从胯部到胸口，内里的肠子堆挤，被合拢的伤口推回去。 老师，老师，他仿佛还停留在那一刻，老师蹲下来对他说要坚强，说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说对不起，老师保护不了你了。 她的背影远去，像是当年他的母亲，愈来愈远的红色背影。 而如今，她也背叛了他。 为了她的继子。 那个人嚣张的嘲笑的脸还在眼前，那个老师皱着眉拉继子的袖子满眼愧疚，所有人都认为他要死了，所有人都认为他活不下去了。那个继子阴着脸说当年你的母亲如此羞辱我妈，只送个生殖器回来，如今她的儿子连个生殖器也留不下哈哈哈！ 母亲？他恍惚道。 母亲？他看到的只有背影。 母亲？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他听到吱呀一声门响，看到一团红色慢慢挪动过来，他的伤口还在不断愈合撕裂。他听到她颤抖的声音，听到她问你怎么了？他感到暖意的靠近，他感到无尽的疲惫。 “mama……”他颤抖着，叫出许久他未曾叫出的称呼。 mama，我好疼。 mama，你抱抱我。 mama，我好想你…… 他的意识昏沉，伤口还没有愈合，这次从大阵出来，凌冽之息钻进了他的身躯，伤口在功法的作用下不断愈合，又被凌冽之息不断撕裂，血绺绺涌出，淌成一条小溪，他半身染血，喃喃着靠近郁小小。 郁小小被吓得木僵。 她感到重物倒在她的腹部，她看到郁楠楠失力抱住她。他靠过来，血也顺着流下，唇瓣开开合合，不知在叫着什么。她下意识像要后撤，又忽然想到什么。她蹲下身，摸他的头，温柔地问他怎么了。 便是那怎么了也在打颤。 没什么，他下意识回着，不想让mama担心，但是他的唇瓣开合，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又钻进了母亲的怀里，他的母亲在抱着他，他感到温柔的抚摸，颤抖的担心，他喝到递过来的水，好像每一天凉掉的牛奶。 “楠楠，”郁小小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柔，“你这是怎么了？” 郁楠楠有气无力地摇头，他不想把那些告诉郁小小，免得吓到她。 郁小小心下发急，她的衣服沾上血，狼狈又可怖，她把郁楠楠扶到沙发上，蹲下身靠近他，轻柔地哄他。 “楠楠，是谁伤了你啊？mama去找他。” “楠楠，你之前都去哪儿了啊？” “楠楠，你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啊？” “楠楠……” “楠楠……” “楠楠……” 她不停地问着，不停地诱哄，试图在郁楠楠神志不清的时候一次性问清楚。然而郁楠楠只是摇头，他什么也听不清了，所有的注意都被疼痛夺去，他只听到楠楠楠楠楠楠的呼唤。 是姥姥吗？他这么想着，我是要死了吗？ mama从不叫我楠楠。 可是姥姥，我还不能走，我走了，mama怎么办啊。 他忽冷忽热，凌冽之息和体内的治愈之力争斗着，他的伤口愈合开裂愈合开裂，仿佛诡异的次空间的入口。血渐渐缓下来，他的大脑晕眩，失血过多带来的副作用使得他毫无力气。每到死的时候，人的意识仿佛都分外鲜明，他轻飘飘地，好像脱离了那无休止的疼痛。 他忽然听清楚了郁小小的问话。 “楠楠，你的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一盆凉水浇下来，他骤然清醒，他听到他的母亲绞尽脑汁的诱哄，听到她在她的孩子快要死掉的时候还在挖掘他的秘密，她问他和彤彤见过没有，她问你知道彤彤去哪了吗？她问所有人，唯独没有问他。 血液流出带走体温，他的心思越发清明。 mama，原来真的不爱我啊。 他浮在上方，好像看到了他的尸体和试图诱哄的郁小小。他的母亲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快要死了，或许她认为郁楠楠永远不会受伤。她身上还挂着郁楠楠送她的宝石，她还是那样美丽，那样无可救药的美丽。她宛如一株罂粟，低低地温柔着问询着快要死掉的人。 mama，他回答不了你了。 他贪婪地看着伏在身体上的郁小小，一边渴慕，一边自厌。那根弦终于崩断，沉沉的石头压下来，他再骗不了自己。 原来，他根本不可能获得她的偏爱啊。 原来，她什么身份都不会给他。 在四年级的时候，他以为郁小小不爱他，是因为他不是她的孩子。 在几个月前，他以为郁小小不爱他，是因为他做的不够好。 现如今，他终于明白，不管是什么身份，郁小小都不会爱他。 其实他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人和人是有缘分的，有些人一见倾心，有些人两看相厌。 而他占据她的孩子的身份，她还是不肯爱他。 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爱她的孩子。 强制压下去的情绪翻涌而起，反正mama不会爱我了，反正做她的孩子也会被丢掉，反正做什么也不管用了，反正什么希望也没有了。他兀自笑得畅快，心间却仿佛开了个无法愈合的大洞，寒风呼呼灌进去。年少时被丢弃的惶恐不安化作阴沉不定的炸弹，在几个月前被炸得粉碎。他克制自我地回到孩子的身份里去，却忘了从一开始郁小小就没有认错过。 他是她的儿子。 他不是她的儿子。 那被压下去的藤蔓疯涨，密密麻麻缠满他的心间。 在无尽的癫狂中，他泯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BBQ了，这家伙不会是死了吧，我是不是该送他去医院啊。但是他这样能去医院吗？不会被当标本解剖吗？郁小小在心里碎碎念，面上还是一副焦躁又担心的样子。 忽然，沙发上的人眼睛睁开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真死了！郁小小心里猛松一口气，她看着醒过来的郁楠楠，他扯着嘴角，好像在努力微笑，他张张口，发出嘶哑的声音。 凌冽之息和内力缠绕在一起，他修炼的功法拐向诡异的方向，由死而生，化生为死，死生循环，生生不息。那伤口愈合，在愈合的地方显出一抹冰蓝色的水带样纹身，精力在回复，他凭空变出一份补血药，灌了下去。 郁小小震惊地看着他。 快速愈合的伤口，快速补血的药物，险死环生的奇异，尽管早就有所预料，她还是真真正正吃了一惊。郁楠楠补完血，几近枯竭的内脏续命，他的脸显出奇异的红润来。 两管血从鼻下流出，他毫不在意地抹去。补血药就有这样的后遗症，气血虚浮。他张张口，这次说话终于连贯。他看着郁小小来回游移的目光，微微一笑。 他对郁小小全盘托出。 他越说，郁小小越心惊，他把那些任务和副本平平淡淡地叙说出来，说天上掉下的骸骨，说张大嘴的食人花，说眼睛里开出的雏菊，说麻袋一样的节虫。他说朋友的死亡，活命的背叛，说百不存一，说，那个老师。 “老师死了，”他说：“我出来的时候，阵法爆炸了，那个男人和老师一起化作齑粉，再也找不到。我勉强活命。” “你看到的景象，是我获得的一项奇遇。” 郁小小问什么，他说什么。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问周围也有这样的人吗？郁楠楠摇头，他说其实活下来的人很少，一场副本，大概百八十人进去，只有不到十人出来。活下来的那些，出了试炼场就忘记了。 你怎么记得呢？她这么问。 郁楠楠默然一瞬，还是答道：“是巫祝。” “我们有上古巫祝的血脉。” 郁楠楠遗传自母亲的，上古巫祝的血脉。 “感应天地，勾连意识。”他这么说道：“因为体内巫祝的血脉，试炼场的把戏瞒不住我。” “如果都能带东西出来的话，社会不可能还这么安静，政府也不会没有反应。”郁楠楠道：“我能够带东西出来，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说，他是我的父亲。” 郁小小黑色的瞳仁静静，他看着郁小小，继续道：“我们做了鉴定，那时他快要死了。他说他一直在试炼场纯化血脉返祖，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如今他要死了，倒不如把这些给我。” “我接收了他的遗产。” “纯化血脉之后，我有了能够在现实世界带出物品的能力。我兑换了抗老液给你，但是你不要。” “试炼场对于这样的情况早有所预料，它尽力打补丁，但是总有意外情况。现实世界不允许用武技，用了便会有反噬。其实每带试炼场的东西出来，都会有反噬，只是轻重不同罢了。” “像我这样的人很少，保留记忆，拥有带出东西的能力。”他看着郁小小，“试炼场允许进入的人选择停留还是回到现实。它的野心很大，迟早有一天，这个社会会乱套。” 所以，mama，你会怎么做呢？ 看着郁小小找着拙劣的借口，慌张离开的背影，他面目平静地下了咒。 刚刚平静下来的内里一下翻江倒海，细线一点点搜刮过身体。他猛得咳出一口血，又抬手抹掉。 mama，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等着必然将到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