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itre5】夜莺的独白
手中的雪茄已经熄灭,我想再添一只,犹豫片刻,却为自己倒了一杯浓茶。故事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手中的羽毛笔被写到没墨,我拿出墨水瓶,用笔尖沾上一点黑色墨水之后,用力划了划。医生捏住茶杯,俯下身子。 1832年的9月24日,星期一,新月,从早上就孤零零地挂在天空上。我不能拒绝公爵的邀请,又实在好奇她和弓弦的关系,因此一大早上,我就在精心整理我的服装,然而不巧的是,天居然在我离开家时下起了小雨,等我到了剧院门口,公爵的马车已经停下。雨点遮住了我的部分视线,车夫为我打着伞,铺上羊绒地毯,好让我的皮鞋不会被雨水弄脏。大门被换成了刻有家辉的墨绿色大门,并雕刻了浮雕作为装饰。台上的歌剧还未开幕,厚重的红帘紧闭了那个未知的世界,但二楼包厢已经开了 小窗,并传来幽幽花香,公爵在上面打了伞,从上往下向我招手。 夏洛特穿着浅蓝色的洛可可裙子,脖子上戴着三层珍珠项链,头发也全部盘起来,并装饰上了羽毛和鲜花,过肘的丝绸手套,边缘用蕾丝做了极为复杂的样式,手指穿着几种不同的宝石戒指,最夺目的还是中指上用黄金打造的一枚戒指,切割良好的钻石在旁边反射出绚丽的光,中间刻着腓特烈的大名。她轻笑着,捏住裙摆转了一圈,对我说道:“怎么样,零?我今天看起来不错吗?” “您今天真是太美了,灰蒙蒙的雨天里,您就像这剧院里的太阳。”我向她行礼,夏洛特牵过我的手,走进她用鲜花铺满的温室里,我们来得很早,窗外黑蒙蒙的,只有舞台上反射了零星的小灯。夏洛特为我倒了一杯茶,双手捧过茶杯,递给我,说道:“零,弓弦他们到了吗?” 我摇了摇头,决定继续等下去。剧目的准备一点一点的开始,陆陆续续的器材被搬上舞台,沉重的红帘被拉开,点滴的人潮汇入剧场底端,壶中的热水已然失温,夏洛特让人又添了一壶新茶之后,拿出两个茶杯倒上热水,依次摆在茶几上。随后整理裙摆,翘着腿坐在沙发上。 门被打开,英治和弓弦穿着同样的白色西装走进来,夏洛特不为所动,依旧喝着茶。他们在我的对面落座,英治撑着扶手椅瞟向我,一脸的不理解,我尴尬地摇了摇头。弓弦侧着身体靠在扶手椅上,紫色的眼睛波澜不惊地审视着。 “您是...天祥院英治先生?”夏洛特说道,“很抱歉那天与你产生了不愉快的交流。您是一名成功的商人,我在巴黎就听说过您。” “可是您名不见经传呢,公爵。若不是弓弦执意邀请我,我可没有时间参加这样一场聚会哦。”英治端起茶盘,说道:“您的家族先前为贵族,又参与了大革命,继承了爵位。但对于您,我仍然一无所知呢。” “我先前在巴黎读书,在革命前受戒。我和弓弦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还没有见过你呢,英治先生。真不知道为什么,您竟然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了”夏洛特瞟向坐在一边的弓弦,漫不经心地翘起双腿。“您和弓弦是怎么认识的呢,能否说来与我呢。” “公爵,我和弓弦的相识是上帝的安排。更受了神父的祝福。我们的婚礼早就登报,每一个巴黎人都认为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对。公爵,难道您认为爱情讲究先来后到吗?” “英治先生,我的时间远比你长久。当时的如胶似漆又怎样,百年后仍是黄土一捧。而对我而言,不过是再等等他而已。英智先生,您的躯体还能撑上多久呢?在您死后,您能保证弓弦对你所谓的爱依旧如初吗?” 夏洛特步步紧逼地盯着天祥院英治,手里的钻戒摩挲出刺耳的碰撞声,她站起来,而英治坐着,翘着腿靠在白沙发上,依旧闲情逸致地喝着茶。他蓝色的眼睛倦怠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在嘲笑夏洛特的自不量力。我本想站起身劝夏洛特冷静下来,但又觉得不能掺和他们之间的事情。一旁的伏见弓弦捏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而二人的战局还在继续。 “小姐,今天您找我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还是说,您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呢。”英智问道。“您又在滔滔不绝些什么呢,您的爱,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可怜的虚荣心罢了。” 夏洛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力气说道:“您可以跟弓弦离..?” “两位大人,第三幕要开始了。”伏见弓弦出声,及时打断了他们的交锋。夏洛特回过头,略带怨恨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英智则是得意地微笑着。我长舒了一口气。 第三幕是全戏的高朝,夜莺在倾听男主人对爱人的告白后,准备以身献祭,亲手为他送上一朵由献血染成的红玫瑰。由日日树涉饰演的夜莺,披着浓重的黑色披风,手里握着一把匕首,他长跪在由2440根燃烧的蜡烛布置而成的教堂灵台前,手里高举着一只金色烛台,他向在场的所有人扫视一圈,包括在楼上的三个人,随后开始了他的表演。 得益于剧院的精妙构造和涉天然的嗓音,如春日暴雨一般的咏叹调汇入我的耳朵,不断叩问我的灵魂,让我的身心为之震彻,连之前争锋相对的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汇聚到阳台上。涉的翩翩长发如同月光一样,铺撒在血红色的长裙上,她优雅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如同不断盛开的黑色昙花,最后一个音符悄然落下,在舞台最上方的神的启示下,握着匕首的双手高高扬起,烛台飞起,如同孤独紧固的月晕,匕首深深扎入胸膛,千万根白烛同时倾倒。 随后,舞台陷入了彻底的寂静。底下的人群还没有动静,夏洛特最先发现了不对劲。这把匕首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会在触碰肌肤的一瞬间缩回。而涉的胸口却不断涌出献血,上半身垂死地倒下。公爵立刻转过身,对我说道:“零,快下去叫人!” 我还没有动作,但英智先生已经撞开了门,亲自跑了下去。我也想跟着下楼,但夏洛特忽然拉住了我,面色通红地摇了摇头,瞬间的热浪扑面而来,我把夏洛特紧紧保护在怀里,弓下身体。楼下的喧闹声猛地爆炸开,涉扔下的烛台点燃了所有的蜡烛,巨大的幕布瞬间倒下,火势淹没了整个舞台,人群四散着逃离,尖叫着冲向出口。 “英治先生!” “弓弦!” 伏见弓弦已经顺着阳台跳下了楼,拉住窗帘冲到了舞台的最前面。夏洛特扒住栏杆焦急地大喊,我立刻圈住她的腰,火势已经越来越猛烈,如果这时候不走,我们也会死在这里。我用力地往后拽着夏洛特,把她一步步挪到门口,“公爵,夏洛特,快走吧!” 夏洛特回头,眼里留下两行眼泪,随后,她解下身体上罩着的外袍,披在我身上,说道:“对不起,零,你真的很好。” “没能用人类的身份和您做一辈子的朋友,那么下次见面我们再约定吧。” 她娇小的身体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夏洛特把我一拳推出了门,随后,她从阳台上纵身一跃,跳进了白色的火海里。我只见得她金色的头发在火海前飞扬,血红的双眸与我交汇的最后一眼,盘旋着盈盈热泪,以及隐藏其中的深深执念。火舌再一次从窗台席卷而来,但奇怪的是,由夏洛特解下的外袍却一片清凉。只有露在外面的燕尾服下摆被烧成灰烬。我把这件深蓝色外袍包裹住全身,从地狱般的火焰中冲了出来。 不知何时,剧院外早已大雨漂泊,但白色的火焰还是一节一节地从二楼的窗户里涌出,如同不会停息的地狱之火。我被大雨和担忧困卷在原地,任由雨水从外袍倾倒而下。人群不断地从剧院中逃窜而出,他们痛哭着,哀嚎着,跪地诅咒着这不公的火,无缘由地给予一场意料之外的神罚。30公里之外,教堂的钟声缓缓,此后,云销雨霁,我眼前的景象忽然分明。 火势在一瞬间停止,冷静下来的人群急切地想进去寻找丢失的情人。我的心里更是焦躁万分,我挤开重重庸鲽的人,奋力地钻进人潮最前端。在被抬出的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后,弓弦搀扶着英治从大门中走出,身后,由夏穆抱着涉,他的长发垂在夏穆的臂弯。我向他们招手,弓弦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但还是执着地决定坚守在这里。弓弦让人把英智先送了回去,撑伞走到我的旁边,伞缘遮住了遮挡视线的水流,我和他沉默地站在没有阳光的乌云之下。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弓弦身上挥斥不掉的燕子花香萦绕在我的呼吸间,更有另一股彻骨的凉意。他的西装毫发无损,紫色的眼眸下,难以严明的绝望与了然。 乌云散开之后,新月重新高悬。弓弦收了伞,他坐了马车回去。我在原地徘徊许久,心里空空落落的,我想进入剧院亲自寻找,但一望无际的黑色让我心生恐惧,最后,我折下胸前的白色鸢尾,插入湿软的土地中。用手指画了一个十字架后,转身走了回去。 码头对岸的绿光没有亮起,塞纳河彻底陷入浓厚的夜色中。我解下身上披着的外袍,挂在手上,不知如何处理。 “零” 夏洛特单薄的被月光透过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我面前,她还是穿着上午的一身装扮,笑盈盈地望着我。我情不自禁,一把抱住了她,“您没有出事,真是太好了。” “不。”她垂下双眸,握住了我的双手,我感受到手上传来难以严明的冰冷,“我的rou身已经殉教,但灵魂将永生,并以凡人不可触及的身份永远活着。七天之后,您可以举办我的葬礼了,就在我的古堡里面,会有人替我准备好所有仪式。我给您留下了所有的支票作为报酬,您只需要将邀请函寄给每一个曾经来参加过我的舞会的人就可以。” 我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这件衣服就送给你吧。” “那您..?”她给我的感觉既不像灵魂,也不像一个实体的人。 “我已经完成主给我的任务,我会在rou体安妥之后,走向我的终极。”夏洛特的目光透过刺骨的河水,炯炯有神地看着我。我一时难以理解她的话,摇了摇头。夏洛特继续说道:“我的家族因为背叛信仰被降下惩罚,而解药是心爱之人的虔诚灵魂。我的祖父,我的哥哥,都苦苦寻觅于此,因而走向了冰封的结局。你看过皇后宫里的那些画像了吗,那是我的祖祖辈辈。他们曾豪掷千金追求所爱,又在年老的时候畏惧死亡,背信弃义。所以没有得到主的宽恕,被受命为欲念而驱使。而我,会成为第一个获得超脱的族人。” “那我还能再次见到你吗?” 夏洛特微微一笑,说道:“我会穿着第一次见你的衣服,在下午两点来见你。毕竟,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人类知己。” “夏洛特。” 我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才看到伏见弓弦从树林后面走出来。他已经换上深蓝色的西装,手里握着雨伞。夏洛特回过头,激动地一把抱住了他。 “对不起,我来晚了。”弓弦道歉道。 “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第一个。”夏洛特握住弓弦的双手,在他的每个指节落下一吻。弓弦已经脱下了带有天祥院家徽的戒指,手上干干净净。夏洛特捧着他的双手,虔诚地扣在胸前。 “如果说...我现在也失去了履行约定的身份。”夏洛特说道,“我们能定下新的承诺吗,就像百年前一样。” 弓弦点了点头,夏洛特欣喜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红着脸解开西装最上面的一颗纽扣,问道;“我们可以像恋人一样接吻吗?” “我为什么要拒绝呢,夏洛特。虽然我的rou体早已侍奉于人,但我的心灵永远属于您。” 夏洛特圈住弓弦的脖子,他们在月光的祝福下热烈地亲吻。从弓弦眼角的泪痣,到他苍白的脸颊,微微翘起的的嘴角。他紫红色的眼睛饱含热情地注视着月光下闭上眼睛的爱人,金色的发丝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飞升于月柱之间。薄薄的眼皮下,血红色的双眼,此时也染上了属于人类的情感。 夏洛特的手悄悄摸上弓弦的腰,随后捧住他的脸颊,呼出的热气让各自的情感更加贴近,两颗早已停下律动的心脏也重新鼓噪。一吻闭,夏洛特抚上弓弦的嘴角,用指尖细细晕开他的唇边,随后咬上弓弦白净的脖颈,后者吃痛地往后退了一步,血管旁留下两颗瞩目的牙印。夏洛特用手指轻轻握住,那两颗牙印就变成金色的烙印。 “这是我们承诺的证明。”夏洛特垂下睫毛,神色漠然。她摘下手上的戒指,细细戴上弓弦的双手,“我会再次用百年的时光来等待你。” “下一次,我们都不要失约,好吗。”夏洛特说道,紧紧握住弓弦的手,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融化在炎热的爱情里,“我已经靠你渡过主的考验,下一次,我一定有更澄澈的心来爱你。” 夏洛特轻轻放下弓弦的手,在他的双唇下落下最后一吻,转身走进纯白的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