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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署一时人满为患,生徒们只敢唯唯诺诺地缩在后院里,透过偷偷掀开的窗柩,偷窥这些大名鼎鼎的名流圣手。“喏,你瞧见没,那就是郑筠,当今太医丞大人。”严铭挤在一堆生徒前面,指给吴议看,“听说他曾师从孙思邈,从太宗时便已经是太医丞,就连孙启立都要叫他一声师兄呢!”吴议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果然瞧见一个鹤发童颜、精神奕奕的老者,正举着拐杖指着陈继文,声如洪钟地教训他。“沛王伤了几时?你医了几时?连殿下基本的症结都找不到,胡乱用药,误人性命!若太宗还在,早已赐你一族死罪!”陈继文毕恭毕敬地俯身听训,不时低声附和:“老师教训的是。”“难怪张起仁脾气古怪凶悍,这都是跟郑老先生学来的吧。”严铭看得目瞪口呆,原来一贯出不了任何差错的太医老师在自己的恩师面前也和他们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吴议忙“嘘”了一声:“且听郑博士说什么。”太医丞郑筠骂得面红耳赤,唾沫飞扬,不多时便已精疲力竭,陈继文低眉顺目地扶他落座,接着便后退两步,弯腰立耳,继续乖乖挨骂。不多时,便有一人分拨众人,款款走来,朝郑筠恭敬行一礼:“学生来迟了。”郑筠眼珠微微一动,仍双手拄杖,面如冷霜,凌人气势扑面压来:“你有什么见解没有?”张起仁略一顿,随即娓娓道:“沛王殿下的疾病非同寻常,照臣看来,此症看似在表,其实在里,胸阳不足,客邪乘于阳位,闭塞清旷之区,气机不畅上逆,肺气升降受阻,故胸痛气促。”[1]“还算有点功底,眼下沛王用着什么药?”“暂且用着瓜蒌枳橘汤。”郑筠总算面色微霁:“还不算糊涂透顶!”又斜眼打量了陈继文一眼:“别拘礼了,都是老骨头一把了,再弯,就真直不起来了!”陈继文这才扶着腰站起身,依旧神情肃穆地立在一旁。堂内一时寂静,唯有数声雁鸣遥遥传来,刺破一片相顾无言的沉默。严铭压着嗓子,轻轻道:“沛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毛病?怎么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不仅是他,其余生徒也用眼神彼此迷惑地对视着。在漫长而枯燥的从医生涯里,不拘老少,不论出身,他们都还是刚刚入门的年轻人,而这些传师授业的太医老师们仿佛端站杏林顶上,妙手回春,无所不能。能让这些圣手大师都面面相觑的,又是什么疑难杂症?吴议微微叹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吐出几个字。张力性气胸。他虽没临场问诊查体,但从之前细碎的叙述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沛王殿下十之八九已罹患这种了在古代治愈率极低的疾病。张起仁说他已经“病入脑府”,就表示他已经出现了肺性脑病,如果再不处理,很快他们就都要为英年早逝的皇子披麻戴孝了。“沛王眼下气瘀于肺,有进无出,药汤只能治标,不可治本。”张起仁的声音低沉却稳重,却如一枚沉坠的石子,在一潭死水中惊起一圈涟漪。与张、陈二人同伴而列的刘太医拱手道:“禀告太医丞,臣亦脉诊查体,确是厥证急发无疑。只是此番病势凶险,学生等实在束手无策啊……”郑筠扶着拐杖站起身,极用力地往地面重重一击。余音震荡,他微弓的身躯仿佛有千钧气势,众人面上皆是一惊。郑筠环顾一周,缓缓道:“老夫也承认,从古至今,没有哪一本医经这病的治疗办法。可试问哪一味药材,哪一种方剂,哪一种针法,不是从无到有?难道在场的列位英才只会死记硬背、墨守成规,连一点办法想不出来吗?”他沉吟片刻,声音愈发铿锵:“在场诸位都是历经千锤百炼的国医圣手,岂可固步于前人之基业,自封于今时之小成?老朽今日就陪你们一起挑灯钻研,誓要保全沛王殿下!”郑筠一言既出,整个太医署不敢轻慢,一时间前院后院灯火通明如白昼,映照出一片脚步纷乱的长长影子。守库侍卫亦不敢懈怠,强撑着眼皮守在书库门口,却见张起仁负手而来,忙请了礼:“张太医又来了。”张起仁匆匆“嗯”了一句,便径直走进去,没去寻医书,倒翻出一本。没翻几页,便见这一章人折出痕迹,他心下一动,又从后往前翻了数页,果然见到那句“刺不得胃管,误中肝也,食当日减,五日不救”被人翻折起来。“肝”字底下还歪歪扭扭批了一笔,改成了“肺”字。张起仁忙去问那侍卫:“你可知道近来谁来看过这本?”侍卫何曾懂什么史册典籍,只讪笑着答话:“您老说笑了,我哪里知道人家看的什么书啊,要说今天来过的,只有一个您的学生,好像是叫吴议的。”“吴议?”张起仁微微一愣,没想到与他想法不谋而合的倒是他这个才入学的学生,不由兀自笑着摇了摇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侍卫一向知道这位老太医生性古怪,喜怒无常,见他愁眉苦脸地进去,满脸笑意地出来,只当他寻着什么灵方妙计,也哈哈着陪着笑了两声,目送他远去。却见张起仁没往前院,倒是走去了后院的方向。侍卫揉了揉眼,莫不是自己眼花了?后院里此刻已挤满了不能安寝的生徒们,他们虽无权干涉沛王的疾病,却也得陪侍着太医博士们不得休息。正蚊子哼哼似的低声抱怨,不知哪个门口的惊叫一声“张起仁来了!”,便都如秋后的寒蝉突然地噤声不语,陷入一片死水似的沉默。张起仁无心理会这些小动作,只冷冷地环顾一周,却并不见吴议的人影。他轻咳一声:“吴议呢?”众人只当他是心血来潮查人的,目目相觑地不敢替他分辩,只有严铭把牙一咬,往前一靠,拱手道:“回张太医的话,吴议他……他如厕去了!”“如厕?人有三急,倒不怪他。”张起仁也不追问他,反把手一抬,指向严铭,“这里灯光黯淡,你替我点一盏灯来,再备好纸笔。”“啊?”严铭刚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老人家就甩膀子走人了,没想到他这意思,是要在这里安营扎寨,等着吴议回来了?张起仁脸色一变:“怎么,老夫连人都使不动了?”严铭忙“不敢不敢”地应了半天,硬着头皮给张起仁备好笔墨纸砚。张起仁竟也不挑地方,随便拣了个书桌就稳稳坐下,面着灯火掩映的窗柩下疾笔书写,留给众生徒一个挺直瘦削的背影。张起仁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