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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阎魔爷三更半夜地镇守着,生徒小鬼们侍立其旁,哪里敢偷懒犯乏,都用埋怨的眼神无声地讨伐严铭:让你扯谎,这下可好了,谁也别休息了!严铭更是冷汗涔涔,眼看着红烛烧尽,堆出蜡山,一个时辰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张起仁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一抬手,吩咐道:“你再替我点一支蜡烛。”吴栩第一个站不住了:“张太医,吴议违规出门,不在后院侍奉,是他的过错,所谓法不责众,还望您老明鉴秋毫。”张起仁头也未回:“严铭不是说他如厕去了吗?”众生徒都已站得乜斜倦眼,摇摇欲坠,纷纷附和起张起仁的话:“哪有人如厕去一个时辰的?严铭与吴议一贯交好,可见是他在扯谎!”严铭急得青筋冒起,满脸通红,却也不好分辩,只在心中默念着让自己那位不翼而飞的贤弟赶紧回来。闹哄哄吵了一阵子,张起仁才停下手里的笔,负手立起,面色冷肃。“郑公、孙公年逾古稀,尚且挑灯夜读寻药觅方,尔等正是青春少年,却一贯的不思进取。什么叫法不责众?让你们陪着我们这些老骨头挑灯夜读,就是责罚你们了?”此话一出,如寒夜里的一阵凉风,迅速地吹灭了众人眼里的星星怒火,以吴栩为首的生徒们纷纷垂首侧立:“弟子知错,愿效太医老师。”张起仁冷哼一声,问严铭:“现在什么时辰了?”严铭道:“寅时了。”“寅时万物苏醒,天地长明。”张起仁轻轻扫了眼淡白的天际,喃喃道,“也该回来了。”话音才刚落下,便听见吱呀一声,侧门小心翼翼地开了条半人宽的缝,钻进来个身量细瘦的少年。严铭暗自斜眼看去,不就是他彻夜未归的贤弟吴议吗!吴议正捏着手脚悄悄进来,才探进半边身子,便觉有数道灼灼的目光烧到自己身上,其中夹杂着一道冷如冰霜的视线,从他微带倦色的面庞一闪而过。吴议下意识地一抬头,便立马垂下去,恭敬道:“学生见过张博士。”张起仁也不急着发怒,淡淡道:“夜深露重,外面很冷吧?”吴议正欲答话,却见严铭站在张起仁后面,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心里一动,忙道:“此处阳气颇重,能驱寒辟邪,也不算冷。”张起仁寒声道:“这么说来,你这一夜都在这里待着,从未外出?”吴议见他脸色难看,心中叫苦不迭,他只是趁人多事杂翻墙出去,找点材料,哪里知道本该在前院的张起仁又找上门来,还把他堵了个正着。“学生的确出去了。”吴议拿捏不稳他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话,“学生在医经上看到一个法子,觉得尚有可行之处,于是漏夜去寻所要的材料。”“既然想到法子,为什么不先上报给博士?”吴议思忖片刻,还是坦白道:“此法过于凶险,学生不敢直接回报,所以想现在别处实践一番。因沛王病急,拖延不得,才漏夜出门,还望博士恕罪。”张起仁深深望向他,却不问他其中详情,反另提起一个话头:“你之前在书库看得是那本?”吴议不敢隐瞒:“是。”“你都看了些什么?”吴议坦诚道:“学生看到里讲徐毅患病的故事。”“又如何?”“徐毅患的是胃病,针师施针,行针过深,戳入肺腑,才导致徐毅不治身亡。”吴议掌心微潮,声音仍然镇定,“针法既能救人,也能杀人,学生看了这个故事,实在感到心惊胆寒。”张起仁听他说完这席话,缓缓一点头:“针法如药材,用得好就是妙方,用得不好就是杀器,你们都得时刻铭记于心。”众生徒纷纷称是。张起仁这才转向吴议,正色道:“披上衣服,随我去见沛王。”吴议不敢多问,来不及擦干一夜在外的霜露,便捡起衣裳,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里跟着张起仁走了出去。——此时天色尚早,穹顶泛着深蓝,稀疏的星光与初升的朝阳揉出一片绚烂温柔的彩霞,淡淡挥洒在行人睡意朦胧的脸上。吴议却无心欣赏这片朝阳美景,背着药箱子脚步匆匆地跟着张起仁身后,这算是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次“临床见习”,只可惜对象是皇子,看的病是绝症。而带领他的老师正走在一步之遥的前面,背影瘦削,脚步沉重,虽然两手空空,却仿佛压了千斤的担子在肩头。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到沛王住所,看门的侍卫并小太监满眼血丝地请了二人进门,张起仁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飞快地穿庭而过,张起仁在庭中一株落叶翩跹的大树前驻足而立:“知道这是什么树吗?”第27章铤而走险吴议仰头看去,唯有三两浅黄的叶片飘然落下,细细的叶柄垂着团扇般秀气的叶,安静悄然地在立在枝头。“回博士,这是银杏。”“这树,爷爷种下的种子,要孙子才能看见开花结果,故此又叫子孙树。”张起仁声音微哑,抬手指树:“银杏虽美,果实却恶臭袭人,是以宫中有银杏处,一经开花,便马上摘除,这样便可不受臭味之虞。”吴议隐隐猜到他话有所指:“学生受教。只不过银杏生来虽雅致,却结不出好的果实,这样的花树寓意不祥,为何不连根铲除呢?”张起仁颇宽和地一笑,缓缓摇头:“孽根深重,除之不尽啊。”言罢,长叹道:“沛王之疾,肖似此树啊!”吴议眉头微蹙,神情淡去:“沛王之疾起病已久,反复无常,兼之陈太医时常用药调理,反而把症状压了下去。他的病况譬如此树,看上去温和无害,爆发时来势汹汹,其实病根深重,早就此次跌马之前。”见张起仁沉默不语,吴议才放心地继续说下去:“但也正如银杏,结果虽然恶臭恼人,但总不至于无法可解。”张起仁斜睨他一眼:“说下去。”吴议目光穿破重重落叶,落定在深扎入泥的树根上,半响,才郑重吐出四个字。“斩草除根。”张起仁神色一凝:“这银杏自太宗时已昌盛不衰,想要断根,恐怕并不容易。”“不是不容易,而是不敢下手。”吴议道,“除木拔根,势必会捣毁土地。”张起仁眼底闪过一丝赏识,颔首道:“正是这个道理,若因小失大,反而不明智。”“只要悉心保养,土地也不是不能恢复。”张起仁不由含笑,眼底却是一片肃穆:“说得不错。你的确很聪明。”吴议不禁心下一沉,这哪像夸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