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虚而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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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谌烟阳用了最残忍决绝的办法,她处死了大部分面首,只留下几个。这几个要么当时陪在她身边,要么有不在场证据。我冷汗直冒,庆幸在长公主府没有什么大动作,只要有一个异动,立马就身首异处,掀锅重来。 持续走漏的风声说明消息还是在传递,可以断定就在剩下的这几个人当中。谌烟阳故意放出假情报误导对方,就看谁先反应不对。 “你说得对,”谌烟阳说,“我不知道对我才是有利的。” 下次帮谌暄送信时,严庭艾问:“姑娘,你能透露下为何长公主府少了那么多人吗?” 这是覃翡玉叫他问的。我忽然意识到,严汜远,曹裎,魏子缄密谋的事还没有败露,是因为覃翡玉还在帮他们,我应该没有改变事情的走向。 一晚,尹辗来了。我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些什么,无从得知。但是他要见巫师。我脸色不好地被带到他面前,尹辗说:“挺能跑。” 谌烟阳说:“尹大人莫不是听说了她的神力,来抢人了吧?” 尹辗说:“她除了预言箱子里的东西,还预言准什么事情了吗?” 谌烟阳可能想说黄栋安的那几场战役,但那是谌辛焕告诉她的,谌辛焕此时跟尹辗不对付,尹辗不会信她的。可是谌烟阳又为何要信,凭我预言一些与她没有干系的事吗? “行,你带走吧。”谌烟阳很干脆。 我扑通一声跪下,“尹大人,你要灭殷家,为何将长公主绑在一起屠戮?” 此言一出,堂上安静了。我是巫女,他是尹辗,她是信我还是信他。 “你有何证据?”尹辗声音冷道。 “预见。我不敢说,说了小命不保。” “这么荒谬的事,不足为信。”尹辗淡然地端起茶杯,“殷仁惪的确求我拉拢长公主殿下,但朝中求我的人还少了吗?陛下看不惯殷氏也不是一日两日,如若有一天要处理殷氏,我也只是奉陛下之命行事。殷相近来自感岌岌可危,寻求靠山有什么不对?殷氏是皇太后的娘家人,想到长公主殿下有何不妥?” 谌烟阳笑道:“那请尹大人代劳,帮忙回绝,这个靠山本宫不当。” “我并没有代他来问殿下您的意思,我没有答应,如果殿下要与殷氏彻底撇清关系,还得亲口去向殷相,您的舅父表明意向。” 是,他是没来问谌烟阳,他直接让覃翡玉设局叫谌暄不得不嫁殷孝楠。 “尹大人,您是想利用宣齐公主,设计她嫁给殷孝楠,好使长公主殿下不得不帮殷氏对吗?” “你是巫女,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没有一点信儿的事。” “但是您此举会把睿顼王卷进去,殷仁惪为了长公主殿下无法救下宣齐公主殿下,会逼睿顼王那天控制住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对睿顼王没有防备,因此导致宣齐公主被带走,与殷孝楠共度一夜,到时不得不绑在一起,长公主殿下为了宣齐公主殿下无路可走。” “你好像在说戏文一般。”尹辗又喝了口茶,“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写书?” 谌烟阳一直没有说话。我说:“尹大人,殷氏最后垮了,是为什么,您的致命一击,是什么?” 他将殷氏一路捧杀,让殷仁惪膨胀自负到开始觊觎天下,手握天下大权,要么易储:他的外孙女虽贵为皇贵妃但不姓殷,女儿殷礼乐是嫔妃,那就应该扶持她的儿子,只有三岁的十三皇子,正好做傀儡。要么,夺位。除非殷仁惪不想要傀儡,想自己做皇帝。 谁给他许天下,尹辗不给他许诺他敢吗? 越想我脑中凌乱的东西就越清晰,难道反的是殷仁惪,推到黄栋安身上,还是,他们一起密谋联合,亦或是,殷仁惪没反,到最后反的就是黄栋安? “照你说的,长公主殿下怎么可能无路可走,”尹辗说,“就算宣齐公主与殷孝楠共度一夜,长公主殿下也不是受这些压迫的人,她会不敢带宣齐公主走,杀了殷孝楠吗?” 我愣了一下,对啊,到底为什么,她自己养那么多面首,挺乱来的,就给她养大的侄女带贞cao枷锁,从小教导立贞节牌坊吗? “因为陛下指婚,不从就是违抗圣旨……抗旨,也会死。” “所以是陛下要长公主殿下死,你的意思是这个吗?” 他为什么要谌烟阳死,谌烟阳威胁到他什么了吗?谌烟阳难道也要天下,她怎么要,她要来给谁,她没有子嗣,总不能是给谌辛焕。她跟睿顼王走得近,皇帝看不惯?谌烟阳平时又在密谋什么,野心很大的样子。 她不是少有的地位极高,野心很大,手握权势的女人,但是女人,没有夫君,没有儿子,她能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我脑子又乱了,已经忘了害怕,苦苦思索这些。 “胡言乱语。”尹辗下令道,“拖出去斩了。” - 茶水倒进茶杯的流水声中,我问谌辛焕:“王爷,长公主殿下的驸马过世,没有子嗣,她要权势来有何用,若是为了自保,掌控自己的命运,她依附于谁,在为谁做事?” “为谁做事?”谌辛焕思忖片刻,“她拥立太子,这很难看清楚吗?” 那就是拥储派跟易储派之争,因为太子的荒诞作风,一直以来都有老臣上奏易储,此类的奏章皇帝看都不看,废纸一张,陈词滥调,后面都没有人再谈,多费口舌。 也有可能,是在多年的党争中易储派慢慢消失或者被搞掉了。有时要听不到一种声音,不必解决矛盾和问题,只要解决发出声音的人即可。 可是,谌烟阳拥立太子,必然是对她有所益处,这个益处是太子许诺了什么吗,难道仅仅凭关系好,他们姑侄较亲,就扶持太子? “颐殊,”谌辛焕突然摸上我从袖子露出一截的小臂,“你说要帮我是真心的吗?” 他手上的温度高于我的皮肤表面温度,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说:“我不在乎你陪过谁,有过哪些男人,贞cao名节我都不在意。如果你想帮我,不将我们的利益绑在一起,我该如何相信你呢?” 男人和女人将利益绑在一起的方式,婚姻,夫妻关系亦是最坚实牢靠的同盟契约。 “王爷,你一个将死之人纳什么妃子?”我直接点出来,还怕说得不够重。 “那就身和心,至少给我一样,如果你连这个都不愿意,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想帮,又怎么安心你不会背叛我?” 别逼我扇你。 你跟覃翡玉睡了吗。 不然你怎么敢信他不会背叛你。 我一直跟他对视,他放开了我的手臂。 冁然而笑:“我明白了,你不想嫁给我。”他又说,“可是,只要你做了睿顼王妃,你就不用再见到你讨厌的人,他就不能再碰你。” “你需要,我就要受他凌辱,我提出帮你,你又要我忍辱负重,继续利用他。现在你又不用我系着他了?还说帮我摆脱他,为什么?” “我也是没有办法。”他端起茶杯,淡淡扯起嘴角,“我不知道该如何再相信一个人。” 我继续煮茶,又听见他说。 “——尤其是一个女人。” 没有血缘或者情爱,男女之间很难有纯粹的交往,这是世人的共识。 如果我们之间想只有交易,只有利益往来,首先,我得有让他不敢肖想的条件。 譬如谌烟阳,长公主,皇家的身份地位。譬如黄夕仞,将军之女,领兵打仗的本事。 她们往那儿一站,傲睨自若或英姿飒爽,男人不会轻易谈下嫁之言。 我这样的女人,这样的综合条件,只会让人想入非非,起轻薄之意。我爹知道我没地位,只能沦为男人的玩物,给我求了张保命符,丑面具。 要不然就找最大的靠山依附,成为他一个人的,因此别人看到我,无论我干什么,跟谌辛焕之间正常互动,都有倚门窥户,卖身求荣之嫌。 诚然,嫁给谌辛焕乍一听是我占便宜,好处更大。王妃之位,地位有了;睿顼王之妻,身份有了;若再出谋划策,助他一臂之力,巩固权势地位,能力也得到了证明。 天底下简直找不到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他问:“你在想什么?” 我说:“在想你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这么做就是在试我。 “想清楚了吗?” “没什么好处。” - 不知道被谁墙角听了去,睿顼王府内都在盛传谌辛焕要纳新王妃。 管他新王妃是谁,反正不会是我。 过几日,覃翡玉来睿顼王府。 就算我们在书房门口相遇,都不会打招呼,冷漠地擦身而过,装作不识。 谌辛焕道:“他听说了那些谣言,还说要恭喜你。” 我说:“请王爷转告,我没那么大的福气,请他别来纠缠我即可。” 最最好是,相看两厌,形同陌路。 - 覃隐 好想在现场听听他们的对话,谌辛焕的脸色肯定很不好看。我还担心颐殊又给他一巴掌,还好,只是挖苦嘲讽了他两句。她那张嘴,讽刺起人来,甜如蜜。 他一个将死之人纳什么妃,坏处细数都数不过来。 她说:“诚如王爷所说,纳王妃从来可不是凭着个人喜好考虑的事。你都快死了,纳一个无身份无地位的舞女还是奴婢根本没有人管你,但是必然要带到皇帝面前,你是想毒酒赐得更快?临死还要背上夺妻之仇,给你戴绿帽子的是皇帝,全天下人都笑话,窝不窝囊?” 谌辛焕笑容消失,脸色不好。 她又说:“是,你说的对,我可以戴面具,你取一个丑妇。但你确定你要这个丑妇毁掉你有可能权谋用到的婚姻?等你发迹后必定有许多人攀亲,你是休了我背负心汉陈世美的骂名呢,还是下贱出身的丑妇做妃让世家女做妾?” 说的不好听,但是有几分道理。 她还说:“就算休了,若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谌辛焕目光一紧,她接着道,“——很难说心里不介意,与您离心离德,背向而驰,可就不好了。” 我笑得很难自持,这真是近期最让人快乐的事,值得喝两坛杜康庆祝。 “你满意了?”谌辛焕说,“你赢了,那两扇斓竹翠玉屏风归你了。” 我说谢王爷,在下就不客气收下了。我赌她给他两巴掌,谌辛焕自信说她会考虑两三天,毕竟谁能拒绝得了王府位主,王妃身份的诱惑。 他又问:“你之前逼迫她,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你也知道的,她好姐妹,那个晋府的胖丫头,你好像也用过这种下作手段?” 既然是我的威胁之物,他就动不得。 谌辛焕默认了:“我哪会强逼,论畜牲跟禽兽还是翡玉公子更胜一筹。” “所以你需要我。”我说,“有些肮脏的东西不能由睿顼王亲自来,不好脏了王爷的手。” 狼狈为jian,真恶心。 晏谙在我去往侯府的路上被我捉住,要怎么处理他我很为难。尹辗要我不要杀他,他要有什么谋害行为打一顿放走就行。意思是有只苍蝇围着你嗡嗡嗡绕来绕去,你还不能打,因为是家养的苍蝇。 这只家养苍蝇在我面前狞笑,“我要谢谢你给我这只脸,每天晚上我都摘下来,在水里洗一洗,泡一泡,诶,你猜怎么着,洗得比原来干净多了!” 我坐在高处看着他,还在想怎么处理。他果然跟张灵诲有来往,不然不能在去侯府路上被我捉住。我坐在马车里,前方有马蹄喝喝声,掀开帘子一角,就见他快马扬鞭从我身旁过去,掀起一阵风,三更半夜,图谋不轨。我跟赶马的车夫说,“去把他给我抓过来。” 他跪在地上,嘴角有血迹,手被捆住反绑在身后。又笑又怒,又痴又狂。 我寻思他也没做什么,就在路上走着被我撞见了就抓过来,打一顿得了。 但我问他去张灵诲侯府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又死咬牙关屁都不放。 这得再打一顿吧。 - 到侯府稍晚了一刻两刻。牙错帮我把披衣脱下来抱在手里,我才坐下,他道,“这投靠谌辛焕后架子大了,就是不一样。” “刚在府外捉住了一个惦记侯府的蟊贼,替贵府除一隐患,侯爷还得感谢我。”下人上茶,我端起杯子,“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侯爷应多当心才是。” 张灵诲面色不悦,“你这是直接要站在我对面,跟我作对了是吗?” “我如今也说不上跟谁做对,跟大人也没有什么宿怨仇结,但是侯爷袭击王氏宗亲在前,不占理,这放哪里对簿公堂侯爷都讨不着好。” “你以为你找到靠山了?在我跟前有底气了?可以跟我大声说话了?”他冷哼一声,“他谌辛焕,不过是一个十年没有打过场仗,碰过朝政,只懂风花雪月,饮酒作宴的废物王爷,你在水里抓块浮冰,还自以为傍上了金山银山,愚蠢,可笑。” “就算是那海里的礁石,”我低头喝了口茶,“底下说不定是深不可见底的冰山,一旦浮出水面,就是万丈耸入云端的仙山。” “好,那你大可验证验证是破石还是仙山。”张灵诲不高兴道,“送客!” 谌辛焕在书房作画,问我张灵诲叫我去说了些什么,我说还能有什么,予以警告,老生常谈。他说这张灵诲,就是缺了位绝色美人,跟他差就差在这里。我没说话。 他笑着道,“来,看看这幅画。”笔递给我,“隐生,你来题个字。” 那是一副山水晴日浮云,雨后初霁景图。我想了想,提笔写下。 雨后初霁山气清,风外新寒鸟雀鸣。 闭门有味知者乐,推毂无心世俗惊。 “好诗。”他把画挂起来,“你那次来劫一趟王府,我的藏室画损毁不少。” 我顿了一下,才又把笔放下。心里打起了鼓。 “我仔细想过,翡玉公子既然这么爱糟蹋本王的藏品,不拿当自己的东西,还是不要放得太容易够着,虽然公子再怎么受本王宠信,任君高兴,那稀世珍品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净找事是吧,“你要把她弄哪儿去?” “不弄哪儿去啊。”他一副我错怪他的样子,“就是让你别想怎样就怎样,美人看着怪可怜的。” 我定下心神,装作很生气,“你是看我跟你同一条船上了,原来山珍海味,珍馐佳肴的款待着,上了贼船就减份减量,你这是诈骗。” 其实我抓的这是条破船,要一个不小心,跟着沉下去。 他笑着说:“本王不过是比你有些人性,良心发现,怎么了?” 也好。太好。非常好。 下次再来时,在大堂上碰见她。她正要去取新茶叶,提着茶壶,我刚从门边进,她没留意就迎面撞了个正着。我低头看她,她抬头看我,不当心多停留了一会儿。 谌辛焕换上肃容,叫她:“过来。” 她提着茶壶悻悻地回去。谌辛焕说:“你不用怕他,以后他再叫你去什么地方,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就告诉我。” 颐殊满头疑惑,还是说了是。 我笑着道:“王爷找我来做客,怎么跟防贼一样?” 谌辛焕也笑:“你休想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这是好事。就算我不在,她也不会受委屈。 离开王府时,谌辛焕和颐殊站在王府门口送客,我坐在马车上,看着他俩。谌辛焕依然笑眼如春,看向她,“回去?”颐殊点头。谌辛焕又说,“桂花鱼,可好?”她又点头。往常他看着人笑时眼睛里是没有特殊感情的,如今他看她已经不似之前冰冷。 现在回头想想,我答应的事大多都做到了。 放下车帘,对牙错道:“走吧。” - 烈日当头,谌辛焕被我泡在大药缸里,我站在木梯上,笑着对他说:“做戏做全套,对吗王爷?”他用手泼起药液往身上浇,洗澡一样,看着我不说话。 大夏天的,命人拿柴火在下面烧,手指沾着试了试水温,从梯子上下来,吩咐添柴煽风的人,“王爷是畏寒之症,须浴足七七四十九天,把水烧得热热的,千万别让温度掉下来。” 药缸上热气腾腾,谌辛焕被蒸得直冒汗,皮肤发红一片。他仰靠在缸边上,不一会儿就受不住了,“真要浴足七七四十九天?” “你这戏不做好,不到位,别人怎么相信你一个将死之人被救回来了?” 他不再多言语,靠回去一言不发。 本来打算一个时辰就好,但是中途颐殊来了一趟。她看了一眼,转身回去打来盆水,帕子弄湿,爬上梯子,盖在谌辛焕额头上。生生被我延长到了两个时辰。 皇帝听说我在用些奇法治疗谌辛焕,问我,“有几分把握救活他?”我答,“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他说,“朕就是天!”砸了琉璃盏。 我立马俯身叩首,“陛下,此法虽有奇效,却凶险万分,若不是起死回生,恢复如常人,就是命丧黄泉,一命呜呼,只有这两种结果,小人也不敢担保啊。” 谌辛焕从药液缸出来,擦干身上,伸开双臂,仆人为他穿上外衫。再洗过一道后,就和我站在摘星阁顶层吹吹风。晚风偏凉,十分惬意。 十里长街,万家灯火,阑珊处,星河一道水中央。 金银花盏茶,夏天喝最合适,清热解暑,疏利咽喉,凉血止泻。正当细品之时,谌辛焕转身走进来,在我身旁空椅上坐下。 看着他的背影时我就在想,这是一个王,以后也可能是天下的王,比起当今圣上好了不知多少倍。最重要的是,她没那么讨厌的帝王。 我做的事太危险,哪一天死了也不一定。 如果不能抽身离开,迟早死在乱葬岗坟堆上。 诚然,我已经萌生了退意,随时做好抽身而退的准备。我得让他保证这件事,然后,我就可以离开,在威胁到性命的情况下,也能离开,于我是种解脱。 我说:“王爷,再打个赌吗?这次不赌翠玉屏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