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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夏日的夜晚总是伴随着蝉鸣与微风。

    段裴喜欢在晚上坐在院子里吹风,他家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两层的自建房带了个小院子,是外婆留下的。而前些年就在他家边儿上,新建了一片小区,他家的老旧小区也就沾光了。不仅通了公交车可以直达芜安一中,配套设施跟着更新,路面也变得稍微干净整洁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血型的原因,段裴身上又总是爱招蚊子。他躺在院子的摇椅上里抽烟,一根接着一根,这儿的不少居民都搬走了,现在还住在这儿的没有几家。

    段裴还真就格外的喜欢这里。

    大概是对这个院子有些偏爱的。

    晚上冲了个澡,他坐在院子里面把灯拉开,摊开学校的暑假试卷。段裴数了一下,四十三张,一天一套,数量上还真的是精确。他随意扯了一张演草纸,不过多数时候他更喜欢在试卷上演算,密密麻麻的,把那空白的纸张一点点填满,然后就好像内心里面也会更充实些。

    段裴抬眼,忽然看到墙角的蔷薇打了花苞,本来是他随意播种的种子。这一阵子他没注意,它还真就长得好好的,还真就应了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

    莫名其妙地,脑海中却猛地回想起那人的眼眸,有几分像落日天边打碎的调色盘,和他见到的人都不太一样,但如果非得硬要说,却又说不出他们人与人之间有什么不同。

    他手下一用力,笔尖忽然划破了那纸张,白色的纸破了个洞,透出桌子木头那泛着旧的木质棕色来。

    段裴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的发呆,他闭了闭眼,抬起笔尖继续在卷子上列步骤演算。写完一张卷子刚好花了一个小时零一刻钟,这会儿已经接近十一点半了。小城市没有夜生活,放眼附近,现在就段裴家的灯还亮着。

    他想了想,还是最后把答案对了下。小题填选错了两个,后面大题应该算没什么问题。想着把剩下那错题看过,在把政治期末考那遗漏知识点背下,就去睡觉,段裴轻轻转了转手中的自动笔。

    临睡前他又听见蝉鸣,却是不怎么聒噪的,倒有些像能伴着入睡的白噪音。卧室在二楼,不大的一张床,还是那种款式稍微落后一些的,每次转身的时候段裴都能听见那床发出的滋滋响声。好在光线倒是好,那外头的月光能正好照射进来。

    段裴在床紧靠的那侧墙面上贴了几张超大的地图和地形图。每次睡前能看个几眼,好几次他梦里都梦见其他的地方,估计是得了那几张图的缘由。

    但那晚他做梦了。

    梦里面有一处一望无际的水潭,周遭的空气都泛着溺死人的潮湿,几乎呼吸之间都带着水汽。段裴感觉自己喘息着,鼻腔中都不停地向内灌着水。

    他四肢几乎都无法动弹,于是身子只能随着那深潭下坠,一直坠到那无尽的最低点。段光安就死在那里面,他将眼睛睁到最大,看起来并不会相信自己会被水淹死掉。

    那死法却是轻巧。

    岸上的人似乎并不惧怕段光安的死亡,他们有着更害怕更惊恐的人。

    人们恐惧的退后,聚集在远处窃窃私语。但那声音却是响的,几乎只字不差的落在段裴耳朵里,他听得一清二楚。

    段裴站在岸边,直直的望着段光安死的模样,慢慢地,他嘴角翘起,那笑有些骇人。

    他们都说段裴杀了他爹,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说,赌鬼的儿子是杀人犯。

    那时候十二岁的段裴站在人群中。人们议论纷纷,他眼眶泛红,转过头冲他们微笑,一字一顿道:“证据呢。”

    太过于渗人,而这事儿传开了个遍。

    最后警察找到的时候,湖边没有监控,调查后发现,段光安赌债欠了不少,仇家太多太多,但这场死亡又没有目击者。

    后来下过一场暴雨,一切就会被冲刷掉。同样的,没有人再追查下去的案件都随之不了了之,段光安这个人连同这个名字都随之人间蒸发,没有人再提起。

    但杀人犯这莫须有的名却一直伴随着段裴。在那片住着的家长们都告诉自己家孩子,千万不要靠近杀人犯,段裴和他爹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段裴额头上渗出大滴的汗,顺着脸颊一直沾湿枕巾,他大口地喘息着从梦中惊醒。他伸手摸了一把被褥,几乎已经湿透,睡衣黏腻地贴在身上。他用力将领口扯开,脱了上衣擦拭着脸颊上的汗,而指尖却止不住持续性地颤抖。

    他猛地起身,将自己下身衣物脱掉冲进浴室。

    花洒有些旧了,打开的瞬间水流有些不顺畅,转而却不知怎的水流忽然一股倾泻而下。段裴单手扶在浴室的墙面上,他抬手将里面的灯拉开。

    段裴身子赤裸。

    于是整个身上那些弯弯绕绕的暗红色的大片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从背上一直蔓延到腹部,是宽又长的伤口,有深有浅,最旧那处是多年以前落下的,但那伤口实在是深,久久都无法愈合。

    但他的皮肤却又是细嫩,那疤痕落在这上,沿着脊背向上疯也似的生长蔓延,冲破了那寂静,平添了种濒临死亡般的妖冶的美,就像一条条攀附在身上吐着信子的蟒。

    那花洒的水喷涌而下,段裴眼神落在皮肤那暗红色的疤痕上,目光里涌动着近乎要烧灼殆尽的光,他嘴角忽然扯起一抹笑来。

    指尖慢慢的覆上那些疤痕,在他眼里是丑陋无比的,但却是到死都无法抹去的。就像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空喊着,一桩桩都加在了他的头上。

    那伤口已经愈合,但那下面写着的,一句句的。

    都是段裴杀了人。

    似乎人人都喜欢听那些奇闻怪谈,家破人亡,富人破产沦落街头,包养小三出轨招妓,喜欢听那些luanlun情事,妻离子散,兄弟手足反目成仇。

    而没有人说真话,也没人去在乎那真相。

    段裴为那群人感到无比地悲哀,但恍惚中思来想去,又觉得故事的主角本就是自己,到头来自己原来才是最悲哀。

    所以他想逃离这里,他想找个出口。

    浴室的花洒从头到脚将他淋湿了个彻底,段裴此刻感觉到清醒,此刻天正黑着,他闭着眼睛等待天亮,等待天光乍破,晨光倾泻进来。

    那是他无比的期待着的明日。

    段裴习惯早期,他很少睡懒觉,早晨适合读书,也适合记忆。他拾起手边的笔,一笔一划的在上面写着知识点和内容,段裴的字尤其漂亮,写的作文也总是被展在年段公告板上。他指尖在院子里的桌台上打着节奏,闭上眼睛回想自己背过的内容。

    上午把卷子都写好了,中午他才要去老李那儿工作。于是他换了件日常的T恤,将手头上几张整理好的知识点拿起来,老李特意把里面的隔间留给了他,客人不多的时候,得了空闲他就可以在里面休息。

    段裴已经连续一周都遇见那人。

    许泱。她每天都会来这里吃饭,自己点上一盘菜,不过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许泱每天都换不同的衣服,他们两人几乎不交流,只是简单点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

    她趁着人最少的时候才来,都是过了饭点。段裴会在前台写东西,时而也会抽烟,许泱偶尔会在旁边认真的看,但不会打扰他。

    段裴注意力很集中,唯独她靠近的时候,他手都会不自觉地发颤。他感受到她的靠近,直到她那天忽然轻声道:“你的字真好看。”

    他唇间吐出烟雾,回过神来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对上许泱的目光,又不露痕迹的移开,避开她那直直地视线,段裴压抑住心中涌动着的情绪,不自然地低声反问道:“是吗。”

    许泱唇间勾起一抹笑,她目光落在他写的满满地数学试卷上,轻轻点头,回答道:“是啊。”

    “你很厉害,段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