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一阵微风吹过，段裴笔尖一顿，忽然划破纸张。

    他忽然抬起头，对上许泱认真的眼眸，这次他没逃开，段裴透过她的眼眸看到最深处的倒影。

    清晰无比，那里面映着的是自己。

    他黑色的衬衣有些发旧，大概是因为夏日总是出汗，打湿了后背，又总洗的缘故。褪了色，不再好复原。秦姨又是眼尖的，前些日子又买了个风扇，搬到收银台这边，正好可以对着段裴吹，清清爽爽，足够驱散那燥热。

    但此时段裴的后背却还是渗出汗。

    就在许泱目光的注视下。段裴不经意地拾起桌边的保温杯，里面泡着的凉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温度倒是正好，他顿了顿，莫名地哑声道：“别，我可担不起。”

    许泱的眸色深深，她生的好看，既英气又少女，眼睛前勾后扬，那种混合的味道给人以一种强烈的碰撞，她唯独一个，很是特别。

    段裴无法形容，又或是面对她的时候总是词穷。说到底，他们两人之间算不上熟悉，但交谈时他却总是不思考，话到嘴边就来，看起来又像是认识了很久，任谁都觉得这之间微妙。

    当然也包括秦姨和老李，他们对许泱态度总是超乎一般的热情。

    看段裴的眼神也总是带着丝丝微妙，但这些完全被段裴忽略掉，他看得出来不同，但是却不想承认这不同。他的人生本应该在既定的轨道上行驶，不该因为谁有什么异样。

    许泱笑了笑，没说话，她换了一件黑裙子，款式和之前的不一样。她个子高，只比段裴矮了半头，穿长裙子很好看。

    就算段裴常常避开她的注视，许泱似乎也并不在意，下午两点以后几乎都是属于段裴的时间，许泱也总是挑这个时间才来，她每天都来按时来吃第二餐。

    段裴每每只要抬头，都会望见她坐在角落的身影。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目光落在风扇的摆风上，一个循环过后，段裴轻轻将那风扇转动方向调整了个角度。

    风吹到了那个角落。

    是轻轻的风。

    许泱忽然抬眸，发觉段裴早已经低下头。她嘴角缓缓翘起，目光落在俯身在收银台上读书的少年身上。他的头发似乎很久没剪，每次低头的时候，长长的碎刘海都会垂下来遮住眼睛，应该是有些痒，段裴总习惯性地伸手去揉眼睛。

    段裴认真的时候很好看，真的是很好看。下颌线条分明，眸色总是淡淡的，眼尾细长上挑，一颗明显的痣落在鼻尖，他几乎是很少笑的，嘴唇总是抿着，唇色却是红润的好看，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松弛的坚定感。

    他的指尖轻轻在桌子边缘敲击，莫名地将演草纸变换了许多个形状折来折去。

    秦姨给煮了一锅绿豆汤，里面加了白糖，还用冰镇过，她做好以后喊了一句小裴。段裴立马站起来，探进厨房轻声问着怎么了。她端了两碗过来，一碗给段裴，她抬眸向角落里示意着，轻声道：“这碗给拿那个女孩。”

    段裴挑眉，刚想开口，秦姨一把塞到他手里，笑吟吟地说道：“让你给你就给，快去吧。”

    他舔了舔嘴唇，许泱正在角落里面看书，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那本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段裴上次无意间看到，那本书叫桑榆非晚，很有名的一本散文集。作者是平川人，年少有为，可惜已经去世很久了。

    段裴看着手中的冰绿豆汤，咽了口唾沫，快步来到许泱身边，于是她翻页的指尖忽然顿住。

    许泱猛地抬起头，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触及交织。段裴像是带着任务似的，将手中的那碗递给她，淡淡道：“老板叫我给你的。”

    她的目光一滞，视线落在他的手腕处。他的指节分明，手指细长，连同手腕上突出的骨节都漂亮地尤为突出。

    段裴感受到她几秒钟的停顿，目光跟随着她落在自己手指厚厚的茧上，他的心脏忽而一沉，那动作猛地一顿，那碗满满的绿豆汤洒出几分。他匆匆收回手，垂眸道：“不好意思。”

    许泱总感觉他情绪不对，但他几乎不给人探究的机会。段裴飞速转身，那背影干脆利落。她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等回过神来，许泱冲着里面喊着：“谢谢老板。”她顿了顿，又轻声说道：“还有你。”

    段裴脚步一滞，他听见了，但却不知道应该回应些什么。他慢慢回到收银台坐下，点燃了一支烟，轻轻含在唇间，烟雾缭绕。隔着烟雾，一切像是变得模糊。

    外界的景象，关于段裴胸中那压抑着的那些纷繁复杂的情绪，似乎于此刻通通找到了出口。

    在一片泛起的灰白色迷雾之中，他平静地与许泱四目相对，而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难得迷醉，时常清醒，此刻竟有些难得。

    许泱周末那天离开的比平时稍晚，她出门的时候，段裴正在厨房忙着帮秦姨准备菜品，等端菜出来的时候，角落的那个身影已经不见。

    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却在转头的瞬间，似乎远远地听见在餐馆外传来许泱的声音，应该是不会错。段裴手上动作一顿，和客人说了句抱歉，他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餐馆的大门。

    不知为何他的心脏总是跳得厉害，他目光聚焦在街尾的巷子里。

    段裴身上的围裙来不及解开，飞速朝那边奔去。他额间渗出汗，抬眸望向那转角有滴滴的血，他的心脏在那瞬间几乎停滞住。

    那胸中的血液疯也似的向上翻涌，一直冲向他的大脑皮层，而就在他望向角落的那瞬间，他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似乎僵住。

    那血不是许泱的。而几个混混围着许泱，把她逼在角落，而许泱眼眶发着红，手里拿着一块沾满血迹，已经破碎掉的红砖。

    就在望向段裴的那瞬间，她眼眶中的泪忽然涌出来，那领口被拉扯坏掉，大片的肌肤裸露出来，暴露在空气中。

    段裴心脏忽而一沉，他发狠地咬着嘴角，浑身颤抖。他那双眼似乎染上了血，赤红的几乎骇人。他猛地将许泱拉在身后，发了狠地拽着那混混的衣领，沉声道：“找死。”他用尽浑身力道一拳向着那人打去，一拳接着一拳，几乎每一下都打向要害处。

    被打的人叫得厉害，那哀嚎声撕破寂静，充斥着整条小巷。

    那混混手下几个人连动也不敢动，个个僵在原地，有几个胆小吓得蹲在地上，嘴唇颤抖着拽着段裴的衣角疯狂机械地不停道歉。

    为首的混混脸上身上都是血，流的那暗红色沾染到段裴的手掌，但他似乎是疯了般，谁都不敢上前。

    在那瞬间，许泱忽然用力抱住段裴，用尽力气将他与混混拉开。她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而对上段裴那赤红色的眼，骇人得几近恐怖，她身体猛地一颤。

    许泱死死抱着段裴，才让他那动作停下。段裴慢慢地安静下来，目光落在手背上已经凝滞得有些发涩地鲜血，他的身子颤抖，连同呼吸都滞住，那血的味道发着腥的弥漫在空气中，段裴忽然止不住的干呕。

    他颤抖对上许泱的目光，而在那瞬间，他那眼泪终于大滴地涌了出来。

    刚刚无比安静的巷子，现在人群却忽然聚集了起来。那混混浑身是血，他被身边的人扶起，目光触及到段裴的脸庞，颤抖地逃也似的连滚带爬离开巷子口。

    段裴大口地喘息，耳边又传来无比熟悉的杂音。那一声声嘈杂充斥着唾骂指责，仿佛周遭人群都于那瞬疯狂涌上来，他们纷纷伸出写下正义的手指，居高临下地望着段裴，出口的话似乎和当年并无分别。

    他瞪大双眼，颤抖着抬起手臂，死死攥住许泱的手腕，近乎执拗地疯狂重复道：“我没杀人。”

    “我没杀人。你相信我，许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