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玩命之旅
李香兰说了很多,拿着录音笔的我,心里沉甸甸的。 回去的路上,司机将车开得很稳。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又想起了郝仁,又想起了,那些吊脚的竹楼..... 或许是落魄的人,总会回忆起,曾经的辉煌,我将手里的录音笔,攥得更紧。 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差点要我命的夏天。 树上不断绝的蝉鸣,混合着湿热的酷暑,让身体上湿答答的,很不舒服。 黑洞洞的枪口还冒着白烟,抵在我的脑袋上。尚未消散的火药味道,混合着燃烧的雪茄,让人颤栗。 地面上,还着一具男性的尸体,胸口上是碗口大的血洞,鲜血从那个洞里,汩汩的往外冒。 他的身体,在这个下午,慢慢变冷,变硬。死鱼一样的眼睛,震惊又悲凉。 “《雅各书》说: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罪既长成,就生出死来。” 那声音有些浑厚,讲话的人,嘴里叼着根燃烧的雪茄,疏理得一丝不苟的油头,有些凌乱,他用手往后理了几下。 一只手拿着枪对准我,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上翻书。胸前,挂着耶稣受难的十字架,又挂了一条佛珠。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脚踩在地板上。 “咔嚓” 抵着我头的枪身,发出清脆的,机械碰撞声,子弹上膛了。 我干涸的喉咙里,似又一阵水意,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为恐惧而生的冷汗,从额头处滴落。 双手紧紧握拳,过长的指甲陷入掌心。张了张唇,喉头一阵发紧,讲不出话来。 “郝先生,您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前来,就是这样的待遇吗。” 豪斯的中国话,还不够熟练,微微颤抖的双手挡在我胸前,我们挨的很近,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焦急,色厉内荏的强撑。 被称作郝先生的男人,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嘘~嘘”的比画,那双鹰眼,锐利的盯着我,满是沟壑的脸上,全是狠厉地微笑。好像我一个不顺意的动作,语言,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崩了我。 这是我做记者以来,第三次出外勤,化名为杰奎琳女士,带着豪斯去到东南亚的某处,扮成发达国家,上流社会,医疗机构的供应商,寻求合作。 很显然,我们拙劣的演技被人看破。我的目标人物在五分钟前,开枪打死了,引路的中介,无数黑洞洞的枪口,以我们为中心,围了一圈。 可能我待遇要特殊些,郝仁的枪,正抵在我头上。 我必须做点什么,任务还没完成,不能失败的死去。 “郝仁先生”我叹了口气。 所有的慌乱被我咽下,装出一副很惋惜的样子来。 “我是说郝医生,不同国家的人要见面 不是为了打仗,就是为了赚钱,您用枪指着我,钱会长出翅膀,飞到别人口袋里的。” 我目光诚恳地看着他,尽量维持着仪态,不让自己露出怯来。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抖的手,出卖着我的害怕和惊惧。 “骗子可不会让我赚钱。” 他轻蔑地嘲笑,那双浑黄又闪着精光的眼睛,在我脸上扫视,想看出伪装。 稍稍缩回的枪口,表明我赌对了。 我拼命地回想着之前的交谈,到底是哪一句话或是行为,引起了他的怀疑。 迎上郝仁毒辣老练的目光,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我心里生根,我应该赌一把了。 或许,问题出在这个中介身上,在这个野蛮的荒野,这样暴利的行业,眼热的人不在少数,中介会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可以成交,他并不在乎我的合作对象是谁,只为了我手里的丰厚的回报。 到目前为止,还没对我们下杀手,不一定拿准了身份,甚至还报有侥幸。而对中介动手,更多的,或许是一种警告,对我们的恐吓,切断我和其他人交易的后路。 仁慈的圣母啊,请赐予我勇气和力量,让我大胆地赌一次吧。 我装作很生气地,推开豪斯的手,反手握住枪口,试探着起身。 “郝仁先生,我是个生意人,现在我数到三,你要么开枪蹦了我,要么拿出对合作伙伴的尊重。” 我的声音很大,好像把他们都唬住了。 “一”妈的,腿肚子抽筋了啊!! “二”我将右腿朝后撤去。 “三”刚说出口,把头一歪,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端起茶往嘴里送去。 看着偏向一旁的枪口,还有他眼神中惊讶。 cao!我赌对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从脚到头,为之一凛。 “娘希匹!你真有种。” 郝仁大吼一声,收回了枪,对着我竖起大拇指。 在豪斯崇拜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茶刚入口,就忍不住地喷了出来。 陈年龙井,这郝仁是真没相信我啊。 “哈哈哈”他豪气地笑着。 一旁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有些斯文的男人,俯身在郝仁耳边说了什么,他的眼神变得的惊愕,在得到那个斯文男人肯定点头时,看我的目光变得尊敬,和炽热。 好像我就是那尊供奉在,神殿内的财神爷。 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将狠厉隐藏,变得世故而谄媚。 “你们是怎么搞的,快给杰奎琳女士,和另一位朋友上茶,搞什么,老子平时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他应该是不经常笑的,现在夸张的对着我笑,就像一朵经历风雨,皱巴巴的菊花,更加用力地卷曲着。 我讪讪地望着豪斯,豪斯也笑得很烂,他不停朝我眨巴。 好像在说,艾薇啊,咱跑了吧,小命要紧啊。 看着端上来的新茶,我示意他尝尝。 一入口,cao! 武夷山大红袍啊,还是岩韵很明显的那种。 “这个.....欢迎诸位,这个......欢迎几位贵客,不远万里来到我们这里,实在是让我们这里,金碧辉煌,阳光灿烂啊...哈哈哈” 豪斯的中国话说的不太利索,看见我一脸憋笑的表情,很奇怪。 “蓬荜生辉” 金丝眼镜在他耳边,低低的提醒着 “妈拉个巴子的,我说的不是这意思吗?” 他恼怒的盯着金丝眼镜,带着耍宝的笑。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欢迎的漂亮话,有意无意地提着合作的事情,见我意兴阑珊,不接话茬,只是望着墙上挂的穿中山装的儒雅老头和红红蓝蓝的旗帜感兴趣。 他转了话头。 “鄙人不才,正是当年远征军的后代,家祖是罗司令的手下。” 看着他骄傲又谦虚的样子,我有些厌烦。 “郝先生,带我们去看看工厂吧,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了。” 他的工厂,或许叫人间炼狱更为恰当。 坐落在密林的深处,重兵把守,碉楼林立。 谁能想到在这个密林的深处,还有一座那么现代化的,医疗设施。 “我们的大客户,散落在世界各地,选型匹配,一套流程下来,很快很快。” 管理的很严格啊,进个大门要过三道安检,每一道关卡,配备重火力蹲守。 “这是我们的原料室,可以说,这是整个东南亚,嗯,应该放眼整个世界,都是最大最全的。” 金丝眼镜在一旁介绍着,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幕墙,看着堆在一起的人。 心下,是难以磨灭的震撼。 关押着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种各异。相同的,是眼神张皇而麻木,失去了身为人的本能,对生的渴望。果然像他说的,就是一堆待挑选的货物。 “这是他们的货源比对,血液样本信息,健康状况,家庭背景,甚至于入库前的,完整人生轨迹.....只要出得起钱,您想用最高学府博士的心脏,也是可以的....” 金丝眼镜说着,从心里涌上一股自豪感,说来满满的罪恶,倒是成就他职业信仰一般。端着册子,澎湃地介绍着。 在我们聊天的间隙,玻璃房内,闯进去几个持枪的人,他们路过之处,人们瑟缩着,纷纷让开一条路,拼命地将自己隐藏。 带头的人,挑中了一位少女,抓着她脏污的头发就往外拖去。 “¥&……*&%……¥&” 她嘴巴大声地呼喊,手脚夸张地扭曲着,挣扎。 麻木的人群中,有个尚未褪去热血的青年,扑过去搭救,刚刚触碰到少女衣角的手,被持枪的打手“突突”两枪,手臂从胳膊肘处断裂,鲜血霎时间迸出。 青年瘫倒在血淋淋的地面上,哀嚎着,看着自己的断肢,还抓在少女的裤子上,离自己越来越远。 鲜血布满少女被拖行的轨迹,其余人们,脸上恐惧的表情更甚,纷纷避开不敢去看。 “杰奎琳女士,杰奎琳女士.....” 目睹了这场人间惨剧,我的手脚有些发软。用力撑在窗边,才勉强站稳。 “我....我....” 豪斯接住了,我快要瘫倒的身体。 “抱歉,杰奎琳女士,有些晕血。属我冒昧,您对...他们...实在有些野蛮。”豪斯斟酌着用词,对着人,实在说不出货物二字。 “哈哈哈哈” 郝仁率先笑起来,金丝眼镜的脸上,也有些促狭的笑意。 “你们这些外国人,真的很好笑嘛,哈哈哈,明明是最大的消费者,还害怕看这个,哈哈哈” 我的脸色应该是极其难看的,金丝眼镜碰了碰郝仁的身体,他才勉强收起,刚才张狂的笑意,连忙双手合十,带着歉意不停蹩脚地说着“sorry”。 正在这时,那个少女被拖到我面前。 我与她擦肩。 “#¥……%%*&……%*&……” 她嘴里发出了尖利,绝望的悲鸣,看向我的眼神,是那么地渴望。 想伸出的手,被豪斯死死地摁住,整个身体,不断绝的,轻微的颤栗。 “这是她的命运,我们站在这里,是为了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他抱着我,看向玻璃幕墙之后的人群。 “这里是体检中心,为选中的货物,做二次匹配检查。” 金丝眼镜带着我们停在一座大门前,我透过门上厚重的玻璃,窥见那个少女被捆绑在手术椅上。一左一右两个人,穿着无菌手术衣,拿着针管从她并不干净的手臂上,抽取着血液,另一边还有个人,坐在仪器后面,监视着各项数据。 “一旦匹配成功,便会将货物,推去手术室” 金丝眼镜用手在自己的身上比画,做了个开膛破肚的动作。 “楼上,随时停着直升机,立马飞到买家身边。” “这只是我们业务中,最不值得夸耀的分枝。” 看着金丝眼镜介绍完毕,郝仁上前来补充着。 “代孕,医学试验,玩物的调教.....甚至于药物测试,我相信,成为我们的合作者,是您最正确的选择。” 那些声音还在继续,他们的脸庞,在我面前逐渐扭曲,张大的嘴,带着漩涡,逐渐长成血盆大口,龇出的尖牙上,吊着一个个艰难求生的人...... 那种扭曲、淋漓的恶心感,快要将我吞噬了。 “呕.....呕.....抱歉.....呕...” 我抚着胸口,忍下滔天的呕吐感,夺门而逃。 事物在我眼前,快速地变化着。 高立的碉楼、精致的竹屋、持枪的守卫......一点点变小,消失,留下,耳边徐徐的清风。 这片充满罪恶的土地上,也许只有从山间穿过的风,是干净的。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因为刚刚激烈地奔跑而钝痛。想到那些亲眼所见的罪恶,又是一阵恶心。 “呕...呕....” 吐得累了,勉强站起身,闻着周遭,馥郁的香气,看见眼前一大片色泽艳丽,肆意生长的罪恶之花走去。 “别再往前走了,前面有雷区。” 我回头,是一脸不好意思的郝仁。他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 见我望着眼前大片大片的罪恶之花发愣,他有些扭捏的,像是被人撞破心事般不自然。 “我要是再年轻几岁,一定会追求你的,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人。”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场,我没兴趣搭话,看着那些花,陷入沉默。 “再过几年,这些东西就会消失。我和我的父辈不一样,我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因为我,那么多该死的人,都能活下去。而我,只赚取那么一点点,微薄的报酬。” 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的眼里露出希望的光,整个人神采奕奕,滔滔不绝讲述着理想。 看来,传言是真的,这郝仁凶狠残暴,阴晴不定,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别人赞他一句医生。 要是一个夺人生命,贩卖罪恶的人,能都成为医生的话,这个世界真是完蛋了。 我对他的厌恶,在心里更甚。 夜晚。 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令人胃口大开,垂涎欲滴的美食,我没有一点吞咽的欲望。看着那些珍馐,我想起今天下午的少女,和那双鲜血淋淋的手臂。 酒已经过了三旬,豪斯的脸上,红彤彤的,有些醉意。 我知道,该谈正事了。 “请原谅我的真诚,我先去见了您的竞争对手,相同货源下,他们的生产车间,是比您的要小些,可他给我的价格令人无法拒绝。” 我笑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平静地说着。 为了这场戏更加真实,我开始压价。故意显得自己左右为难,下不了决断。 “那你为什么不找他” 郝仁脸色微变,将酒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嘭”的一声,刚才还热闹的活络的氛围,变得微妙。 “我的祖辈是华国人,也曾加入过远征军,罗司令的手下,我们在生物学的角度上,算得上同胞,我很期待,您可以给我惊喜。” 看着他的样子,我心里窃笑,鱼上钩了。 在我来之前,收到了情报,郝仁的大货生意,在纳兰德过境之时被查抄,交货时间快到了。再次生产肯定来不及,唯一的办法,是在那里搞点钱,买别人现成的货,给买家一个交代。他很需要我手里的钱。 我看着他脸上,强装镇定的表情,微微抽动的肌rou,出卖了他的抉择。一旁作陪的人员,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金丝眼镜也低下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郝医生,我不着急的,很感谢您今天的宴请,我们吃得很开心。” 我假装要起身,将“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是在提醒他,我和豪斯,下午遭受到的,不礼貌的待遇。 他再倒了一杯酒,看了看周围人期待的目光,金丝眼镜对着他,微微颔首。仰头饮尽杯中酒,咬着牙,发出“丝”的响声。 “好,在我们谈下的基础上,我再降5%” 他咬牙切齿,做出rou痛的样子。 “这个价格可不是惊喜” “杰奎琳女士,您真是头恶狼,”他咬牙“我再下降5%,但是总体价格不变,是我私人给您的,怎么样” 我应该不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哎呀,我有些惋惜,这价格,还是高了。 “啊 我的伙伴豪斯怎么办了” “我再给他3%” 郝仁再喝了口酒,脸上紧绷的神情变得放松。不过是一些小利,不值得再争。若是因为这些,影响和杰奎琳女士的合作,得不偿失。 “郝医生,您真是个好人。” 我端起了酒杯,朝他敬去。看来今天的酒,是躲不掉了。 “您真是一头贪婪的恶狼” 郝仁的酒杯也端起来,杯中酒发财久,被酒精熏眯的眼,亮晶晶的闪着对金钱的渴望。 “敬我们的贪婪。” 酒杯的碰撞,产生清脆的响声,尘埃落定,宾客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