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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留(唐闻x蓝怀锋)

    窗外雨声绵延,卧房开了半扇窗,唐闻抬眼去看只收获一片混沌的黑,再对上身前蓝怀锋的眼,是如出一辙的颜色。

    “……你可曾想过你娘为何要给你起这个名字?……怀锋,心怀天地,胸有锋镝,此乃盼着你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江湖侠客呀!”

    回应唐闻这番话的是倏然刺向他的单刀,银光在眼前划过却如流星般转瞬即逝——刀身近半埋入墙中,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险险擦过他的耳边,缓缓飘落的几缕发自是新鲜削下来的。

    蓝怀锋头也没抬,依旧忙于研究那根牢固扣合的腰带。

    而不是成为一个把人打晕后绑起来还脱对方衣服的变态。唐闻咽下未道出的后半句,叹息一声又再开口:“你非得这样吗?”

    他边说着,边试图晃动被缚着挂在头上的双手,但蓝怀锋束得太紧,他只能勉强晃出一个微小的幅度。唐闻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两刻钟,手腕难免酸痛,一直挺直的腰背也有些僵硬,以懒散的性子早应该瘫在床上,奈何蓝怀锋不许他这么优哉游哉。

    比起规规矩矩的正派模样,蓝怀锋向来更爱看这个唐门不甚端正的姿态,其间多少有点劣根性,他总想把整齐妥帖的事物弄乱弄脏,最好连带着人也一同生气起来,这正是此刻他兢兢业业拆解着唐闻腰带的缘由。

    可惜唐闻读不懂他的心,面上不见半分恼怒,反倒低垂着眉眼,与他对视一瞬便能看出满腔的无奈。

    “怀锋,你说说话吧。”唐闻软声劝道。

    “对。”

    蓝怀锋答得特别敷衍,毕竟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落在被拧巴得几欲断裂的带子上。他烦透了中原人格外复杂的衣装,外袍脱了有中衣,中衣脱了还有里衣,每脱一层都得解一两根衣带才能完全脱掉,整个过程好比剥蒜。

    蓝怀锋从来不喜欢剥蒜。

    他曾怂恿唐闻换上五毒的衣服,一来满足好奇心,二来方便他行事。万万没想到唐闻看见那套衣服竟吓得后退了数步,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几乎是尖叫着质问蓝怀锋“你居然要我穿上这个”,得到肯定答案后唐闻确切地尖叫出声,蓝怀锋压制着头疼在一长串的控诉中提炼出拒绝的理由:不知廉耻。

    好一个不知廉耻。蓝怀锋冷笑,你唐闻掐着嗓子演深闺大小姐时倒不是不知廉耻了,穿我五仙教的衣服就有这么难为你吗?

    如果知道自己现在解个腰带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蓝怀锋当时绝不轻易妥协。从他把唐闻打晕绑起来到现在都半个时辰了,唐闻醒了又醒,自己才堪堪脱完中衣,最要紧的里衣还熨帖地覆在对方身上——都怪中原人,蓝怀锋想,都怪自己舍不得看唐闻为衣服感到难过的表情,不然早是手起刀落唰唰两下就割开了。

    蓝怀锋越想越气恼,手上的力度因而失了分寸,唰啦一声脆弱的衣布被撕成两半,这下可好了,他算是得偿所愿,然而跟唐闻对上目光之际又心虚地撇过脸,仿佛这般便能逃避责任。

    唐闻忍住叹气的冲动,觉得自己不能顺着刚发生的事情问出口,不然蓝怀锋为了继续逃避说不定会再给他一拳,他的俊脸可受不了接连胖揍。

    “你把我绑起来,又一直解我衣服,究竟是想做什么?”

    蓝怀锋重新朝他望去,显然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想睡你。”

    他的语气过于理直气壮,一度让唐闻以为自己出现耳鸣抑或幻听,否则他怎会听见蓝怀锋说出如此荒诞之言。

    这个睡是我所理解的那个睡吗,是抵足而眠的睡法还是共剪西窗烛的睡法,不不不,都已经把我衣服都撕了那肯定就是……唐闻不敢再想下去,只见蓝怀锋浮现出懊悔的神情,全副心思即刻变成盼望着对方澄清刚刚的话全是口误,尽管这种口误明显居心不良。

    “不对,”蓝怀锋及时纠正,“方才是我说错了。”

    唐闻不禁松了口气,甭管蓝怀锋到底为何会说那样的话,总归是误会而已,不该再多心。

    他与蓝怀锋幼时相识,少年相伴,纵使期间因故分离数年,乍一重逢时他仍能认出蓝怀锋的模样,辨得那副始终如一的性子。蓝怀锋是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典型例子,嘴上道着厌烦自己成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偏偏狠不下心管治。

    起初唐闻总担心会惹恼了对方,渐渐试探却发现蓝怀锋对他似乎有着无止境的耐性,他的胆子日趋增长,那会儿的唐闻尚未理清自己对蓝怀锋的遐思,一味想要靠近他、触碰他,若不这样做便难以心安。在分别的日子里他才豁然开朗,但为时已晚,他自知不再拥有和蓝怀锋相守的机会——哪怕后来重逢,也始终不敢奢想。

    唐闻以为他跟蓝怀锋的未来就只会有兄弟这一条路,直到今夜他被对方按在床榻撕开衣服。

    “我说错了。”蓝怀锋说,他的手终于从唐闻身上移开,这让唐闻松了一口气,但看见他娴熟地脱掉五毒衣服后那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应该是你要睡我。”

    尽管唐闻全程智商在线,在这一刻他的脑子也转不过这个弯。

    “……什么意思?”

    唐闻觉得自己应该懂,同时觉得自己不能懂,于是他重新开始挣扎。

    “怀锋!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唐闻先是瞪了他一眼,瞧见那寸寸赤裸后迅速别开了眼,惹得几声轻笑。

    蓝怀锋用指尖描摹着他的腮边:“怎就害羞了?不都是从小就见过的。”

    这般情景让蓝怀锋记起茶楼的说书人曾经讲过的话本,赶考的潦倒书生不小心撞见在溪涧擦洗身子的少女便羞愧得恨不能以死谢罪,之后决定娶其为妻对她负责一辈子。

    一辈子,蓝怀锋咀嚼着这个词,这是很漫长的词,或许又是很短暂的词,但无论长短,他更看重的是潜藏在词中的另一层含义:活着。

    只要仍活着,自然就会继续承担着这份责任——这很不错。

    他希望唐闻能够好好活着,别去报那劳什子的仇,可作为唯一的知情人,蓝怀锋没办法直白表达出这点,哪怕对象是他,唐闻依旧听不进这句话。

    就像通往枫香圣树的道路有许多条,蓝怀锋劝说的方法断然也不止一种。而现下的所作所为恰是他能想到的最有效的那一种。

    ——倘若唐闻肩负起与我有关的责任,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呢?

    他承认自己过于天真,但想到唐闻会死,蓝怀锋就不愿意成熟下去。他们重逢的日子与分开的日子相比不值一提,却已经让他看过许多遍唐闻轻视性命的模样,仿佛为了报仇他可以连命都不顾;就算能活着报了仇,眼睛里也不会浮现求生欲。

    多可怕。

    “你、你先松开我……把衣服也穿回去,怀锋,别闹了。”

    “我没有闹。”

    蓝怀锋摇摇头。他还忘了一件事,唐闻的信仰里没有枫香圣树,所以他们死后并不会在树下相见,只会是再度分别、无止境的分别。

    他们已经分开了九年,蓝怀锋不愿再经历那段痛苦的岁月,若无他在身边看管,唐闻又要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呢,像现在这样的雨天他还会好好躲雨、而不是跑进雨中找那看不见的敌人吗?

    “我需要你对我负责。”他说。

    ——我要把你留住。

    他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