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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梦不须记(起)(唐铭x方容鸢)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一)

    云滇气候湿热,冬后更是变本加厉,竟已直接跳过暖春泛着nongnong暑气,唯有躲在树下藉着叶荫的庇护方得片刻清凉。

    方容鸢用指尖抹过眼角,不意外沾到一片湿润。屋外的蝉鸣聒噪无比,她本想追出去多问几句,此刻因着内心的烦躁感打消了念头。

    几炷香前她久违地接待了一位八荒弟子,若按二人的辈分方容鸢需得唤对方一声师弟,然而她望着那人却不曾道出任何称呼,唯有干巴巴的一句“你来了”。

    她早知这人会来,先前便有另一位师弟通风报信,信中词藻平淡,要她打好十二分精神,末了又说如果方容鸢不愿意听他说话大可以直接掐断话柄以双刀送客,看得方容鸢发笑,可笑过之后内心挥之不去的尽是黯然。

    方容鸢一贯不爱逃避现实,无论练刀法或炼蛊毒,一旦有所阻滞她满脑子只在意该如何破除困境,多练几个昼夜、多阅几十册毒经,在彻底闯过难关前无心其他事物。这点恰与她的丈夫相反。

    专注得如同偏执——她那没名没分的夫君曾如此评价,不待方容鸢抄起双刀便搂过她,低头在耳畔轻声续道:幸好有我在,不然谁提醒你要记得如何生活。

    方容鸢格外享受由他主动的亲密,顺着姿势将下巴搁在对方肩膀:是啦是啦,我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把你绑回我家,满意了吗?

    她蹭了两下,恶劣心思忽上心头,张嘴便咬住近在咫尺的耳垂,眯着眼注视那只耳朵渐渐从白转红,比沾了血的白玉更迷人。

    你放心,我也只看得上你,不会绑其他人的。方容鸢呢喃,担忧对方听不清干脆将这句话以唇渡入嘴里。

    但后来他不在了,方容鸢照样好端端地活着,该快活时依旧快活,这显得他说过的话无足轻重,她许下的承诺比薛涛纸更脆弱。她学不来唐门弟子刻在骨里的情深,却因分离而清楚两人间的缘浅。

    那个人说,你一去不回的夫婿、你遍寻无踪的昔日爱人,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巴蜀。

    而方容鸢神色未变,只一颔首,示意自己听见了;再摆摆手,连送客都不愿起身相待。

    我也该走了。

    望着对面的空座位,方容鸢突兀地想。她在云滇呆了许多年,落到旁人眼中难免有着画地为牢之意,合该再走出去一趟,看看过了这些年的中原有什么变化,日月星辰是否还那么遥不可及。

    她决定直奔杭州。

    (二)

    唐铭已经是第十一遍用目光临摹床板上的雕花,床板用的梨花木,雕花除了最普通的平雕还用了线雕,图案是显而易见的龙凤呈祥,如若有临近新婚的好友,这张床不失为一件实用的贺礼。

    躺在床上的唐铭双目无神,大脑放空,麻木地扫视只有几寸宽长的床板后重新闭上眼。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的沉,还做了个稀罕的梦,许是受了睡前所作所为的影响,但从睁开眼起那份安心感荡然无存,原因无他,十多年来他只与自己的傀儡同床过,不曾想有朝一日变成了与另一个活人共寝,此时自然不适应。

    唐铭不敢侧头,他已记起昨夜种种,轻浮的撩拨或暧昧的缠绵在脑海中不断重现,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他并非不愿负责,只是先前想的太少,不符他未雨绸缪的行事作风;此刻要做的太多,自然需要酝酿勇气好去收拾惹出的摊子。

    天不遂人愿,对方一直搁在臂膀的脑袋往他胸侧蹭了蹭,几声模糊的鼻音后唐铭的腰被另一双手搂紧——他的床伴醒了。

    温香软玉在怀,唐铭却如芒刺背。

    这不应当,他暗想,我剿过连环坞的水匪,歼过怪石林的马贼,怎么就怕了云滇的女子,这确实不应当。

    所有的自我鼓励在那人开口之际尽数瓦解:“夫君,怎么醒了在发呆呢?”

    唐铭不免有些飘飘乎:她管我叫夫君,以前从未有人如此喊过我……她怎地敢喊……不,不怪她,分明是我昨夜允她的,该怪我,都怪我。

    唐铭重情,反倒显得无情,他只对喜爱之人和颜悦色,到了陌生人面前便粗着嗓子板着脸。这般作风向来得不到好的评价,唐端曾劝他莫要如此极端,唐倪在一旁附和道喜爱与否不都得从陌路人开始。这对双生子的劝导他虽听了进去,奈何落实不下来,与所有人初接触时唐铭便能预判到两人的关系究竟能发展至何种程度,下意识就用回旧方式。

    后来唐翔安慰他,这也是一种好,莫要多情惹人错付,情爱应是从一而终双向奔赴,唐铭深以为然,代价是不经意听了一遍唐翔吹嘘与新婚妻子的感情史,这多少令他钦羡,同时担心待自己坠入爱河后是否也会变成唐翔这幅傻样。

    事实证明唐家子弟经爱意浇灌后傻得各有千秋,落到唐铭此处是笨拙的,他心知自己应当回应身侧伴侣的问话,奈何兴奋不已又不愿显露,表现出来成了呆愣,明明睁着双眼,身体却像榆木疙瘩般一动不动。

    他尚未娶进门的妻子听不见唐铭应声便抬起头去瞧到底怎么一回事,凌乱的发丝擦过唐铭下颔隐隐作痒,但他仍一声不吭地闭着眼,唯有逐渐急促的呼吸声出卖了他的清醒。

    “在装睡呀。”唐铭听见对方愉悦的调侃,搂在腰间的双手随着这句话而松开,他不由得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因抚上胸膛的手指大骇。

    指腹柔软,沿着肌rou纹路细细描绘腹部,略微长过指尖的指甲刮划出酥麻感,唐铭浑身一震,这幅调情手法他昨夜便领略过,此时少了酒液的推波助澜,每一分清醒都令他愈加无地自容,不住地自责怎能因一己欲念占了清白女子的身躯。

    “再不看过来,我可要大叫了。”

    唐铭倏地睁开眼。

    女子的眉眼弯弯与曼妙酮体乍然映入眼帘,唐铭霎时间害臊不已,床榻太小他只觉自己视线无处安放,最后干脆别过脸盯着床角,殊不知这个举动引得对方咯咯直笑。唐铭感觉到那根手指沿着喉结一路往上滑,正抵在他的唇前。

    “夫君,难道你不愿意认我了吗?”

    他未来的妻子句句哀怨,低声列举着他的罪状;唐铭却觉杀意渐近。他只望着阴暗的床角,自然看不见缓缓抽出的短刀被窗外朝阳映得明亮。

    “……我会娶你。”唐铭哑声立誓,一字一句格外认真;伴随着誓言落下,他转过头,终于对上另一双眼。

    因而擦过他脸颊的并非刀锋。是轻巧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