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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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养生令苏景焉举着火把防范,才蹲下查看倒在地上的人。拉起地上冷冰冰的手去探脉息,然而看见柳玉树的瞬间,便觉得天地都仿佛失了颜色。 柳玉树流了太多的血,将身下的雪几乎染透。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像是和雪融为了一体,身上却红得触目惊心。 苏景焉举着火把低头看了看,“天哥,他……他真好看……”他见过很多美人,但是眼前这人生得让他咋舌。 苏景焉看得入神,完全没听到天养生对他说话。 “景焉……景焉。”天养生推了推出神的苏景焉,见他回神,将背上的刀取下,“刀你背着,我带他回去,看能不能救回来。” 苏景焉提议道,“把我的虎皮给他,他失血过多会冻死的。” 天养生摇了摇头,麻利地将人背好,“没有用,再说你受不了这冷。我们走快点,我怕他挺不住。” 二人住在山下不远处,与柳玉树一直以来住的山涧也不是太远。 然而与柳玉树住的山洞不同,二人的栖身之所在湖边一处小屋里,设备齐全,应有尽有。小屋里还燃着火,煮化了一锅雪水,便是为二人下山回来后能喝上一口热汤。 下山之后的路苏景焉熟得很,天养生便不再顾及他,加快了脚程。他背上的人呼吸越来越浅,怕是快要不行。 回到小屋后脱去染血的衣物,将柳玉树放上床塌且上好药时,苏景焉才回来。取了外面的雪进来,揉搓着柳玉树的双手。 柳玉树气息十分微弱,天养生又将人揽在怀里,一点点的输内力过去。 重伤的人昏迷中呓语着,显然是十分痛苦的样子。天养生的内力像是入了泥潭一样,只得撤回内力。 “去雪里洗一洗,再到火上淬一淬。”天养生抽出小腿上绑着的一把巴掌大的匕首递给苏景焉。 苏景焉照做,一边淬火一边问到,“你要喂自己的血给他吗?” 虽然天养生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的上心这件事令他心中略有微词,可天养生性格如此,认定的事必然做到。 见天养生将匕首吹凉,在手臂内侧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苏景焉皱起了眉头,像是自己的手臂受伤了一般咧着嘴。 然而手上却乖乖帮忙将柳玉树的嘴掰开。 血一滴一滴地落下,苏景焉欲言又止,看着天养生紧蹙的眉头。 柳玉树昏迷之中只觉得周身一片温暖,没有想象中的寒冷。 身上疼得很,血迹大约是已经干透,却并没有粘腻之感。有液体流进口中,然后便又没了知觉。 第二次醒来,身上微凉,柳玉树勉力睁开眼,头顶不是苍茫的天穹,而是木梁和茅草。刚刚意识到自己大约是为人所救,小腿处被狼咬掉一块rou的地方就贴上一个热热的东西。 柳玉树一惊,身体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下,转了转眼珠,看见一人坐在自己身侧。 那人抬起头,正巧与柳玉树对视。然而那人却也没说话,只是用手将热热的东西在伤口处压了压。 刚开始是温热的,不久伤口处便有凉意,痛楚也似乎减轻了些。 是在敷药吗。柳玉树心道。 那人依旧没说话,又在另一处伤口上敷了那些东西,向伤口处施压时依旧抬起眼,似在观察柳玉树的反应。 二人视线几次交缠,却从始至终没人开口说一个字。 柳玉树意识到自己未着片缕,略感羞涩,又因身上重伤未愈,便不愿开口。而天养生亦没有开口。 将柳玉树身上各伤口处敷上草药,见其并无痛苦神色,天养生将被子重新盖好便走出了屋子。 柳玉树觉得周身舒畅多了,身体又很是虚弱,所以没多久便又昏睡过去。 门外苏景焉正在练功,天养生走了出来,用屋边的雪清除手上的草药。 那草药名为石萝草,是他从小到大受伤所用,对伤口有极好的愈合之效。苏景焉练功受伤,敷上这种草药,小小的伤口两三天便能愈合。 石萝草生长周期短暂,他们手中所剩不多,只能等到来年初夏再去采。 天养生开始并未直接给柳玉树用。喂了两次血后,柳玉树度过了危险,退了高烧,这才磨了石萝草。 天养生一边清洗手上的药泥,一边注视着苏景焉练功。 苏景焉不像自己从小习武。自救下他起,天养生便一直想要他学些功夫傍身。然而苏景焉骨骼已经长成,又天生瘦弱,这一年来练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进展也并不迅速。石萝草大多被他用了去。 “天哥,他醒了吗?”苏景焉动了动眼珠看向天养生。 “练功时不准分心。” 天养生定下了每日扎马步半个时辰的训练,此时苏景焉正在练习腰马合一的下盘功夫。被天养生训了一嘴,苏景焉才老老实实的定了定神,专注在下盘上。 柳玉树再一次被身上若有似无的抚摸惊醒,一抬眼还是那人。 之前他身负重伤,未能将人看得清,几次用药后伤口渐渐愈合,才将人看得分明。 为他上药的男人长发微卷,发色偏红,看上去体型十分魁梧。手上带着薄茧,应该是长期习武的人。 那人正在用湿布将之前敷上的草药一点点擦拭掉。 柳玉树趁他还未注意又阖上了眼。 男人的动作十分轻柔,将身上干掉的草药擦拭干净,又探出手在柳玉树的头上摸了摸。 仅仅接触了一下,大约是在测温。 男人收回了手,端起了水盆向外走去。 “他已经退烧了,你一会叫醒他,吃点东西,才会好得快些。”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正在和他说话。 开门的瞬间,饭菜的香气飘了进来。 柳玉树长期没有进食,这会儿确实饿得很。 没多久,门又被推开,来者并非那魁梧的男人,而是一个身型十分瘦弱的少年。少年走到床前,柳玉树看清了少年的脸,竟比自己还年幼些的样子。 苏景焉见柳玉树醒着,便露出了笑意,在柳玉树身侧坐了下来。“你醒啦?还痛不痛?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个冷峻,一个热情。 “是你们救了我?” 对方的语气并没有劫后逢生的喜悦和激动,反而十分低落,这让苏景焉的热情有些小小受挫。 他们二人在这里生活已久,好不容易见到其他的人,又是这么好看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是天哥费心费力救回来的人。 苏景焉性格开朗,何况他出身的流星阁从小便教导他们如何热脸应对冷屁股,自是对柳玉树的淡漠不以为意。 “是天哥,我只是帮忙的。你伤的很重,差点儿救不回来。” 何必费心救我……柳玉树虽然这样想着,却还是对苏景焉道,“多谢相救。” 见柳玉树面色哀戚,苏景焉不知怎的就心疼起来,“你好像并不开心……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么大的雪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里?你受伤昏迷的时候一直……” “景焉。” 苏景焉循声偏过头去,见天养生端着碗站在门口。 “先给他吃些东西再说。” 苏景焉连忙过去接,只觉香气扑鼻。低头一瞧,奶白色的粥里码着自己刚刚炒好的青菜。 “哇~好香啊……”端着粥又坐回柳玉树身边,用勺子舀了舀粥,还看见里面混着一粒粒的rou糜。 柳玉树本就是出来觅食才遇到了狼群,又重伤昏迷了几日,这粥散发的香气实在勾人。既然被人救了一命,柳玉树只当自己命不该绝,此时倒是真的饥肠辘辘。 柳玉树手臂上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苏景焉执意端着碗一勺勺的喂,柳玉树觉得窘迫,便吃了几口作罢。 绕是苏景焉再三劝说,柳玉树只是不肯再张嘴。 天养生见了便叫出苏景焉,在外面吃了东西。 二人都看出柳玉树还不愿交谈,便留他一人在房里,直到临睡时,门才重新打开。 柳玉树这才意识到这间屋子里摆着两张床,一张被他占用,另一张则在里面的角落里。大约是这张床离火源更近一些,二人才将他放在这张床上。 而此时夜已深,苏景焉需回房歇息了。 他更加意识到,这屋内只有两张床,他占了其中一张。 谢意和歉意同时涌上来,几个月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和关怀,面对眼前搭救自己的二人,渐渐放下了几分戒备和冷淡。 苏景焉善于察言观色,注意到此时柳玉树眼神柔和许多,不似之前般疏离戒备,便在注视下又坐回他身边开口道,“我叫苏景焉,外面那个叫天养生。” 说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柳玉树。 柳玉树淡淡一笑道,“我姓柳,名玉树。” 他此前对于救下自己的两人也有考量。天养生是会武的,而苏景焉文文弱弱,大约并非武林中人,而是常年在这山间生活。 即使告知姓名大约也不会惹祸上身。 见柳玉树有了交谈之意,苏景焉喜上眉梢。他年纪不过十四五,本就是少年心性,柳玉树又生的好看,让人见了就欢喜,自然就想多亲近一些。 “玉树……这名字真好听,十分配你。” 柳玉树本生的明艳,重伤之后,大病初愈的脸略显苍白,却平白增添了几分凄楚之美。 小屋里火光映照下,睫毛像小扇一般半掩住灿若桃花的双眼,让人生出怜意。 玉树,这是柳天龙为自己取的名字。 柳玉树垂下双眼掩去一丝伤情,又很快调整好情绪,抬起眼看向苏景焉道,“你们为何会在此地?这屋中只有两张床榻,你们救我回来,这几日是否打扰到你们?” “原来你在介意这件事。”苏景焉摇了摇手,“没关系的,这几日大雪,天寒地冻,我和天哥挤一张床还能暖和一些,往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如此,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虽然没有武功,却也向往那些江湖剑客行侠仗义,救死扶伤。既然遇到了你,又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苏景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柳玉树,“我们在雪山遇到你的时候,差一点你就要命丧狼口了。你伤得很重,天哥把你背回来时,身上的血几乎要流干了,好几次都差点没了呼吸。还是天哥喂了血给你,又用内力帮你疗伤。所以你要好好养伤,就不要担心一些有的没的啦。” 柳玉树听完淡淡一笑,苍白的脸立刻变得明艳动人起来。 “哇……”苏景焉不由自主地惊叹起来,他从小长在流星阁,身边俊俏秀美的人见得不少,却没有一人能及柳玉树半分颜色。 门吱呀一声,二人皆望去,只见天养生端着石钵走了进来。 天养生脚尖轻轻踢了踢苏景焉,“回你床上去休息。” 苏景焉便乖乖起身走向了里面的床铺。 天养生在他空出来的位置坐下。“我给你上药。” 说完便掀开了盖在柳玉树腿上的被子。 柳玉树正要开口,天养生像是识破了他的心思一般道,“上药时还需要用内力将药加热,你如今武功还没恢复,还是由我来吧。” 柳玉树只能咽下要说的话,向天养生道了谢。 天养生从石钵中取出碾成泥的石萝草放在手心铺平,堆成半指的厚度,又将多余的药泥刮回钵中。接着便运功将药泥加热。 药香蒸腾起来,掌心也渐渐冒出了热气,这才将药泥盖在伤口上压紧,不留一点缝隙。 之前醒来时感受到的热气便是这药泥,然而没多久,伤口处便传来清凉的触感,连疼痛都缓解了许多。 柳玉树身上伤口不少,大大小小加起来几十处,天养生专心的为柳玉树上药,额头上也冒出不少细小的汗珠。 苏景焉白天辛苦练功,天养生上药时也不便说话分心打扰,看着看着便躺在床上睡了。 柳玉树只能专心打量起天养生。 天养生很明显出身于番外,异族的特征十分明显。 之前上药时柳玉树只注意到他有一头红棕的卷发,身材高挺,相貌英俊。此时才注意到他的眼窝十分深邃,眉目也异常的锋利高耸,垂首时看上去颇有些阴骘。他的睫毛纤长且卷曲,瞳仁在火光中倒是分辨不清颜色。 若是在平时,凭天养生的外表,定然是柳玉树绝对不会招惹的人。 也许便是这异族的长相,才只得在这山中隐居吧。 本朝太祖打跑了侵占汉人江山、欺压汉民的胡猛人,使汉人的地位重回顶峰。可百姓对胡猛人的统治产生了阴影,对异族的态度自此一落千丈,不仅胡猛人,金人、苗人、扶桑人等外邦一概沦为最低阶的贱民。 像天养生这样异族特征如此明显,怕是根本没有他容身之地。 上药的过程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柳玉树没说话,天养生亦不开口。 他不似苏景焉性格活泼,且二人都忌顾着苏景焉刚刚入眠。 过了一会儿,苏景焉细微的鼾声响起,显是已经睡熟。 天养生处理好了腿上的伤口,接着便是上半身。 柳玉树因手中握着木棍,挡住了几次狼的攻击,因此上半身的伤口不多,大多是在手臂上,唯独左腰侧有一处较为严重。 天养生眉头微蹙,热热的药泥贴上腰侧时,只听得一声压抑的喘息。 柳玉树腰部十分敏感,被天养生上药的手指擦过,受不住痒意不禁倒抽一口气。 天养生脸色微红,只因映着火光才没被发觉。 柳玉树不知道的是,白天里几次为这里上药他都在昏迷中不停呻吟喘息,令天养生十分难挨。 上药的过程有些慢。柳玉树此时没有真气护体,尽管火堆离得不远,还是渐渐感到寒意。 他身上泛起细小的粟粒,只有上药时天养生偶尔的接触才能传来一丝热度。 他忍着不让自己颤抖,然而天养生却擦了擦手,解下外衣披在他的身上。还拢了拢衣襟,只将他待上药的一只手臂露在外面。 “多谢。”衣服上还有人的体热,柳玉树拉着一侧的衣襟,想尽可能地保留住余温。 “你的衣物已经被血染透,穿不得了。这些天为了给你上药便一直没给你准备衣物。我看你身形和景焉相仿,等你好了,便穿他的吧。” “嗯。” 二人又重归安静,直到天养生将最后一处伤口上好药,起身准备离开。 “你不留下来休息吗?”见天养生向房门走去,柳玉树好奇的问到。 “我去外面练功。”天养生身材高大魁梧,站在床边时居高临下,给人一种怪异的压迫感。而此刻站在门边,说话时又难得带着笑意,脸上阴骘的气息削弱了很多,看上去柔和不少。 既然如此,柳玉树倒也不好留,只得点了点头。 和华山练习剑法的修行不同,天养生的武功注重内修,需要早起和入睡前将真气在全身运转一周。 平时苏景焉睡在离火源近的床上,而他则在靠里的床上打坐练功。 这几日天降大雪,天养生需要在子时前后填些柴火,才能保持夜间小屋的温度。柳玉树来了之后,他一个病人需要保暖不说,苏景焉睡在了靠里的床上,火需得烧得更旺。因此天养生几乎整夜打坐修养,火势稍微灭时便得及时添柴。 此前柳玉树一直重伤不醒,如今柳玉树醒来,天养生怕他不便,因此才想去外面打坐练功。 柳玉树此时毫无睡意,索性试着调动体内的真气。 然而他的身体过于虚弱,真气始终无法凝聚成一团。柳玉树摇了摇头,心道,看来还需要再修养两三日。 夜深人静,柳玉树正想着以后自己该何去何从,一首略微不成调的曲子便传了进来。 那曲子不知是用什么奏的,大概是自制的简易器具而奏。调子听起来颇有些悲凉,有些寂寥。 柳玉树听了,又想到天养生一张异域的面孔和在这深山里的生活,怕是也颇为寂寞。 曲子是天养生自己用一根沉木制成的玩意吹的。他独居这山林之中,沉闷的时候,有心事的时候便拿起来解闷。 他出来时见柳玉树精神颇好,怕是一时半刻睡不着,便拿起来吹了吹。 吹了没多久便放下来,开始运行真气。待运气一大周天,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 起身推开房门,苏景焉已经沉沉的睡着,整个人钻进被子里。 柳玉树依着背后的狐狸皮,也已经睡了过去。 天养生将他身上的被子拉好,才在火堆旁的蒲垫上坐下,向里面添了些柴火。 屋内变得更加明亮,光柔和了天养生刀刻斧凿的眉目,看向柳玉树的眼中映着一团火,显得炙热而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