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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池没有想到。 龙池没有想到,高贞宫亲王也把她当作猎物。 众所周知白石家的女儿选择哪位皇子,就代表整个摄家会支持哪位皇子。而高贞宫明知如此,却仍不拒绝龙池试探的亲近,反而敞开接受,这令龙池不得不怀疑高贞宫亲王是否也有逐鹿皇位之心。 不过,在她看来,大皇子愚蠢,二皇子自大,三皇子淡泊,四皇子阴狠,都绝非皇位的理想人选。反倒是高贞宫,身为先帝幼子、天皇幼弟,统领刑部,一力主张应当学习唐国废除rou刑、编纂法典,更符合她心目中仁君的形象。 然而,越出色,对摄家来说,越不好掌控。龙池担心白石并不会同意她选择高贞宫,也担心自己看走眼,致使摄家万劫不复,也只好暂时按捺下心中的那股子蠢蠢欲动,决心再观察一段时间。 日头偏西,高贞宫将龙池送回护国寺。平佳月远远看见她,矜持地向她招招手,却又在龙池走到她身边时,压低声音八卦:“怎么,难道你们…有什么进展?” “哪有。”龙池笑着否认,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不过我倒是要感谢殿下帮我挡了四皇子呢…他总是眉梢眼角一副算计的样子,实在懒得理。不说他了,你这里也还好吧?” “我还好,众位姐妹都在,他们不敢出格。喝茶论诗之类,我倒是有的玩。”平佳月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虽有几首好的,只是再没出过你那样缠绵悱恻的俳句,总觉得缺些什么。” 龙池的脸一下子红了:“多久之前的事了,还拿来取笑我。” “我一日不知道你是写给谁的,我一日记在心头呢。”平佳月挽着龙池的手臂,忽而听见寺门处传出了些热闹的声音,两人便一同望去。 虽说枝叶纷纷,但两人也能瞧见,一道身着黑衣的身影缓缓走近。男人身量高大,衣袍暗纹繁密、华贵无匹,然而比锦缎更有光彩的则是他的面孔——高鼻梁,薄嘴唇,略深的眼窝,眉骨沉沉压下夕阳中的阴影,使他英俊成熟的面容多一分惑人的神秘,望进他深灰色的眼睛中就像是落入了深潭,只能溺死其中。 眼见他走过来,视线轻飘飘落在龙池手臂上,平佳月慑于其威势,磨蹭着松开了手,向他问好:“左大臣好,许久不见您,身体安泰否?” 白石轻轻嗯了一声,手臂虚虚揽上龙池的腰,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才回答:“一切都好。平小姐气色也不错,我今日来还碰见你父亲,也是精神奕奕。” 平佳月乖巧答道:“父王平日承蒙您关照。”话音未落,她看向龙池,却见后者半依偎在男人怀里,侧不过脸来,自然也看不见神情。平佳月只好像往常一样借口离开,将龙池交给白石。 白石见人都走远了,才揽着龙池走到一处檐下,略略松开了手:“玩得可还开心?” “自然开心。”龙池笑答,却又眨眨眼,巧妙挣开了白石的怀抱,“现下在外头,诸位皇子都在,父亲还是收敛点为好。” 白石的手顺着她的腰封爬到了她袖口,又滑落下来,抓住她柔软的手:“我是你父亲,谁敢非议。何况你一向不将他们放在心上……嗯?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龙池腰间多出的那个香囊上。白石伸手,将香囊拿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薄荷?你今日出门没戴这个,是谁送你的?” 龙池视线游移,最终指向了远处正在与人闲聊的高贞宫亲王身上。 白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猜到了“罪魁祸首”是谁。他神色淡淡,但却平白让人觉得笑意尽褪,手中还不时捏着那个香囊。龙池揣摩着他的心意,一时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垂下眼看脚尖,听着香囊里的草药被揉碎的声音。 “选他也好。”白石忽然出声。他眉头略略下压,像是抑制着什么感情——他也不知道心中的这股不爽从何处来,他明明是如此赞同龙池的决定:“他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比诸位皇子更优秀,是仁君人选。只是高贞宫也心思深沉,你既无法拿捏他,他也不会交出真心,此人未必是你的良配。” 龙池抬眼看他,只一瞬就被他沉郁的神情吓住,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灼伤似地移开了眼:“良配…?我已不抱奢望。亲王殿下为人温和,又有才学,即使我明白真心难求,他也是我最好的选择。” 白石忽而看过来,语气中满是纵容之意:“你年纪还小,不必急于决定,总要多观察才好。” “可是父亲,我已经十八了。”别的女子及笄就要订婚出嫁,我为了嫁入皇室,已经等成了老姑娘——后面一句话,龙池没敢说出口。 白石看着她面露挣扎,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轻缓地摩挲,开玩笑般说道:“薰如此恨嫁,是想早日离开我吗?” 若不能长相厮守,那长痛不如短痛。只是这万般心意,恐怕永远没有得见天日的机会。 不知为何,脑中思绪繁杂的龙池从白石的爱抚中感受到了警示与威胁,她顺服地低头:“…一切为您的计划。” 男人看着她——明明是自己认为适合的回答,可为什么自己却不高兴呢——向来清明睿智的双眼中闪过疑惑和困扰,随即他压下这股奇妙的情绪,抚上她的长发:“先去用晚膳吧,随后我带你回家。” 龙池点点头,挽住了男人的手臂。在夕阳的余晖中,两道影子渐渐粘连,合二为一成难分你我的一片深暗。 因着龙池不在寺中过夜,所以她算是第一批来用这素斋的。然而,除了她与白石以外,在膳堂里他们还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两人——三皇子与茂思大师。 “三皇子殿下也这么早来用膳。”白石略行一礼,客套地寒暄。三皇子微笑着答道:“茂思大师向来这个点用饭,我便随大师一起来了。不如我们一道吧。” 照理说这种礼节性的招呼,三皇子不必认真对待,可他仍旧作出了邀请,这不免让白石双眸微闪,开口便想婉拒:“那岂不是叨扰殿下与大师谈论佛法,还是免了。” 大师双手合十,道:“客随主便,施主随意即可。” 三皇子此时倒显得有些强硬了,像是听不懂拒绝似的,又道:“还是一起罢。人多了,小菜也可多试几道尝鲜。” 说到美食,那算是戳中了白石的弱点。他低头看向龙池征求意见,后者也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算是同意。 如此这般,四人便坐到了同一张桌子边。在短暂的点菜的热闹后,这一方天地便又寂静了下来,颇有几分尴尬。 最终,仍是三皇子先打破了寂静。 “今日我看四皇弟从奉灯殿回来后心情不好,白石小姐今日也去奉灯,可有头绪?”三皇子看向龙池,像是问罪,却又不咄咄逼人,但总也掩盖不住话语中的质问之意,不免让白石侧目。 “我只与四殿下交谈了几句,并不知其中内情。”龙池噙着礼节性的笑,坦然答道,让人看不出她是真心还是有所隐瞒。 三皇子沉吟一会儿,说道:“我四弟性子有些急躁,也很少与女眷说话,要是言谈举止有冒犯之处,还请白石小姐多包涵。” 话音未落,白石就说:“薰是臣的女儿,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自有臣为她撑腰,不需她勉强自己包涵。” 龙池:? 三皇子:…… 眼见这位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被白石下了脸面,就算是不问世俗的茂思大师也不免流露出了圆滑的那一面,出声打圆场:“护短之情正如慈悲之怀,人皆有之。适才三殿下也与贫僧诉苦,家中四弟为人处世太不成熟,不知该如何教导呢。” 白石轻轻嗯了一声,却不打算就此揭过,继续问道:“不知今日三殿下与大师探讨了什么呢?” 茂思打了个佛号,道:“与贫僧谈及了近日发生的几桩惨案……” 三皇子不疾不徐地打断:“女眷还在此,这等血光之事,煞气极重,大师不要多提。” 龙池反倒笑道:“无妨。既然身在佛寺,自有满天神佛庇佑,邪不压正,有何惧耶?” 茂思认可地点头:“确实如此。何况女施主今日还随高贞宫亲王殿下去了事发的尼姑庵,可见心有浩然正气,自然不惧邪气侵体。” 邪气侵体?龙池自然不怕,只不过随着茂思大师的话音落下,她却觉得白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无端带来一股寒气。 白石在桌下握住她的手,大拇指指腹在她的指节上缓缓摩挲,面上却笑道:“薰向来胆大。” 龙池心虚地眨眨眼,垂下了视线。 三皇子没发现面前这对父女之间的暗潮涌动,只是道:“在护国寺发生凶案,父皇听闻,极为心痛。若是凶手还不能归案,甚至再犯凶行,只怕父皇会震怒。黄帝内经记载,怒气伤肝,我自是不愿父皇忧心,正想着如何为父皇解忧呢。” “臣只知三殿下喜好花鸟风月之事,如今愿为陛下分忧,实在是有心了。”白石道,“不过此事如今是刑部卿主管,旁人不好插手,我等就且看着吧。” 说到“刑部卿”三字的时候,白石仿佛捏了一下龙池的手心。少女眉头一跳,这回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白石的怒气,只好乖乖闭嘴,埋头吃饭。 满桌素山珍,尽失其味。龙池味同嚼蜡,只能感觉到那在桌下钳着自己手腕的男人的手,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