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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膳,人流也逐渐聚集到了护国寺门口。有些游人要趁着天色未全黑下山离开,而另一些人则要在护国寺内住一晚、明日再走。但无论如何,因着总有一批人要离开护国寺,为了不错过下一个会被猫咪选中的幸运儿的一手消息,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寺庙门前,想一睹新一位能心想事成的天选之人是谁。 龙池与平佳月站在一道,后者四处打量,轻声道:“我瞧这附近也没有猫啊,莫不是待会儿会从角落窜出来一只?” 龙池正发愁待会儿怎么哄好白石,神思恍惚地盯着寺门口的石堆数数:“一块石头,两块石头,三块……嗯?哦,可能这才是缘分的体现,否则用食物把猫勾引走,也实在不是一种祈福的法子。” “也是。”平佳月点点头,看向寺门,有些人已经走出去,并没有猫咪前来挽留,于是失落之声此起彼伏。 唉……先前想邀请父亲去大雄宝殿许了愿再走,他也不愿意。虽说他也不信这个,但可见还是不高兴着呢……龙池继续放空大脑数石头:“一块石头,两块石头,三块、四块……怎么多了一块?” 那石块凭空出现,有棱有角,黑漆漆地躲在飞檐下的阴影里。龙池有些疑惑,但只以为是自己先前没看清、少数了一块,便不再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会儿,先前暂离的白石走过来,站到她身边,低头问道:“走吗?” 龙池点点头,捏了捏平佳月的手,与她相视颔首,算是告别,便挽着白石的手,一同向寺外走去。 将将迈过门槛的时候,一道黑影扑来,咬在了她的袖摆上,引起一片惊呼。紧接着,几声含糊的猫叫却将一片惊慌瞬间转化为了惊喜与恭喜之声。与此同时,龙池感觉左臂一重,不免停下脚步欲要抬手,而白石动作更快,捏住了那只猫的后颈皮,将它给提了起来。 这是一只小黑猫,有着金色的眼睛,看上去标志又健康。而且性子也好,被白石提起后乖顺地垂着四肢,毫无挣扎。 白石与它对视半晌,随后自然地将小黑猫塞进龙池怀里,后者捧着猫,一时不知道是自己发的哪个愿会成真,于是慌乱地在人群中寻找高贞宫的身影。而高贞宫也正站在人群里看着她,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不约而同的又避嫌般地错开。白石在旁边看着,心中更有不悦,在心底暗暗记了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却惦记自己女儿的高贞宫一笔,便揽着龙池,与众人点头告别后,在人群羡慕的注视下离开了。 龙池抱着猫,视线流转,又瞥见门口的石堆:一块,两块,三块。 长长的阶梯,一路无话,只有龙池手忙脚乱地伺候怀中的小黑猫——无他,它很是活泼好动,从龙池怀中顺着她的手臂爬上她的肩膀,甚至一度还想跳到她头顶盘踞,最后被白石拎了下来,好一顿教训,它才安分下来。 龙池习惯性地吹捧道:“父亲的威势连动物都惧怕、所说的道理连动物都愿意听从,真是太厉害了。”——你居然可以和猫交流诶,太厉害了。 白石瞥她一眼,道:“动物都能听懂登高跌重、不立于危墙之下,有的人却听不懂。” 龙池一时语塞,讪讪地闭了嘴。白石担心自己话说得太重,又害怕自己此时服软,龙池记吃不记打,于是也僵着,不再说话。 梅丸和五郎心急如焚,在后头打着手语对话,商讨该如何劝解两位主子。具目和杜听对视一眼,知晓小主子必定先告饶,白石也必定会原谅,心中倒不担心,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大男人在那里比划着互相出馊主意。 走到山下,数匹马正在那儿等着。白石来时,只带了三匹空闲的马,现如今被具目、杜听、五郎三人瓜分,已经不余给龙池的那匹——很难说这是不是故意的。这下她可傻了眼,看向白石,用目光询问自己该怎么办。 “你和我一道。”白石看了在一旁装傻的梅丸一眼,顺坡下驴,“你带着猫,自己一人太危险,它万一在你身上闹起来,容易惊马受伤。” 合适的理由,龙池无法拒绝——无论是为了避免惊马,还是为了与他多加接触,她都没有拒绝的动机。也不多加推拒,龙池便顺着他的力道,被男人扶上了马。紧接着,白石也翻身上马,龙池这就有了依靠——她托着小黑猫,斜斜偎在他怀里,后背靠着他前胸,近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与心跳。 白石一抖马缰,风丸便迈开四蹄,掠过茶馆飘摇的灯火,在云霞魏紫的夜里奔向京都。 马蹄声疾,怀中的小猫也安静下来、不再闹腾。龙池揣摩着,终于还是抬起头,道:“父亲不要生气了。” 白石的声音古井无波:“我没有。” 龙池坚持:“您有。” “好吧我有。”白石道,“我早就告知你危险,你却还偏要去——我不能带你去吗?你央着外人,难道是觉得我会拘着你?” “您没有吗……”龙池小声吐槽,自以为白石听不见。然而男人耳聪目明,一字不落,心中只觉无奈,抽了个空隙抬手捏捏她的脸颊:“寻常小事便罢了,哪件我不依着你。我看你这劲头,若不是身为女子、不在刑部任职,自己就要亲力亲为、非得调查个水落石出才罢休了。” “父亲知道就好。”她轻轻哼一声,又道,“我只是好奇……往后必定征得您同意再——” 白石失笑:“你这小坏蛋,还想着征求我同意——我就非得同意你去不行吗?” 龙池仰头,抓着他的领子往上一探,亲了亲白石流畅的下颌线:“不行吗?” “……”白石沉默良久,忽而放慢了速度,空出一只手来捏住她的下巴,带着薄茧的手指擦过她唇缝——龙池几乎有一瞬间脑海里的那些不可言说的幻想像决堤似地涌出来,然而白石只是低头,亲吻她的眉心,“注意安全,按时回家。” “虽然此事我感兴趣,但日后有没有我想调查的那一天还未可知呢。何况今日情况特殊,高贞宫殿下也只是举手之劳,来日未必会允许我插手。”龙池恍惚地眨了眨眼,继而笑道。她一只手托着猫,另一只手环上白石劲瘦的腰,更加贴近男人温暖的怀抱。 白石低头,嗅到她发间肌肤上散发出的玫瑰幽香,心神一瞬恍惚,随后也不知感叹什么,只是道:“最好不必有那一天,省得我日日担惊受怕……过几日我想带你去见我的老朋友,你记得空出时间来,免得我对老友食言。” 龙池点点头,又亲他一下,说她定不让父亲难做,到时候风风光光陪同,必会叫父亲的朋友知道,他是一个多称职多优秀的父亲。 白石眉眼都软和下来,笑骂她嘴贫,不知道跟谁学的,每句话好像抹了蜜似的故意哄他开心。龙池扁扁嘴,道:“只是真心而已。” 权倾朝野的左大臣被轻飘飘地哄好了,父女间的欢声笑语又洒落在京郊的春草上。梅丸和五郎松了一口气,与具目、杜听一起不远不近地守在旁边,挑起照亮前路的灯笼火光。 然而,这个本该遥远的日后,却突兀地降临在仅仅是第二日的拂晓日光下。 昨日夜,民部少辅幺女皋月静于家中被杀,凶手取走了她的双唇,唯余白森森的牙暴露在初春的空气中。 龙池醒来时,从五郎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万分惊讶——昨日皋月静也同他们一道去了护国寺,当晚龙池虽然先行离开,但其余人也还是结伴同行。然而,仅仅一夜,昨日还如花般的少女,今日就这样枯萎。这噩耗来得实在太快,令人如置梦中。 龙池打起精神,问:“父亲呢?” “大人上朝去了。”五郎道,“按昨日三皇子所说,今日陛下恐怕要为此发好大一通火呢。” 五郎说得不错,此时的朝堂,正是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在天皇的怒火下,首当其冲的便是高贞宫这位刑部卿。 “新年到现在,京都被一个贼人搅得天翻地覆。新年时杀了两个妓女,前段时间杀了个尼姑,昨日竟连官员的女儿都敢在家里杀人取唇了。你这个刑部卿是干什么吃的?!” 天皇狠狠一摔奏折,纸张飞落到高贞宫面前。他并非懈怠之人,昨日惨案,他也尤为痛心,只好表示自己定当竭尽全力,早日将凶手捉拿归案。 天皇听了他的话,不置可否。这位陛下浑浊的眼睛扫过面前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立在最前头的几位皇子,忽而道:“依朕看,不如这样。” “此事虽说是刑部的工作,但这么多日,始终未见成效。朕今日放权给诸爱卿,均有权在京中调查、追拿贼人。一旦抓获,送往刑部听审。…刑部卿,你看如何啊?” “刑部职责,怎可放权?”高贞宫对此并不支持,还想要再争取一番,“抓捕一事,应该慎之又慎。若是人人皆可捉拿嫌疑者,程序不清,日后岂不是戕害成风?陛下三思啊。” 白石瞥他一眼,虽然心中并不在意刑部是否放权一事,但他生怕这个决定一下,龙池更有理由掺合进这一滩浑水,叫他不得安宁,于是也出列,赞同高贞宫的说辞。 天皇看着这位摄家家主出面赞成,不免也要掂量三分。他手指敲着扶手,显然是在思虑——不过,他坐在帝位上多年,也看出了白石并非真心、坚定地赞成高贞宫,于是便退了一步:“既然如此,那就让朕的四位皇子分别领导、参与此事。料想众位爱卿也不会再有异议了吧?” 白石见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了——龙池平日与皇子们虚与委蛇,已经受够,怎还会去自讨苦吃,于是带头口称:“陛下圣明。” 他一发话,山呼万岁。高贞宫亦伏地行礼,心中却滋长出些隐秘的失望。 下朝后,高贞宫主动找到了白石,感谢他为自己说话。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薰不要再因此事四处乱跑,令我担心。”白石说话直白,也不避讳,就差指着高贞宫的脑门说让他不要再把自己的女儿拐走了。 “其实我觉得白石小姐于律法一道上颇有天赋,当世难得。听闻一条家主理法政,大可以让她跟随学习,日后必能有所成就。”高贞宫语气谦和,真像个师长似的,在给自己的学生家长以建议。 白石还未说话,一旁的九条家主就凑过来:“我倒是可以上门教侄女,只是不知道白石兄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几乎rou眼可见白石脑袋上冒出个问号:“你来凑什么热闹。” “爱才之心罢了。”九条折扇一展,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还望侄女不要怪我上门叨扰了。” 九条放下话,便翩然离去。白石没有拦他,只因他自己本就有公务,自然比不得这种只管祭祀的闲人,实在没空阻拦;又何况九条修习道法,不仅武功高强,还有诸多奇技yin巧,料想也拦他不住,不如就让他给龙池找点事,省得她收不住心,四处乱野,招惹些烂桃花回家。 想到这里,白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高贞宫,不欲多聊,甩袖离去。 而高贞宫,脑袋里正回想着刚刚九条对他的挤眉弄眼——这是,暗号?他一下子想通了,急匆匆地也出了宫上了马车。车夫问:“殿下,刑部还是回府?” 高贞宫答道:“去左大臣府上,本王去拜访白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