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倾吐畅 夫恩养断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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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悉心调理医治,童隽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不像之前只能迷蒙忍痛,浑噩的寝息服药。棣华府那边也遣人送来名贵药材,看的饶英直啧啧称奇,稍一想便知是从宫里赐下的。 这天暖阳高照,阿荃用轮椅推着童隽在院子里散步。没多一会儿,温掌门亲自端着药道童隽面前:“就着这好日头来喝药。” “多谢师傅。”童隽慵懒地伸了伸胳膊,接过药盏将药饮尽。三人又在院内负暄①闲话一阵,就将童隽推回屋里。温若谦则捧着金桔蜜饯的碟子,放到童隽面前,阿荃收拾好药盏退下。 “你先吃,等嘴里不苦了就同为师讲讲。你受这一身伤到底为何?” 童隽拈起蜜饯连啖几颗,展眉默了默道:“他名唤薛微,是个温柔敦厚又富才情的男子。可这世上男子不易,我meimei嫌他木讷无趣,父亲亦挑剔他门户礼数。起初我护他,却是因樊旌。” 说着童隽让温掌门帮忙将扁簪拿来,摸着碎成两瓣的白玉。而后将这白玉山茶的来历,与后来薛微如何练诗,如何替自己挡刀。如何怕连累自己,独自熬过苦罚。又如何从礼教枷锁中走出,与她心意相通的始末一一道来。末了加了句:“父亲与meimei的责罚手段,实在残忍。我最初所想只是助他离开傅府,可meimei又不愿与他和离,所以才向六师姑索要假死药。那日在湖边,是为祭祀不假。但我们也已互诉衷肠,决心结为爱侣。” 时至今日,童隽第一次将这份带着禁忌与无奈,却炙热澎湃的情感向她人倾吐。她说的仔细,温若谦听得认真。讲到最后点点热泪滑落,童隽坚定道:“师傅,我不后悔。” 温若谦接过扁簪,看着上头摔坏的白玉感慨万千:“上京巧匠多,我去寻人将它修好。”说完用锦帕将扁簪包起,喟叹道:“你师祖生前曾给我算过,说我这一生难遇情爱,却知世人艰难极易共情。不肯沾染尘世,亦无心无力去改变。所以啊,我才能活到这个岁数。” 她瞧着童隽脸颊上的两行残泪,斟酌着还是将话儿说出了口:“但老朽懂,该如何成全。你们这一路坎坷辛苦。你静养的这段时间,不妨下来好好想想。若只是怜他,做这些也是功德一件。你若真爱重于他,经此一劫必然情深日笃。后面要如何做,师傅都从旁护着。” 童隽点点头,将温若谦的话记下。这一路她倍感煎熬,很多时候都不知做此抉择是对是错。如今能得长辈理解帮助,甚以欣慰。 她将碟子推到温若谦面前:“师傅,你也尝尝蜜饯。” “好啊!”温若谦目光里盛满慈爱,她笑着尝了颗:“好甜啊!” 夜里,云儿领着扈嬷嬷到傅府门口。他顿住脚步,略一踌躇回身道:“还是我先进去问问,若大小姐愿意见你,再领你进去。” “好,好。”此时的扈嬷嬷再不复往昔,那股刻薄傲人的劲儿。只缩着脖子,谦卑得很。 童隽如今勉强能坐起身,她喝着饶英送来的药,听着云儿最后那句:“这事儿,妻主本是不让我说的。但老君人到底是您的父亲,您看扈嬷嬷是打发了还是见一见。” 童隽听到这叹了口气,让一旁伺候的阿荃将人请进屋。 “陛下撤了二小姐的职,下旨收回府邸。府里现下忙乱得很,左右不过这半月都是要回江南旧宅。只是家里您不在,俨然是二小姐院里那位当家呢。自从您出事儿之后,她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说要将府里丑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一个又装好人打圆场。逼的老君人拿出自己的田产银钱,求个清净。 眼见着老君人被掏空了,她们开始把个小君父供起来当靶子。就这几日尽张罗着,要把老君人身边跟着的遣走。说来裴儿还有小君父也算是有心,两个人求着凌管家想法出来传话儿。您啊快回去看看,想法子快快把老君人给接出来。” 童隽低头思索一番,末了瞧了眼扈嬷嬷随口问到:“那你有着落吗?” “上京的大户人家,不少缺教养嬷嬷的。” “阿荃,你给她拿点钱。”阿荃赶忙拿了碎银子塞进荷包,递给扈嬷嬷。扈嬷嬷露出感激之色。童隽只摇头道:“这世上男子不易,你不管去了哪家都存点善心。” “是,多谢大小姐。”扈嬷嬷带着哭腔,硬给童隽磕了个头,和云儿一同出门离开。 第二日,童隽由傅家妻夫与阿荃陪着到了童府。她特意涂了口脂,不想让父亲瞧见她病容憔悴。 果然童府门庭冷清,她们一行人进来,看到的婢仆虽屈膝行礼,但无一不露出惊诧神色。走到赵余沁院门口,其她人都默契的驻足在外,独留童隽一人进院。 屋子里连氏站在赵余沁身边,焦急的劝道:“那些人是发卖走的,我也劝不住。这事儿我再想想法儿,老君人您可别不吃东西。”童隽再往桌上瞧着是撒了半碟子的草菇烩青菜,和落在地上还冒着热气的薄皮rou包。 两人见有人进来,都一齐朝童隽看过来。连氏见是她眼神复杂,却也不好多说只道:“大小姐劝劝老君人,我去备些旁的吃食。” “小君父慢走。” 童隽等连氏走后,蹲下身将rou包一个个拾起:“农妇耕种辛苦,父亲请爱惜家粟。” “你怜惜佃农辛苦,是因着她们一季的心血全在田里。可怎么就不怜惜,为父和你母亲的一片苦心。做出此等事,玷辱门庭你可有心啊。”赵氏好些天憋了一肚子的话,说到此顿时激动的双目泛红如何也收不住:“樊旌走了,为父怕你伤心缓着给你张罗。后来妻主被害,戴孝期间不能成婚。事儿确实给耽误下来,可你想要男人,何须找那个贱人!他连个孩子都生不出,就有那么好吗?值得你这么一切都要保他。” 童隽走近发现这些日子父亲白发添多,脸上纵横的皱纹愈发明显很是心痛:“父亲想错了,女儿从不做消遣人的事情。他不能生育全因为我挡毒镖,父亲难道忘了吗?” “那个画皮精怪,拿命蛊惑得你身败名裂,还不醒悟。这可是败德luanlun,为世不容!”赵氏起身,抬手激动地捶着童隽胸膛:“我的女儿啊,天底下好男子何其多。你怎的犯这种糊涂!” 童隽被击到痛处低头抿唇,缓缓跪到地上:“父亲,世所不容就是错吗?那后宅立的所谓规矩,都是在折磨人甚至杀人,就不是错吗?它让一个有血有rou的男子,最后变成只懂勾心斗角依附人的怪物。这样的事情,不是今日由着女儿破,过不了百年也该由别人破。” “你在说甚么,你怎敢说出这些的话!”赵余沁生于家风严谨的大家,在闺中熟读《男诫》守则,出阁后亦谨遵夫道。他奉之为正道的纲常名教,不想被自己一手抚养起来的孩子厌恶。 赵氏被刺激的险些站立不住,抚着胸口低泣:“原来那个恭敬孝悌,尽忠职守的童家女儿哪儿去呢?末了就得了这么个,玄之又玄的理儿。隽儿你真是,真是糊涂啊!早知今日,我当初为何生你。你为了meimei的侧侍,走了这条忤逆不孝的路。我拦不住你,我愧对妻主这就回江南守着她。” 童隽被赵氏拉扯推搡,后背疼痛发作。缠在背上、肩上的绷带被温热的液体一点点侵染。她跪到地上,稍缓了一下神道:“父亲你等我病愈,也随我一道去陀灵山安养。再留在这,大寒将至,府里怕连灰花炭怕都供不上了。 您身为男子,大半辈子困于后宅。 不妨去见一见外面的日头,或许就会懂女儿心中所想。” “你心中所想?”赵余沁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绝望地扶着她的肩膀,声嘶力竭地试图唤醒她:“你莫要被邪道所迷。看他在人前自尽,你身败名裂这就是你们要的吗?若是你母亲还活着,你会这么句句顶着为父来吗?我们就不该来上京,若还在江南妻主还活着。你和那贱人见不着也不会生这些事来。三年五载的,你能取个正经的大家闺男。甚么事不就都能过去呢。” 赵余沁看童隽还是不为所动,拖着她要往祠堂去,嘴里不断念叨:“走,去祠堂牌位前给列祖列宗认个错!你是童家嫡亲闺女,她们定能原谅你的。” 童隽直蹙眉,她拉住快疯魔了的赵余沁磕了个头。一叩首过后,她便知道后腰结痂又裂一二。她还是咬着牙,再叩了两次:“是我毁了家族清誉,我当初既做了这样的选择,而今也愿意承担一切。女儿不孝,在此拜别,请父亲保重。” 赵余沁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对薛微恨的咬牙切齿!他更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打死那个,不要脸的小倌夫。 “薛微他不守夫道,视纲常伦理为无物。隽儿,你是当局者迷!” 童隽推开门,见着在一边候着的凌飞镜妻夫,拍了拍两人的手背嘱咐了句:“飞镜,你同云儿就帮我在父亲面前尽孝。” ①注: 负暄:冬天晒太阳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