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善心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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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人毫无什么动作,身影便似化成了一阵春风,后退闪入林间的动作飘逸美妙至极,只看得心怀不满的白宁枫也为之变色。别的不说,光这一手轻功,已远远在他之上,真没想到随随便便跑出这么个人,竟就是武功如此高明的高手,还亏自己方才大言不惭,竟说要教训这人呢! “这…这人究竟是…”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沈世珍见白宁枫吶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护主心切的他连忙开口,打断了这沉默。 “以往未曾识面,只听说过他的形相,我本来只是怀疑,”阴京常叹了口气,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季韶点头示意,后者手一抬,无声无息地阵形又迅速转回了前后绵延的队伍,将几人护在中心,“但看他离去时的身手,着实不在门主之下,这位前辈…该就是文仲宣无疑。” “文…文仲宣…”虽看到那人远去的身手,也猜得出多半是这个答案,但当真证实的时候,白宁枫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沈世珍冷汗直流,就连季韶和费清瑜,也无法掩饰惊异之色。 这文仲宣虽说在风云录中只排第六,排名还在天门门主‘一柱擎天’杨干之后,但当日风云会上,激战后选出了十大高手,接下来则是分成了五对交手,胜者列在前五名,败者则从六至十名计算,至于详细的名次排行,则由其余的公正人士观察交手时的功力、招式、战术、智慧等各个方面而定。文仲宣若非签运实在太差,竟对上了武功犹胜风云录诸子一筹的幻影邪尊,因而败阵,最多只能从第六名起算,以他的真实功夫,连‘流云剑圣’尚光弘等三人身怀绝世宝器,都未必有胜算,更别说是杨干了。 再加上文仲宣并非单枪匹马闯江湖的独行客,而是汉中派的掌门人,汉中派虽因所处地方腹地不大,势力在各大门派中并不属强悍,但所处地势重要,坐控蜀地、京师、鄂州等地的交通门户,处于川陕一带的各个门派若想扩展势力,汉中派均首当其冲,但到现在这门派还是立的稳如泰山,除了掌门人文仲宣武功实力太过厉害外,这派门的实力也是绝对不可小觑的。 “不…不会弄错吧?” “应该是没错,”阴京常吁了口气,扭了扭颈子,像是要松弛紧张的心意一般,“你们难道没有看到吗?他虽是一身绿衣,连腰带也是一个颜色,光泽却颇有不同,是不是,老五?” “当…当然我注意到了,”白宁枫闭上双目,作回想之状,良久才睁开眼来,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发着颤,“他一身绿衣,浆洗得干干净净,不过那腰间的带子蛮惹眼的,比常人的腰带要凸出来一圈,那凸出来的一环特别亮眼,活像是刚染过青草之色一般…难…难道说…” “没错,”看着面上突现惊惧之色的白宁枫,阴京常点了点头,“文仲宣的长鞭作青绿之色,碧若青草。方才我也注意到了他的腰带,显然他的鞭…该就缠在腰上…” “那就不会有错了,”面上神色一动,费清瑜紧张地向四周扫了扫,没见什么异状才转回头来,“文仲宣虽说向来不喜欢别人帮他或他的长鞭取什么无聊外号,但那无名鞭可着实厉害,我前曾听说文仲宣单枪匹马,一手长鞭打的华山派再不敢动南下之思,看来恐怕还真不是谣传…” “算了,”季韶微微一笑,右手高举一挥,整好阵形的长长运宝大队又开始行动,活像什么都没发生。“老三处事得当,至少没和这人闹翻,又定了个中秋赏月之约,到时候就看门主和他怎么谈了,或许我们还能就此打通了北进关节也不一定,那时老三的功劳可就大了。现在我们先别管这个,把‘芸萝花’早日送回总堂要紧,大家路上小心,千万不要横生枝节了,知道吗?” 一边留意着白宁枫听到季韶当众表扬阴京常时,面色飘过一阵阴郁,走在他身边时还在暗地里咕哝着,像是在以为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赵平予的心下却是千思百转,其实比他更不平静。 本来在阴京常将‘芸萝花’叶送交文仲宣手上时,赵平予便心中一颤,好像是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那时他还不觉得什么,只以为是自己敏感了,但后来队伍回位,继续向蜀地前进时,他听到了季韶那“千万别横生枝节”的话头,在心中慢慢回味,和前面对阴京常主动献宝的分析凑到了一处,赵平予这才发现问题所在,偏偏那种感觉一闪即逝,他就算想去确认都没办法。 虽是无法确认,但心中的担子可没这么轻松就放下来,何况赵平予此来所求重大,若是一不小心露了馅,别说是探天门的情报了,恐怕还没办法全身而退哩!是以赵平予加倍小心,表面上沉默寡言,一幅愚人呆样,连旁人聊天都不多加参与,实际上心中却是思绪飞快,计算个不休。 方才的那感觉虽是一瞬便消,但赵平予仔细想来,那感觉该是有人在旁窥探;将季韶看似轻描淡写的指示细加咀嚼之后,赵平予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暗中窥探的这人必是与天门为敌,而且在暗中蠢蠢欲动,其目的就在‘芸萝花’!只可惜方才文仲宣和天门大队没打起来,在阴京常的摆布下竟是和平散会,不然他必会阵前大斗之际趁虚而入,先将这异宝盗走再说! 本来赵平予还在怀疑自己的想法,天门各个堂主武功之高,自己与之可说是天差地远,虽说他前面一年在武夷山中练武不辍,又兼身处山洞当中,不见光明,感觉的磨砺可说是常人难及,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功夫,怕也练得不弱了,但那人敢与天门为敌,又练成了什么‘火舞龙行’,武功必是极高的,这几个堂主所没察觉到的事情,自己又怎可能察觉得到呢? 但仔细想想,赵平予倒也发现了其中关键:一开始从绿衣人拦路时,天门众堂主护宝心重,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他身上,对周边的注意自然也就减少了,而自己虽是细心地注意着阴京常和文仲宣的对话,但反正现在轮不到自己动手,对阵前的注意力没他们那般集中,对周遭的注意力自然就比较多了,力分则弱、力聚则强,旁人的异动自己自能捕捉得较完整。 何况那人多半原先也没想到,文仲宣此来竟是和平收场,见到阴京常交出‘芸萝花’叶时,心中难免悸动,他所练的又是‘火舞龙行’这种一听便知是阳刚性极强的武功,刚烈之性易发难收,心中一乱之下自身功力就没收敛的那么好了,只他武功既高,这一失神的机会也是一闪而逝,原先没注意的他们自是不会发觉,连自己这不放松戒心的人,原先也只当自己敏感多心呢? 虽是猜到了这趟路程多半不会就此平安,后面的路上大概还有状况,但现在的赵平予一喜一忧,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喜的是天门又多了个敌手,还是个武功极高的敌手,对与天门为敌的郑平亚来说,该是件好事;忧的是此人出现的不是时候,自己正打算趁运宝之机混入天门,好好打探情报的,若路上这‘芸萝花’被人夺了,自己可要怎么混进戒备严密的天门里去啊? 心中一直藏着事情,就连晚上住进了客店里,赵平予也是辗转难眠,明明身边同睡一房的那群佣工人夫都已睡熟,有些还发出了不小的鼾声,震房价响,显是白天走了那么远,实是累到头了,偏偏他就是睡不着,虽知自己身具武功,内力相当不弱,又兼年轻,就算拚了一两晚未睡,白天这走山路也累不了他多少,但若长此以往,养成了个失眠的症候,日后可就要难受了啊! 看看外头月亮,幸好现在多半才申时中,只众人一路辛苦,除了一些守门口的天门中人,还有轮着守在‘芸萝花’边的天门堂主外,余人多半是一入了房便瘫到床上,梦寻周公。现下时辰还早,若是放宽了心,待体内疲惫袭击上来,大概还可睡个好觉,不会这么容易就养成失眠的。 赵平予翻了个身正欲睡下,突地眼前一亮,外头明亮的月光之下,像是有个黑影一闪,只是那黑影的速度实在太快,原以为自己看错的赵平予揉了揉眼,待再看时,那黑影早已消失无踪。 虽说心知不该管闲事,何况那人在夜间行动,显是要掩人耳目,这人恐怕就是那暗中图谋‘芸萝花’的人,以自己的武功,这闲事多半是管了也白管,但心中的事情实是横亘心头,怎也难消,赵平予暗叹了口气,翻身下床,迅捷无伦地从窗中窜出,追着那黑影消逝的方向去了。 虽说赵平予内功不弱,加上这一年来勤修苦练,虽因体内蕴藏的内力太强,经脉仍难承受得住,不能全力出手,但对体内力道和阴阳气息的控制,却远比一般武林高手来得精准;内力既深,连带着在最需长力的远距离奔行上头,也是长劲十足、胜人一筹。那黑影虽是起步在先,又是瞬目即逝,但赵平予认准了方向,拚命追赶之后,体内功力运行愈发浑融,仍是找到了他。 在林子中左突右闪,若非赵平予那一年的黑暗训练,着实磨练出了远胜旁人的感觉,即便对方步履之间未留痕迹,依直觉仍是找对了方向,怕他早被那黑影扔得远远了。林木已尽,外头便是一大片的开阔草地,人还在林中的赵平予只见那黑影卓立草上,双手环抱胸前,垂首立地,站得直直的,也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等人。月光下只见那人一身黑色的夜行劲装,虽在夜风中却连衣角也没被吹动半分,连面目都被黑布罩着,头发都不漏半根出来,说不出的神秘诡异。 林中的赵平予本欲出言招呼,猛地警醒,自己这下恐怕犯了个大忌:这人虽是对天门有敌意,却不一定是郑平亚一方之人;加上他正暗中图谋天门的‘芸萝花’,天门来人虽说武功恐怕尚不如他,终是占了人多的优势,令他只能施计暗算。此人既有暗中挑动文仲宣和天门交恶的智计,行事必是小心谨慎,绝不容不相干的旁人知晓计划,赵平予若冒冒失失的出言招呼,天晓得会有什么后果?若是言谈中一个不慎,让那人选择杀人灭口,白白掉了命那才真的是不值得呢! 踌躇林中的赵平予左思右想,偏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现在他明我暗,又兼他正值面对天门这种强敌,草木皆兵的状态下,最易发生误会,若是招呼了,怕一个不慎会被杀人灭口,但若赵平予不主动招呼,给他发觉了更易造成误解,以为赵平予是天门的探子,那才冤枉。不过更麻烦的是,此人武功极高,竟可瞒过天门几位堂主的耳目,自身的耳目聪敏怕也是第一流的,若非赵平予知他不好对付,躲在林中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两人距离又远,怕早被这人发现行踪了。 正当赵平予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是招呼好还是装做不知道,回去睡觉才好的当儿,异变突起!只听耳边轻响,犹如火花燃着枯草般“剥”的一声,一个修长的身影已落到了那黑影身前。 看到这人出现,赵平予可当真吓了一大跳,那不只是因为此人出现的奇,更因是来人身具奇相,教人想不注意都不行。只见此人发长披肩,五官深邃,光看他那高挺丰隆、犹如鹰勾的鼻梁,和色呈金褐的须发,均可见此人必是域外来人,绝非中原人士;尤其此人身量极高,比赵平予生平所见之人都要高大得太多,身形又极为壮硕,乍看之下真活像两个人拼起来一般雄伟强壮。 “在下林克尔是也,不知这位…这位贤兄如何称呼?为何干涉在下与天门之间的事情?若不好生交代,我可不放你一马。”那壮硕男子双手一抱,向那黑影行了个礼,虽说无论说话行动都是文诌诌的,话语内容却颇凶恶,行动之间气流飞扬,那感觉怎么也凑不起来,活像背书一般。 但林中的赵平予却是惊讶万分,首先是从言中听来,自己竟料错了,那黑衣人并非天门的敌人,而是介入那壮硕男子林克尔与天门中事情的局外人,加上黑衣人的武功他虽未亲见,但看那身手,比当日所见的杨逖还要厉害得多,若他身属天门,其位阶恐怕也是堂主级了,又何必行动得如此鬼祟,生怕给天门中人发现?可见这黑衣人绝非天门中人,却不知他为何介入此事之中? 再加上从那林克尔动作之中,赵平予只感到一股火热熏人而来,感觉竟有些熟悉,他甚至不必去回想白日时感觉到的异态,这人既和天门之间是敌非友,练的又是这般火热阳刚的功夫,霸气迫人之至,如果说这林克尔不是练成‘火舞龙行’之人,那可真是打死赵平予都不肯相信了。 “在下幻影邪尊,”也不见那黑衣人怎么动作,远在林中的赵平予竟没来由地从背心打了个寒颤,那扑面而来的热气,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一入中原便伤武林不少高手,显见是为了打响名号而来,在下身居风云录之首,又岂能不出来接你两招,试试名震中外的‘火舞龙行’有什么奥妙?何况这‘芸萝花’绝代异宝,在下也想收归己有,又岂能容你插手其中?” 听到了这句话,赵平予心中真可说是又惊又喜,全不知该如何形容,惊的是眼前这黑衣人,竟然就是风云录上状元,以神秘莫测著称的幻影邪尊,赵平予人在玄元门时,曾见尚光弘等人动手演武,无论招式功力都是一等一的高明厉害,令人叹为观止。那时的赵平予便在心中暗自思忖,难以想象到排名犹在尚光弘等人之上的幻影邪尊,出手之际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惊人招式呢? 不过更教他心中欣喜的是,从言谈中听来,幻影邪尊也对武林异宝的‘芸萝花’有意,这才和这林克尔约战于此,无论两人之中谁胜谁负,只要利用‘芸萝花’为饵,或许还有机会让他们为郑平亚出力,去对付天门的高手如云,白天虽错过了文仲宣,但无论是眼前的林克尔还是幻影邪尊,武功实力怕都不在文仲宣之下,若和天门为敌,绝对会是郑平亚的一大臂助。 本来当四周的那股火气消失的当儿,赵平予当真吓得魂不附体,还以为两人已发现了林中偷看的自己,幻影邪尊这才毫不着意地警示了自己一下,想叫他赶快退走,以受池鱼之殃;但仔细想想之后,赵平予一颗提到了腔口的心才放了下来,方才那一下该不是幻影邪尊弄的鬼,而是林克尔既知眼前这仗非是易与,便不再浪费力气,虽还未曾动手,但他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到幻影邪尊身上,功力随心而转,自不会白白散放在不相干的地方,也不知幻影邪尊现在的感觉如何? 就在林中的赵平予心中尚在思索之时,草地上头的两人已交起手来。突觉周身又开始发热的赵平予一惊抬头,只见那林克尔身形沉凝,双足彷佛生了钉子般定在当地,双掌连环劈出,每一掌出手时都似要割开空气一般,不住地发出劈啪声响,身形四周都似有火花飞绽,那雄霸狂烈的气势,配上此时他须眉皆张之姿,活像一头发怒的雄狮;而幻影邪尊却是一招不出,只是双足柱地,身形微晃,似真似幻地避过林克尔那似是每下都可灼发燎原之火、灼热无比的劈空掌力。 虽说威势惊人,但一见之下赵平予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光从名字就听得出来,‘火舞龙行’这武功必是阳刚威霸,但林克尔这连着几十招空劈下来,却是一招都没击中身形幻变无定的幻影邪尊,偏偏他竟是脚步都不动一下,只是呆呆地立在当地,不住催发掌力,虽说随着烈火一般的掌力不住劈出,原在夜里山中的寒风都被那烈火烧化,连距得远了的赵平予也觉火热难当,更别说身处当中的幻影邪尊,必是酷热难当,但这样空打耗力极多,加上劈空掌力最耗内力,若再这样空打下去,就算这招威力再强,幻影邪尊热到受不了之前,林克尔只怕会先脱力而亡。 尤其幻影邪尊虽不知来历,若是眼光稍差,便有再高武功都难登风云录之首,他此刻仅是紧守当地,任由林克尔尽情发招,上身虽是幻变无形,脚尖却是动也不动一下,完全不做进击的打算,就连旁观的赵平予都清楚的知道,幻影邪尊此刻的打算,是让林克尔尽量打个够,等到他的力道耗得七七八八了,再做进袭。这般猛打极耗内力,就算‘火舞龙行’之中有什么秘招,也难持久,到时以他出名诡异的幻影身法,要对付内力耗竭的林克尔,真可说是易如反掌了。 虽说心中也知,这样下去幻影邪尊可制必胜,但赵平予心中总有一丝不对劲的感觉,照说这林克尔能练成‘火舞龙行’这据说难练之极的武功,绝非蠢笨之人,何况他来此是为了‘芸萝花’异宝,为此他还利用文仲宣打先锋,来探天门的实力,自身则隐在暗中,显是心机深沉之人,照说绝非如此易与,怎会做出如此蠢事?纯只劈空掌力隔距硬打,别说是幻影邪尊或天门的杨干了,就连武功内力差他一大筹的赵平予,若当真打定了消耗战的打法,林克尔要胜他都非易事。 何况赵平予武林经验虽是不多,但此次前来天门,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尚光弘和蓝洁芸对他关心,事前猛烈填鸭般地灌注所有知道的武林掌故,填的他光背那些东西都弄得头昏眼花,但事到临头,还真有点儿用处。白天当他听到‘火舞龙行’这四字时,‘掌出如龙、威劲似火、环舞不去、行不得也’这十六个字的真诀,连想都不用想就跳上心头,但此刻的他却只见其威劲似火,掌出怎么如龙都看不出来,更别说什么‘环舞不去、行不得也’了,难不成‘火舞龙行’这部功夫之中,还有什么东西是林克尔尚未练成,抑或是他暗藏玄机,还隐着招数未使出来? 仔细想了想,赵平予眉头微皱,虽是不关自家事,但他也看得出来,林克尔掌力连绵背后,必有什么暗伏的诡计,只自己武功远不如两人,加上林克尔的‘火舞龙行’掌力太过霸道,四周灼热异常,他就连躲在此处观战,都要暗暗运功护身,才不至于热到受不了。心有自知之明,赵平予知道若再近前几步观战,怕在林克尔掌力耗竭之前,自己就要先被那狂烈的掌力余劲灼出内伤来了,真不知道身处圈中,作为林克尔掌力目标的幻影邪尊,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呢? 突地感觉到不对,赵平予闭上了眼睛,不以感官去观察,反纯粹以内力去感觉劲风的流动。这招可不是任何名师所能教导,更非任何环境可以培养出来的,若非赵平予那时在武夷山中的暗室内目不见光地和蓝洁芸拆招,足足练了一整年,磨练到即便闭目塞耳,也可仅以肌肤去感觉四周的情状,怕也练不到这敏感地步,玄的令人难以相信,连事后和蓝洁芸说起,见多识广的她都不由得啧啧称奇,赞他真是天才横溢,竟能练到这令人难以相信的玄妙地步。 不过这还真不是白练的,赵平予一用心感觉,马上就发觉到其中问题。林克尔这连环的劈空掌力还真不是白发的,若只眼见只能看到林克尔双掌连环劈出,却招招劈在空处,对幻影邪尊毫无影响;但如今赵平予一闭眼,幻影邪尊四周的景况,马上犹如目见般浮上脑海,甚至比方才亲眼看时更加清晰:林克尔掌力虽劈在空处,却是凝而不散,竟凝定在幻影邪尊身后空处,接连数十掌下来,连串掌力竟贯通一气,犹如一条火龙般,在幻影邪尊身侧不住盘旋飞舞、黏着不去。 直到此时,赵平予不得不服,也不得不暗自惊于这‘火舞龙行’功夫之厉害,林克尔此时所使,恐已是‘火舞龙行’的最高段数,活像是一条被林克尔控着尾的火龙,正张牙舞爪地向幻影邪尊步步进袭,招招直抵要害,那足可燎原的灼热,即便没真击中,也令人浑身上下也如入火炉;加上火龙环在身侧不去,又是无形无影,威胁感大增,确确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厉害手段。 更教人敬佩的,还不是这掌力串连成龙的功夫,劈空掌极是耗力,要将功劲凝在当空,不散不乱,更是困难到令人无法想象,可他不但做到了,这火龙还舞的活灵活现,兼且林克尔手上毫不放松,一掌接着一掌,火力毫无减弱之象,这火龙在他源源不绝的内力灌注之下,舞动的愈发狂扬,光看林克尔‘舞龙’舞到现在还无丝毫力竭之象,这雄厚无比的内力修为便令人心惊。 不过比起林克尔的‘火舞龙行’,现在的赵平予对幻影邪尊的敬心,可比先前观看尚光弘演武时更加深了几倍,这‘火舞龙行’的功夫果是名不虚传,火龙威劲四射,在身边环舞不休,的确令人‘去不得也’,怕连尚光弘等人亲来,又有神兵利器在手,也早被这诡异功夫所伤了;但现在的幻影邪尊虽是有守无攻,但却守得固若金汤,火龙虽是威势狰狞,却是伤他不得,原先赵平予只以为他避过劈空掌力,是以表现的如此轻松,如今一见才知他所受的是什么苦处,偏他还能沉着气苦战,连哼都不哼一声,身形轻巧未变,看得赵平予真的只能说一句‘叹为观止’了。 掌力不住加摧,林克尔心下愈喜,方才令赵平予感到发热,乃是他运功时的自然现象,浑身热力向外放射,只一定念便可收放自如;但现在可不一样了,随着他功力发扬,这火龙被他控制的恰到好处,在幻影邪尊身畔不住游走,犹似要吸干他全身水份一般,便是不灼死他,等到林克尔内力尽放,这环在他四周的火龙,困的他再无任何躲避之处时,便是幻影邪尊落败的时刻。 不过战到此时,他却也不得不对此人大起敬意,这幻影邪尊虽是黑巾覆面,掩掩藏藏的毫不干脆,本令他颇有些轻视的,但他虽被困的无法出手攻击,在火龙的环绕之下,却是避的恰到好处,全没受到半分伤害。林克尔进入中原之后,也曾斗过不少名家,从没人能在‘火舞龙行’下支撑有他一半的时间,此人之所以久踞风云录榜首,威名无人能撼,果然有他的真实本领。 幸好对方一开始选错了战术,竟是只守不攻,与其余中原名家一个样子,只想先等到他功力耗竭时再加反攻,等到发觉不对时已被火龙控住了身畔,再无进攻之机,纵有一身武功,也是只能采取守势,延长被击败的时间而已。若非如此,一旦让幻影邪尊施展开那成名的幻影身法,和他抢攻之下,功夫走沉稳凝重路子的林克尔,只怕对这种打了就跑的战法,还真是应接不暇呢! “中原武林风云录之首,就只这么点功夫?亏你们还如此自…自鸣得意,哈!” 虽说心中对此人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念,但林克尔却不得不下杀心,一来对于‘芸萝花’他是势在必得,绝不容他人抢夺;二来这‘火舞龙行’的功夫虽是威震天下,他颇有把握无人可敌,但内力的损耗却是不轻,若像平日那样短时间的打法,还不必休息多久,但眼前幻影邪尊的厉害和韧性远超他预料,此时自己已隐隐有气促之象,这一仗他虽是可制必胜,但若不赶快结束此役,找个地方调息休养,或许到明日林克尔都无法恢复到能暗中跟踪天门的运宝大队哩!若不趁他有守无攻,出口激他,让对方心急气虚下失去沉着,败下阵来,即便自己赢了怕都取不得宝啊! “的确…差不多了…” 也不知听到的话,是不是幻影邪尊对他的回答,林中的赵平予只觉林克尔掌力招招摧发,灼的四周火炉也似酷热难耐之中,幻影邪尊身形微动,带起一股风吹偏了那狰狞飞扬、张牙舞爪的火龙,林克尔甚至还没来得及发现不对,幻影邪尊已经脱身,不带一丝风声地出现在他身畔。 一觉及此,林中的赵平予已觉不妙,他也看得出来,这‘火舞龙行’号称‘掌出如龙、威劲似火、环舞不去、行不得也’,其真正厉害之处,不仅在于掌力凝聚,化成一尾火龙在敌人身侧盘旋飞舞,将敌人困得再无法脱身,自身则在远处cao控火龙做出遥击,立于不败之地,而敌人只能被火龙所困,无力反攻,被那异样火热一点一点地剥去防御能力,直至被活活烤干为止。招式的特性既是如此,若一旦放出的‘火龙’不能困住对方,任敌人来去自如,自己就必败无疑。 感觉之中,只闻幻影邪尊右手轻描淡写地戟指轻点,若他还只是眼观,只会奇于他好不容易逼到林克尔身侧,为何点在空处?但一旦闭眼感觉,便知道得清清楚楚,幻影邪尊这指力道乍看之下虽不出奇,用的却是极阴寒的功力,点的是被林克尔cao控的龙尾,也就是火龙力道最薄弱之处。虽只是轻点龙尾,火龙却似被点了xue一般,登时静止不动,四周的灼热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冬日般的寒风猛吹,冷飕飕的,差点让赵平予错觉到自己一下便从夏天被丢回到冬日里去。 感觉到幻影邪尊一指轻点后,脚步丝毫不停,身形犹若被轻风吹送般,轻飘飘地远去,转瞬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怔在林中的赵平予甚至睁不开眼来,他呆在那儿,整个人都似茫了。 这也难怪赵平予失态。他虽说江湖经验并不广博,但因缘巧合之下,识得了尚光弘等名列风云录的高手,虽说不曾受艺,却也因邵华中与尚光弘当年的交情,而能亲眼看到他练武授徒时的情形,加上武功虽还不高,内力和眼界却着实厉害,在武功一道上,赵平予的眼光已非泛泛,甚至已足与各大门派掌门人这等级数的高手比肩,见到高手过招,自能理解其中厉害之处。 林克尔的‘火舞龙行’,已是令赵平予看得两眼发直的绝高武功,若只是待在玄元门,继续看尚光弘等人练武,怎有此眼福得见如此武学,又那知世上武功竟已发展到如此高明的地步?但更令赵平予心神荡漾的,是幻影邪尊那轻描淡写的出手,虽只有一指而已,但那一指出手之美,以及与身法融合之妙,都令赵平予受到极大震撼,呆呆的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一般而言,无论是何种刀法剑招拳击掌技,都有与它配套的一路出手规范,举手落足之间自有法度;若是单独使招犹可,一旦配合上身法轻功出手,问题就会变得很复杂,两边威力均必有耗减,不是身法要配合刀剑出手,就是拳掌要凑合身法使用,即便你这两方面个别练的再纯熟,一旦配合使用,这些微的威力上耗损也是必然的。赵平予也非没练过武功,玄元门下的道家武学虽算不上怎么高深莫测,却也是足以自成一派之学,尚光弘虽不能直接授他武功,在要害之处却也多所指点,这道理虽不曾口授,实际演练之后,也了然于心。他也深知,这已经不是武学上修为够不够的问题,而是两种武功互相配合之下,必须有所取舍的问题,除非一开始两相配合的轻功与武学便是配好套儿的,否则就算武功高如尚光弘等人,也只能尽力使这缺憾减少而已。 但赵平予今日一见,幻影邪尊出手虽只是一瞬之间,一闪即逝,但那身法和指法,却是融合的恰到好处,完全没有两套武功互相配合时可能有的任何一点磨擦,那种出手当真是完美无缺,令人看的直了眼,再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来。直到现在,赵平予才真正相信,这幻影邪尊的确有立于风云录之首的资格,也怪不得即便是私人言谈之间,以尚光弘、梁虹琦和骆飞鹰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对这来历神秘的人物,也不敢有丝毫缺礼不敬之处,这人的确有令人又畏又敬的本钱。 也不知怔了多久,待得赵平予警醒之时,幻影邪尊的身影早消失的不知去向,只有林克尔还僵立在林外。 本还以为林克尔也和他一样,是被幻影邪尊那完完全全融合为一、间中毫无一点儿破绽可寻的身法和指法所震撼,因此静立当地;又或者是勤修苦练‘火舞龙行’的功夫,如今竟被人似是汗都不流一滴地破了去,在这强烈的失落感下,登时不知所措,连动都动不了了。但当赵平予心神从那震撼当中回复正常,再看林外的林克尔时,他陡觉不对,此刻的林克尔竟是动也不动半分,感觉上甚至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般,若他继续闭眼不看,还真会错觉这人已不存在了呢! 虽说本不想管这闲事,自知该早点回到众人聚居之处睡下,明儿才有精神体力再上工,但不知怎么着,赵平予就是觉得,方才威风八面、现时静立怆然的林克尔好生可怜,虽明知现在现身在他眼前也安慰不了他,却怎生也迈不开离开的步子。 心中挣扎良久,赵平予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弃之不顾,林克尔虽是败北,但他的功夫也算得一奇,就算他因为这次挫折而锐气已失,就算没受伤也再没法子发出方才那般厉害的功夫,这‘火舞龙行’的奇功厉害之处赵平予已经眼见,也实在不愿意看他一败之后便如此消极颓唐。 慢慢走到了林克尔身后数丈之处,正要出声招呼,赵平予突觉不对,眼前的林克尔静立如木,浑身上下却似僵了一般,活像是受了重伤一般。这怎么可能呢?虽没有眼见,但赵平予却极信得过自己的感觉,方才幻影邪尊那一指出手不但短促,而且仅止于龙尾处轻轻一点,根本连林克尔的毛发都没碰到一根,加上那一指的力道该是全贯注在火龙之上,又怎可能伤得到他呢? 才刚转到林克尔正面,赵平予便知自己所料有误,此刻的林克尔面色铁青、双目紧闭,虽是浑身僵立如木,眉宇之间却看得出纠结难抒,显是受伤深重,正自忍受着体内强烈的苦楚。 虽不知幻影邪尊连碰都没碰到他一下,那一指也没发出凌空指力,也真不知林克尔是怎么受的伤,但赵平予却也有自知之明,他的内功虽远胜于武功,纯以内功而论已入高手之林,但要和林克尔、幻影邪尊等绝代高手相较,相距仍不可以道里计,若林克尔当真为幻影邪尊所伤,又或是‘火舞龙行’未奏功而回噬自身,以他的功力想要施予援手,那可真应了痴人说梦这句话。 自知无力救援,但看他五官纠结,显是痛苦难当,教人实在不忍心撒手不管,赵平予右掌伸出,缓缓地贴到了林克尔身上,想先观察一下他的内力流转情况如何,虽知多半是没有用处,但若真有自己能施援手之处,就帮帮他也不打紧,总比什么都不做,日后在心中不住后悔的好啊! 手掌才一贴上去,赵平予登时全身一震,差点就要忍不住逃离开去,直到试过了林克尔体内的气息流动情形,他才真知道在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此刻林克尔体内阴阳气息大为混乱,有一股火热之气,和另一丝凝聚不散的阴寒内力,正在他体内经脉处窜流难收,完全无法控制,赵平予这一掌贴上去,只觉林克尔肌肤上头忽冷忽热,冷时似一触便可将他血脉冻结,热时又灼的赵平予烫热到差点忍受不住,偏偏这冷热二气却在体内冲突不休,也难怪林克尔要痛苦难当了。 虽说方才只是旁观,但如今伸手一试,赵平予倒也知道为何如此,这火热内力,该当是林克尔本身自练的功力,如此灼热刚猛,怪不得能发出‘火舞龙行’这般奇功;而这阴寒内力多半就是幻影邪尊干的好事。虽说冷热异源,但幻影邪尊这一指所用的真力,竟丝毫不弱于林克尔本身内力,又兼凝而不散,林克尔发出的火龙虽是强悍,但猝不及防之下,在热力最弱的龙尾处挨了一指,这一凝炼的寒气登时如剑一般破开火龙,不止尽收热气,甚至逆向攻入了林克尔体内。 照理说以林克尔的武功修为,应可登风云录而有余,即便阴气侵入体内,也可徐徐转化,绝不会这等狼狈,但一来他所修的‘火舞龙行’份属至阳,且正使到至刚至烈之时,一时难以收敛体内热力,受阴气所伤时极难收拾;二来幻影邪尊这一指来得极快,令他未及转念之间便着了道儿,竟来不及作出反应。加上这一指阴寒力劲凝聚细致,非但不为林克尔体内经脉处那烈阳一般的热力硬迫阴阳相合,一丝都不因此化去,反因阴阳殊途,游走之间更添经脉处严重的伤害。 原本想要运抽吸之力,一丝一丝地将林克尔体内奔腾难消的阴气抽出,就算没法完全救得他,至少可减一时之苦,少性命之忧,但才刚想试,赵平予又缩回了手。倒不是因为他不想救人,而是运功相试之间,赵平予发现这阴气不只是凝聚不散、敛而不发,根本无法逐步剥吸出来,而且幻影邪尊这一指极其厉害,几乎像是早捉准‘火舞龙行’内功运行上头阳盛阴敛的破绽,这一指阴气入体时,竟吸收了林克尔体内被制压着的阴气一同作耗,在经脉当中愈是乱窜愈是膨胀。 修练道家武功,最重阴阳调合与五行相生,赵平予对人体的认识几不弱于医家,人体之中阴阳相生,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若他随意吸取林克尔体内阴气,只怕那乱窜的阴气一吸尽,林克尔体内阳盛阴消,孤阳不长,反使得他体内气息无法调合,岂非想要救他却害了他性命? 微一咬牙,赵平予暗下决心,双掌都贴到了林克尔腹上,黏上了气海之处。如今若想救林克尔,看来只有阴阳两道同时下手,一口气吸取林克尔体内阴阳二气,待得他体内两气同时衰弱之时再行抽手,到时候阴阳气衰,再难冲突,自己再徐徐吐息入内,才可重整林克尔体内阴阳气息。幸好他练的是道家武功,最重阴阳相应,加上自身内力也已不弱,以之引导二气逐步融合,该当承得起林克尔体内阴阳二气在自己体内的冲撞,只要时间把握得当,应可救得此人性命无疑。 不过直到此时,赵平予才发现幻影邪尊之所以一击而退,竟不下手取林克尔性命的原因:这一指看似轻描淡写,可虽说以凝聚胜分散,他送入林克尔体内的阴寒气劲却也太过坚固难散,只怕幻影邪尊这一指出手看似轻松无比,实则是用上了全力,林克尔虽重伤,幻影邪尊自身的内力也耗去了七八成,与其继续下手取林克尔性命,他所更急的该是赶快找个地方运功调息吧?这倒也解了赵平予一番心事,至少也不必怕异宝落入人手,让他没法子混进天门里刺探情报。 双掌一阴一阳,慢慢将林克尔体内乱窜的气劲吸入体内,以自身内力为引,缓缓融合阴阳,赵平予行功一点也不敢急燥,自己内力虽不弱,又深知道家阴阳融合之法,但无论是林克尔的阳刚内力和幻影邪尊的阴寒内息,造诣都胜他不止一筹,若是自己一时急燥,一口气猛收他体内气劲入体,一旦无法控制那强横的内息运行,林克尔现时的痛苦难当,就是接下来自己的下场。 偏偏‘想到什么地方可能会出错,那儿就一定会出错’。正当他运功收纳,在自身经脉内谨慎地调息阴阳的当儿,赵平予突觉林克尔一声放松似的呻吟,知他已回复意识,正想出声提个醒,以免林克尔不知状况下气息妄动,反而令情况难以收拾时,林克尔体内气息竟一阵乱荡,全不受他运功所控制,反而如洪水冲破堤防般,大量内息竟一口气涨进了赵平予的体内,只冲的他体内一阵此起彼落的疼痛,阴寒的冻伤和烈火般的灼烫不住交替,这是他昏晕前惟一能感觉到的… 如果真能完全失神地晕过去就好了,偏偏那痛楚如此激烈,前仆后涌地直捣赵平予心窝,彷佛全身的经脉都在那严苛的挫磨之中碎成了片片,痛到再也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脑海中只觉那痛楚纷至沓来,将他完全侵蚀下去;偏偏那痛楚还不住推陈出新,一波比一波更强烈地咬噬着赵平予的浑身上下,每一层痛楚都远过于先一波的袭击,令到赵平予还真以为,若是痛得晕了过去,还是老天爷对他的慈悲哩! 虽说那痛楚不住刺上心头,痛到赵平予再没有其他的感觉,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察觉不到自己的内力和经脉,连在地上抽搐时磨在地上草石肌肤擦伤的感觉,都完全沉没在那强烈的痛楚当中,当真是除此之外再感觉不到其他任何东西,恐怕连死后世界都没这么可怕吧! 但虽是如此,强烈的求生意志仍存在赵平予心中,他不想就这样死,一点儿都不想!虽知只要放弃那一点逐渐被消灭中的神智,放任痛楚将他卷入,痛晕痛死之后便可解脱,但赵平予仍死把着那愈来愈不清楚的心头灵明,他甚至已感觉不到自己是否正咬着牙关,是否正忍着痛楚,只知道若不死抓着那点清明不放,一旦放松便是死路一条,再没可能死后翻生。 也不知这样痛了多久,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赵平予连眼都张不开来,只觉整个人犹似煮透了的虾子般蜷曲在草地上头,便是忍疼不动,肌肤表面也是一阵痛楚传来,也不知是方才激烈抽搐时擦到的伤处,还是肌rou抽搐了太久,麻木的肌rou一回复感觉就是一股痛处麻麻地传了上来。 但随着这一小片一小片的痛楚传上身来,虽仍是极不舒服,但现在的赵平予可差点要高兴的跳起来了,肌肤上头的擦伤和麻疼虽是难受,总还令他感觉得到是那儿在痛,比之方才那痛到什么都感觉不了,比死还可怕的感觉,这浑身上下没一寸能脱的酸疼难受,已经是上上的享受了。 睁开了眼睛,赵平予当真吓了一跳,不只是因为一张陌生的脸孔就在眼前,而且那脸孔是如此怪异,五官深刻、目大如斗也就罢了,连浓密丛生、环住了半张脸的须发,竟都做金褐之色,活像一只猛兽途遇倒地的猎物,正小心谨慎地试探着那猎物是否在装死般,只差点儿就想张开血盆大口狠咬下去。 “不可妄动,”看赵平予张开了眼睛,那‘猛兽’竟口出人言,一双像是轻轻一挥,就可以将赵平予整张脸抓下的巨掌,轻轻按住了他,言语声气虽有些怪异,举动却是无比轻柔,生怕伤了他一般,“你内伤初愈,经脉才刚复回,随便动是不可以的,先好好地躺着吧!” 感觉得出这人并没有什么敌意,赵平予放松了下来,浑身上下又是一阵阵的痛楚。他睁目望着那猛兽般的男子,生怕他一时兴发,做出什么奇怪事来,一边在心中慢慢回忆,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边回忆着方才的事情,一边慢慢地运功调息,赵平予陡然发现,自己的经脉非但不像刚受重创般的断裂或重伤,反似生气勃勃,比起原先还要柔韧强壮,原本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控制不住,用力太过便会伤己的内息,此刻竟源源滚滚地在经脉处不住周游,不只是内力突增,比起他原先内力还要浑厚许多,竟连经脉的承受力量都增强了,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奇遇啊! 一边压抑着心中的狂喜,缓缓运转内力,将那澎湃汹涌的内息,慢慢导入脏腑当中,一边思索着这其中的缘由,从回忆当中赵平予慢慢猜到了一点儿由头:方才他正运功抽吸林克尔体内混乱的阴阳气息的当儿,林克尔突地惊醒,只觉那正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内劲,此时竟像有了个出口般,正缓缓外涌;正忍着浑身痛楚的他还未来得及细思缘由,已本能地将体内混乱的内息加速推出,将他那浑厚的阳刚内力,和幻影邪尊用以伤他的阴柔内劲,一口气全都贯进了赵平予体内。 正因为如此,赵平予被那强劲的内息一冲,差点儿便岔了气,内息登时倒流,混着从林克尔身上传来的强劲力道,登时涨的他浑身似要胀裂一般。幸好一来赵平予身具‘九阳脉’异禀,经脉先天禀赋极为健壮,远胜一般高手,虽是事先无备,但靠着老天帮忙,瞬时还当得住那劲气狂流,虽痛的似欲断裂,勉强还是撑了下来,只是那阴阳内劲乱流狂涌,在赵平予体内乱窜,冲撞着他的经脉脏腑,猝不及防之下,从没试过如此强烈劲力周流的赵平予,才会因而痛不欲生。 二来赵平予体内内力极强,平日系因怕初练武功,经脉一时间承受不住,才不敢全力出手,此时大笔劲气贯入身来,又是突如其来,本来他该和林克尔一样,被那乱流的阴阳气息搞的再控制不住体内阴阳平衡,变得只能等死。幸好赵平予体内原本蕴藏强劲内力,此时却恰到好处,正成为阴阳劲气当中的媒介,原在体内不住奔窜的阴阳气劲,以他原本的内力为引,本能地导引阴阳,逐步融合,慢慢地浑融为一,反变成了他所能够控制的内力,算来也是他因祸得福了。 想到此处,赵平予突地跳了起来,向着林克尔跪倒在地,猛磕了好几个头。 “不用多礼,受人滴水之恩,该当涌泉以报,这本是在下该做的事。”伸手扶住了赵平予,阻住了他继续叩拜,林克尔轻轻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何况在下只是正好身具丸药,可以强筋易脉,歪打正着之下恰好护住贤兄经脉,也算是…也算是在下报贤兄救命之恩罢了…” “不管如何,在下仍是要多谢前辈相救,前辈长我许多,唤我小兄弟得了。”一边被林克尔口中那有些不伦不类的‘贤兄’称呼弄得有点想笑,赵平予一边拜谢,一边改了称呼。 其实这也难怪他要大喜拜谢。方才赵平予运功默查,导入体内的阴阳气劲在己身内力导引之下,阴阳气息已逐渐调和,足可运用自如,而且自己体内不只是功力深进不少,竟连经脉都似被易筋洗髓般,变得无比强韧,活像是天赋的‘九阳脉’再加自幼练起的勤修苦练般,以往他最担心的经脉不足撑持体内功力的问题,此刻竟似已迎刃而解,他深知这绝非自然生成,必是方才林克尔见他痛不欲生下,以奇异功法或者域外宝药救护自己,心中那股感激,当真是难以言喻。 “小兄弟?是吗,这样也好,”似是不甚了然小兄弟与贤兄之间的差别,林克尔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赵平予的肩膀,“那时在下一个不慎,竟一气将功力全送到小兄弟身上,在下才清醒就看到你倒着地上,说不出话;在下原想死马当活马医,先护住你的经脉,不在冲击下断折,才用药给小兄弟吃下,没想到小兄弟的内力很厚,竟然能靠自己就化掉那力量,在下的药不过能为小兄弟凝脉固髓,小帮你一把而已,这也是神的保佑…啊,对了,小兄弟你有妻室没有?” 完全听不出他为什么问这问题,被这一下话锋突出所慑,一时间怔的有点儿呆呆的赵平予张口结舌,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啊,这样就好。”慢慢地站了起来,林克尔拍了拍衣上的草屑,“在下本来以为能在这里打得很好,没想到这幻影邪尊厉害,在下还是回去好了,小兄弟你好好过日子,愿神祝福你。” “这…”看林克尔要走,赵平予一下倒犯了踌躇。照理说他现在该回到天门的大队里头,依原订计划混入天门之中打探消息才是,可方才那一下,林克尔的内力大半已送入自己体内,此刻林克尔正是气虚力弱的当儿,加上他从域外来,在中原处人生地不熟的,若无人护送,真不晓得他能不能安然回到自己的家去,“前辈刚遭巨创,是否需要小子护送…” “那就不用了,多谢,”步履虽有点儿蹒跚,月光下回头的林克尔仍是微微一笑,笑容中虽有一点儿苦中作乐的样子,却令人也不由得感觉到他看得很开,让人很难去违逆他的意志。“我知道怎么回去的,而且你们中原的城镇里有许多我的族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