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幸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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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走到了天门的总堂口所在,即便连一心要保持低调的赵平予,在见到了天门总堂的地势之后,也不由得要出口赞叹一声,此处不只风光明媚、动人心魄而已,形势当真险绝!怪不得以此为基的天门,十几年来威震蜀地,从无外敌可以近此处,光择地一项,便颇得天险之利。 天门的总堂位于蜀东山中,长江正由此处出蜀入鄂,犹如刀刃般将此处切割开来,不只景色瑰丽,兼且地形深险,尤其天门总堂所在之处,简直就是一个陆上孤岛!四面均是深深的断崖,只东西南三面有桥对外通联,甚至无须高手把守桥头,只要普通数百个身强体壮的士卒,便足可扼守此处,千军万马不能飞越;加上这陆上孤岛腹地广大,光从他们进来这面南大桥走到总堂所在,便要两个多时辰,显必有粮库等的设置。只要积粮足够、水源不缺,再加上没有内应相助,别说是正道的各大门派了,便是郑平亚率朝廷十万大军前来,要攻破天门,怕也是难比登天。 运宝大队走到了天门总堂之前,只见天门总堂前一字排开,数十人整整齐齐的,全不闻一点嘈杂之声,显是训练精良、纪律严谨。虽说赵平予胆敢深入敌后窃听机密,绝非胆怯之人,但看到此地处处天险,加上经营稳固,颇尽人事,也不由得心中七上八下,再看到天门中人出迎的阵仗,足见人马精良、实力雄厚,不由得赵平予心中,对郑平亚消灭天门的大业存有担忧之意。 虽没有人介绍,但赵平予光用眼看,也一眼便看出来那个是‘一柱擎天’杨干,那不只是因为此人就立在众人之前,更非因为与他面目相似的杨逖虽为堂主之尊,也只侍立身侧。虽只是普普通通地站在那儿而已,但光是那站相就已慑人心目,稳的像是生了根一般,站得竟像比一支枪矛还要笔直,虽是眉目慈和、嘴角含笑,毫无睁眉怒目之态,但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慑人气魄。 那不怒而威的英气,对心中全无准备的赵平予来说,真的是满吓人的。赵平予以往也曾在道旁看过几次官家出巡,还不只是县令刺史之类,甚至眼见过节度使之类的高官显要,但那些人虽是前呼后拥,光侍从仪杖都多的教人数不清,气魄教没见过世面的人不由自主地心中畏惧,忍不住要跪地磕头,但和眼前的杨干那迫人气势相较之下,却是远为俗气,简直不能比拟于万一。 看到杨干虽未作态,却是直捣心胸的慑人气势扑面而来,心中有鬼的赵平予竟承受不住那压力,忍不住缩了一缩,幸好杨干旁边的人注意力都放在‘芸萝花’上,而杨干眼角也不望向那异宝一眼,只是亲切地将出马护宝的四位堂主迎了进去,全没半分架子;和自己一同来的运宝队伍呢?则是小心翼翼的将‘芸萝花’放下,生怕弄伤了一丝一毫,混乱中竟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一边和众人一同动作,在这总堂之前慢慢砌上巨坛,好将这‘芸萝花’高高地供起来,活像是个祭天之宝一般,给杨干吓了一下的赵平予表面上低首垂眉,和众人一起动手砌坛,实则暗自提起勇气,趁众人不注意时偷眼打量着四周,将立在杨干周边的高手人物一个不放地收入眼内。 除了那前次才被他吓过一回,连着两次到口的天鹅rou都飞掉的杨逖之外,最惹人眼目的人物,就是立在杨干身旁的老者,生的瘦瘦长长的,连脸庞都有点凹陷下去,年纪虽像和杨干差不多,发丝眉毛和胡须当中,却已颇有斑白之色;密密接连着差点儿连眉间都快看不出来的浓眉之下,一双眼儿亮亮地打量着众人,勾鼻下有力地撇着八字胡子,嘴唇微微勾着,毫没半分笑意,透出一股精明倔强和倨傲不下人的风骨,活像是无论发生什么喜事,都惹不起他半分高兴一般。 无论从那惹人注目的异相,和众堂主们向他行礼时那高傲的像根本不想理人,只面对白宁枫时才微微颔首的神态,都让赵平予清楚了解,此人必是天门的第二把交椅,也就是天门副门主、杨干的师弟,以精明细密著称的杨巨初了。 在杨干的另外一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儿,十七八岁的年纪,虽也算得美人胚子,但和赵平予曾见过的美女如蓝洁芸等人相较,也就平平而已,只她那眼神精精灵灵的,显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加上也不知怎么搞的,随着众人慢慢走近,那小姑娘一幅跃跃欲试想跳出来的模样,却又不敢乱了规矩,不觉间向杨逖那儿一靠,不只杨逖,连杨巨初都似触电般本能地退开半步,竟似怕了她般,教赵平予实难索解,这小姑娘虽位站得近,显是在天门内地位极高,表面上却没什么特出之处,何以不只杨逖,连杨巨初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门副门主,竟都似对她有三分忌惮? 手上忙着砌坛,听得身边吱吱喳喳,众佣工们出身低下,为了天门出的高额雇金才离乡背景,大热天地长途赶路之下,一到此处竟连休息都没休息,马上又要投入筑坛的工作。若非昨天下午在桥头前宿营,又是早早便入睡,过桥后又特意放慢了速度,虽已过未时可今儿其实没走上多少的路,大伙儿仍是活力十足,怕这样连着赶路上工下来,里头难免会有人要喊吃不消了。 偶尔应和个一两句,赵平予手上不停,暗地里却运起功力,偷偷听着总堂里头众人的对话。那大厅处离此没有多远,加上他们原先筛选佣工时,特意选择不会武功的人,让赵平予混入时还着实费了一番工夫,照说总堂中人该不会以为大厅里关起门来讨论的机密,可能被这些佣工偷听,放松戒心之下,在此偷听的赵平予,所能得到的情报恐怕比原先在季韶附近偷听到的还多呢! 才刚集中注意力,赵平予的耳边就听到了大厅当中,传来了白宁枫又急又快的声音,将路上遇上了不知名的人物拦路,而代表众人发言的阴京常竟连来人身份都不确认一下,就将对方所求的‘芸萝花’叶双手奉上,季韶等人也毫不阻止,大庭广众之下大失天门威仪之事禀告上去。 “这…这未免太过份了,”白宁枫话声刚歇,杨巨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光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得到,他必是一幅眉头深锁,紧瞪着阴京常的表情,“本门崛起江湖已二十年,无论走到何处,江湖同道谁敢不给本门三分面子?此人竟拦路要宝,行径可恶至极。而你们呢?真不晓得你们这些堂主是怎么做的?连打都不打一下,就把人家要的东西双手奉上,胆子怎么这么小?这事儿要传了出去,江湖中人人将传为笑柄,教本门中人日后在江湖上如何抬得起头来?你们说啊!” “还请副门主先行息怒,”季韶的声音慢条斯理,显然这质问早在算中,“虽不曾通名,但那人气势强悍,加上兵器虽不示人,但从外貌形相来看,这人该是汉中派的文掌门无疑。” “是…是文仲宣?” 声音之中颇含凝重,似乎光是听到这个名字,连武功高强、见识丰富的杨干也要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连原本咄咄逼人,猛地似想将季韶等关系人全吞下去的杨巨初,一听到这个名字也噎了口气,这人的威名当真有这么大的效果,让人不得不静下心来重新整理思绪,一点不敢大意。 “虽…虽是如此,”凝了好一会儿,杨巨初的声音才跑了出来,却已没有方才那等迫人之态,声音简直像有点外强中干似的,“但一仗不打就把宝物双手奉上,也未免太…太离谱了…” “这倒不离谱,”轻声地吁了口气,杨干的声音响了起来,也不知是否赵平予太过敏感,竟似在声音中听到了一丝笑意,“天底下没几人敢冒文仲宣的名头行事。何况若真是文仲宣,连本座都未必敢轻易动手,何况这些孩子们?你们能好好的回来,已是上上大吉了。说句实在话,那文仲宣向来是出名的软硬不吃,搞到别人连外号都不敢帮他取,最是难打交道的一个人,送掉几片叶子有什么大不了?你们能在他眼前把‘芸萝花’护送回来,兼且一人不伤,已不算失职。” “而那时出言相犯,这一点倒是你的不是了,宁枫啊!”杨干的声音淡淡的,倒不像真在指责白宁枫,只是由此接下话头而已,“风云录的十人之中,除了幻影邪尊的武功实在太高,而柳凝霜柳掌门的功夫还逊余人一筹之外,其余八人虽有名次上下之别,真实武功其实不相上下,尤其文仲宣武功之高,连本座都不敢言必胜,若非他签运不佳,竟对上了幻影邪尊,风云录上他的排名多半还会赢我呢!这等人物岂可轻易得罪?宁枫你的修养确实还要多磨一磨,知道吗?” “关于此事,季韶还有下情上禀。”听门主这么说,知道事情总算是揭过了,杨巨初再怎么吹毛求疵,也不能再就此事大做文章,季韶不由得暗吐了一口气,随即将事后阴京常与文仲宣之间的交谈仔细地禀告门主。此事极为重要,阴京常那时虽是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文仲宣,终于要破天荒地来此和门主会谈,此事可关系本门将来向北的发展,绝不能小觑,偏白宁枫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却故意把这事漏掉,也真不知道这家伙心中是怎么想的。 “这样啊?干得好!”原本话中的笑意还只是隐隐约约,但听到季韶接下来的话,杨干的高兴可再掩不住了,连武林白道之首的少林派都请不动的文仲宣大驾,竟能来此和自己共赏明月,这面子比之‘芸萝花’的几片叶儿,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巨初,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置?” “这嘛?首先我们也要确定,那是不是文仲宣本人,”心思细密如发的杨巨初,也听得出来门主话中的兴奋之意,只他向来细心,做事总要先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这事既是京常弄出来的首尾,就由他前往汉中派,和文仲宣磋商一下,以免到时候出了岔子,那可不成啊!对了,京常,”硬是把话题转了过来,杨巨初的锋头一下又对准了阴京常,“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京常上禀副门主,”阴京常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像是并不把方才杨干的赞许之意放在心上,但不知怎么着,赵平予听来总觉得有点儿中气不足,与前次在玄元门山下偶遇时相较,竟似虚弱了不少。这还真令人有点难以想象,虽说奔波路途极长,压在阴京常肩上的工作又不少,但以他身为天门五大堂主之一的功力,也不该会累成这样,“那位前辈并不想再涉江湖,因此…” “你事情是怎么办的?”才听到第一句话,手掌在桌案上重重一拍,杨巨初的怒喝声已冲出了口,“那可是江湖中武功一等一的高手啊!本座好不容易和他套上了交情,带他由间道上峨嵋干事,弄好了彼此关系,这才让你去劝他加入本门,本来是水到渠成、毫不费心的事儿,你竟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我虽知你对黄榜中人印象不好,却不知道你竟因此而公私不分…” “京常有下情回禀,”微微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等到杨巨初的话声一断,阴京常才接上了口,“事情有变。当京常上得那位前辈洞府,竟发觉那位前辈身边多了位红粉知己…” “什…什么?”虽说没看到实况,但光听声音中的转折,赵平予几如目见,这一句话只听得杨巨初张口结舌,连原本源源不断的怒骂声都似无柴之火,再烧不起来。这也难怪杨巨初惊诧,他与‘yin杀千里命七天’交情虽算不上深,却也知道他的恶名来由,绝无女子在与他缠绵之后,还能活过七日,这种人竟会有红粉知己?真是打死他也不肯相信。“你…你不是看错了吧?” “京常该是没有看错,而且更怪异的是,那女子竟…竟是…”心里也知道这事太过玄奇,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但杨巨初既问出了口,要隐瞒也是不行的,“若京常没有看错,那女子该是峨嵋派的前掌门雪青仪。光看两人的神态,便知那前辈雄心已老,再不可能重出江湖。” “这…这怎么可能?” “此事难说,”听到阴京常的话,话头插了进来的季韶虽是力持镇定,但语音中仍微有发颤,“那日季韶上峨嵋派吊丧,雪青仪的…的尸身除再无气息之外,几与常人无异,兼且幽香缭绕、馥而不散,峨嵋派的‘慈航诀’奇功确是神奥难言,若是‘慈航诀’中有什么特别法门,能令死者复苏也不奇怪。‘慈航诀’奇功之下,恐怕…恐怕倒是那位前辈被复生的雪青仪所伏…” “这…这倒也难说…”虽是不曾亲眼见过,但峨嵋派‘慈航诀’的神异,杨巨初倒也是听说过的,如果雪青仪因修习‘慈航诀’有成,因而复生,又在交接之间消去‘yin杀千里命七天’的恶性,要把他弄得服服贴贴,再不肯出江湖,也不入天门,这倒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那…那京常你怎么处?你总不会连人事也不尽,职责也不管,二话不说地就乖乖拍拍屁股离开吧?” “京常知已无能为力,因此请那位前辈修书一封,送到峨嵋,就说他‘愿赌服输’,看在‘雪掌门’的面子上,只要峨嵋派不入江湖、不大张旗鼓地参与江湖中事,也不去找他的麻烦,那位前辈就不再出山。并请那前辈将信放在峨嵋玄天殿的大佛手上,听说峨嵋已因此封山了。” “原来如此,干的不错。”杨干笑了笑,他老于江湖,又久处天门之首,见识自是较杨巨初高明许多,一听便猜得出来阴京常的策谋,确是不费一兵一卒,便牵制住了峨嵋派不能对天门动手。这作法对‘yin杀千里命七天’也算是人尽其用,反正峨嵋已然封山,再不过问江湖事,在天门看来,这和灭了峨嵋派也差不了好多,总归天门尔后发展上头,她们是成不了后顾之忧了。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赶快看要如何对付青城吧,宁枫愿为先锋,一战立威,让天下人都看清我天门的实力之强。”见阴京常连番得了彩头,连师父都拿他没法,白宁枫赶忙站了出来,他可不想什么功劳都给这沉默是金的家伙拿去。“无须总堂派人支援,只我席云堂的人手足矣。” “不行。” “又怎么了?”听阴京常出声阻止,话声斩钉截铁,毫无反驳的余地,白宁枫不由得心中有气,马上就爆了出来。赵平予虽无法亲眼看到,但也猜得到,其余人必是惊讶无比地看着阴京常,连他自己都不由得为阴京常担心,为什么这样毫不犹豫地把别人立功的机会给封掉?尤其在自己连着被夸奖之后,这话出口可是会引火烧身的,“你以为只有你能立功,别人就都不行吗…” “不是,”截住了白宁枫的话,不让他更难听的话儿出口,阴京常的声音仍是一幅不疾不徐的样子,“不是谁能不能够立功的问题,而是现在还不是对付青城的时候,绝不可妄动。” “怎么说?”杨干问出了口,他武功虽高,对青城派的一代宗师‘春秋剑’穆豪德却不能没有三分忌惮,也知道若光是白宁枫动手,绝吞不下青城,但听阴京常的话意,他之所以出言阻止白宁枫的出击,却不光是‘春秋剑’穆豪德单独一人的问题,而是后头有更深奥的计算。 “青城实力虽远不如本门,但终是武林一脉,传承久远。本门若对青城出手,胜为必然,但事后却必会引起白道各门派的注目,成为众矢之的。何况京常和老五这回出去,在闽州一带遭受伏击,‘流云剑圣’尚光弘等人对本门的敌意已很明显,京常认为此刻绝非本门树敌的时候。” 话虽简略,但其中意思非常明白,一是若此时出击,虽能一举覆灭青城,却要引来各大门派的注目,不论他们是主动联合围剿,还是暗中连手俟机而动,对天门而言都不划算;二是尚光弘等人已明白摆出了架势,要与天门为敌,这几人都是与杨干共登风云录的高手,武功均属高明,若此时妄动,正好让他们有借口和白道各大门派连手,纵是天门实力精强,也要吃不消。 现今武林,正道诸门派大至可分儒道释三脉:儒以华山派为首,以地近关中之利,和朝廷来往密切,不少藩王子女都在华山习艺;释则以少林为尊,一来当今天下佛寺众多,二来本朝开国之时,少林当年又有觉远为首的僧兵义助,事后众僧虽不受敕封,少林派却更受朝廷尊重,威名远在众派之上;而道门则因始祖老子与本朝同姓,道门各系均为朝廷所重。若非三脉表面和睦,暗中则是势力倾轧、相持不下,怕天门这些黑道门派也没有空隙发展茁壮,直至今日称雄一方。 以现今局势之暗潮汹涌,虽以天门声威之盛,却也不能妄动,三脉中人虽是暗自较劲,表面上仍是彼此和睦,尤其对势力逐渐强大的天门,更未稍减戒备之心;若天门一有异举,给这些门派有借口连手,以寡敌众之下,天门虽依地利足可据守,对方要胜也是难上加难,但若之后还要再向外发展,在正道戒备下却也不易了,杨干等人都是打滚许久的老江湖,那会不知其中利害? 这还只是三脉联合的问题而已,若再加上尚光弘等人,状况还会更为复杂:三脉虽各自都对天门颇多戒备,但一来天门行事低调,他们也找不到碴子,二来三脉彼此之间心结不小,彼此之间互不信任,若没有人出面整合,便是联军也是一盘散沙。但若天门轻举妄动,让尚光弘等人有借口出面整合正道各派,以他们在风云录中名列前茅的威望,足可压下各派间的矛盾。 “虽是如此,可本门的威望却不能轻堕,”听阴京常点出了问题所在,白宁枫似也知道不好再坚持下去,可心中的愤愤不平,却不是这么容易消除的,“去年宁枫去排帮交涉,要他们每年多交黄金千斤,以资使用,他们新出的那个女帮主就不住耍赖,硬是弄得宁枫无话可说;今年宁枫再去,排帮的接待款儿比去年还小;还有…还有这回本门的运宝队伍,就是在衡岳一带遇上文仲宣的,排帮这地头蛇竟一点消息都不报!显见本门若再不露点威风,连排帮都不甩本门了。” “排帮啊?这可不好办…”杨巨初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显是沉吟许久才出的口。排帮虽属江湖帮派,和以身家传统自重的各大门派之间关系并不太好,但终也是传承许久的大帮,与化子遍全国的丐帮、专跑运河商务的漕帮顶足而三,虽是江湖帮派,难免龙蛇混杂、成份不齐,但其中高手却也不少,和名门正派相较下,名声虽有不如,但真要说到实力,却也不弱上多少。 幸好自二十年前天门大破衡州湘园山庄之后,天门出手大方,将洞庭湖支流一带的航运全移给排帮,自己经营长江本流,共享江运之利,只每年向他们分享大笔金银,这一笔乃是天门的重要财源,若天门向排帮施压过了份,逼走了这个老盟友,恐怕后果比直接对付青城或峨嵋,引起正道围剿还要严重,杨巨初虽说向来对阴京常不存好感,但事关本门前途,却也不能不小心。 “排帮是吗?”阴京常虽是说的声轻,但总堂中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在外头的赵平予凝神之下,仍是听得清清楚楚,“我倒有个构想,只是现在还没成形,请门主稍待数日,等京常筹谋成熟之时再行禀告。” “若是要威压的话,也不用我们动手了,光老三你的‘阴风六识’出手,就够排帮那些人受得了,”白宁枫冷哼一声,“宁枫这回在闽州可是开了眼,以尚光弘、梁虹琦和骆飞鹰等人连手的实力,甚至打脱不了阴风六识排出来的阵形。看来以你手下的阴风三卫、阴风六识,加上个‘阴风十八军’的实力,要横扫天下怕都够了吧?又何必要宁枫等人动手或筹谋,多此一举?” 听到此处,赵平予的心不由提了起来,差点连手都不由得慢下来。他也曾听蓝洁芸提起过,阴风堂的实力最是晦莫如深,其中关节就在于阴风堂主阴京常手下的亲军阴风十八军,虽说极少对外出击,但惟因其没有出名战绩,无人知其底细,反而更显神秘莫测,据说阴京常随身的阴风六识不只是阴京常的护卫,也是阴风十八军的统领,只是这消息从无人能予证实。好不容易在此听到这支神秘实力的消息,赵平予自是将注意力提到了顶点,生怕错漏过任何一点可能的情报。 “幸好那时他们是三人连手,若只有一或两人,怕六识中已有死伤了吧?”似是完全没把白宁枫话中露骨的挑拨意味放在心上,阴京常的话声一如平时柔和,“别说尚光弘他们三人分别动手了,若是门主亲自出手试招,六识的阵形也拦门主不下,这根本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 “那又是什么问题?”听阴京常的话意,连杨干都来了兴趣,竟并不把白宁枫话中的暗意,指阴京常秘练私兵,恐有篡位之想的可能性放在心上。人多总比人少有利,这已是不言而明之事,杨干倒真是难以想象,为什么阴京常会说‘幸好’对方是三人连手,阴风六识才能保得不失? “门主一想就明白了,”听那声音,阴京常像是用指头在桌上指点勾画,只是声音并不大,加上赵平予虽是内力深厚,在受林克尔之助,经脉巩固之后,内力运用更是得心应手,足将厅中的声音一毫不漏,但若要以耳代目,‘看’清楚阴京常在桌上指画些什么,只怕连神仙都未必做得到吧?“那三位虽是武功高强,但从未练过连手合击,又一开始就被六识困在阵中,他们的招式又是大开大阖,彼此间互相干扰,十分心倒有七分是放在小心出手,别伤到自己人上头…” “原来如此。”见识高明如杨干,与当日亲眼看到那景象的赵平予,给他一点之下,都想到了其中关键:便是三人武功再高,若没真花心思在连手出击上头,只是急就章的连手战斗,对上对方熟习而流的布阵相战,便是彼此武功差距再多,也可能被默契的优势给抵销;何况三人的武功都走大开大阖的路子,便是以一敌众,也比三人困在一个小圈子里挥洒得开,只不知当日吃亏之后,这三位前辈是否痛下针砭,处理这个问题了呢?将来和天门交战,这问题恐怕逃不掉啊! “既然公事了了,你们就好好休息吧!”似是拍了拍什么人的肩膀,厅中的众人都站了起来,慢慢向外走出,“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们也都辛苦了。京常你也休息几天,再上汉中派去;哦,对了,宁枫,你恐怕休息不了多久,下个月初建康那边陆家小姐的婚宴得由你去,知道吗?” “是。” 听到众人慢慢走出厅来,赵平予连忙埋头专注自己手边的工作,只耳边却又听到了季韶和杨逖的几句话,“老四,这是路上帮你买的药,你拿去好生补补,腿上好多了吧?” “已经全好了,多谢大师兄。” “不要怪老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还没来得及回答季韶,另一边阴京常已举手招了杨逖过去,“老四,我有事找你。别溜,包你有好处的。” 听得满头雾水,本还想继续偷听下去,可赵平予眼角一瞄,差点吓得想转身逃掉。不知何时,有两个女子已漫步经过附近,若非她们向杨干见礼,那黄莺一般的声音太过美妙,怕也引不起赵平予的注意力。可他怎么也难以想象,竟会在此遇上旧识!项家姐妹虽是没什么好脸色给杨逖瞧,对杨干仍是礼貌周到,显见当日被杨逖暗算的事,八成已揭了过去,现在‘雪岭红梅’柳凝霜和杨干之间的关系,仍是亲蜜一同以往,否则怎会遣这两名女徒来助天门一臂之力呢? 更麻烦的是,项明雪虽仍一如以往,正眼也不瞧男人一眼,但老天爷却全没答理赵平予心中紧张至极的暗自祷祝,项明玉的眼光竟飘了过来,在一群辛苦劳动的佣工身上飘了一会,差点让赵平予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呢!虽说他的容颜与当日已差得很远,但轮廓却没变多少,阴京常和杨逖一个是十多年不见,又是成长最快、变得最多的时期,一个则是没见几次,印象不深,可项家姐妹被他助过一次,印象比较深刻,女孩子又较男人细心,赵平予还真怕自己会被她给认出来。 趁着夜深,爬上了这可以俯视面南大桥的高地上头,虽只爬到山腰上头,但这儿足可俯瞰整座面向南边的连接桥段,视野算是相当不错的了。赵平予暗自计算,天门总堂处与外界连接的三座桥当中,以这面南的桥规模最大,若到时候当真要对天门下手,最重要的就是占据这座桥梁。 本来当他初次见到天门总堂的险峻之处时,也曾想过或许不要硬攻,而是采取将三座桥梁的桥头处占领,封住天门对外通道的办法,饿也把天门中的高手们饿降。但一来天门总堂这陆上孤岛腹地阔大,水源无缺,加上天门总堂大厅的地下建有地库,其中粮食足供一年之用;二来赵平予虽无法深入探查,但以天门众人的诡智,怎可能这般轻易将自己陷入进退不得的窘境?此处必有秘密的对外信道,但这信道关乎天门存亡,必是秘中之秘,一时间赵平予怎可能调查得出来? 何况赵平予胆子虽不小,可才进这天门总堂,他的心就不由得凉了下来。本来赵平予当初的计划是混在天门中数月,等到将其中内情探出个大概时,才想办法混出去,回郑平亚那儿报讯,没想到天门形势如此险绝,无论进出都检查严格,三座桥梁两端都有岗哨,虽说夜深时哨兵的注意力难免有些不集中,但岗哨间彼此监视,毫无死角,连只耗子想混出去,可都是难比登天。 加上在天门当中卧底,可不是那么轻易的任务。一来和赵平予照过面的就有阴京常、杨逖、项明雪和项明玉四人,阴京常、杨逖等虽不至于注意到佣工中的一个小人物,项明雪也向来不甩男人,可项明玉不知怎么着,这两天老是四处转悠,尤其爱靠近‘芸萝花’的花坛,害得他原已七上八下的心更加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会给她逮着把柄;若非她生得极美,佣工之中又没几个好出身的,这美女一出现便招惹不少眼光和谈论,掩护了他一些,怕赵平予早要露出马脚了。 加上杨巨初也不知是生性劳碌还是怎么,贵为天门副门主的他,竟活像闲不下来似的,动不动就四处逡巡,连佣工聚集之处也不避忌,就算没什么事也要四处晃来晃去,无论到那一处都可挑得出毛病。他身份又高,嘴上又毫不留德,不仅唠叨还爱生气,弄得人人精神紧张,一看到他身影就浑身上下不对劲儿,尤其赵平予心中有鬼,给这人这样搞来搞去,更是一日长如三秋。 好不容易拗了三四日,赵平予终于忍耐不住了。其实也不只是他,有不少佣工们都受不了杨巨初那种无聊透顶的盯梢和鸡蛋里挑骨头的找碴方式,私底下互相多有怨叹;只是天门出的雇金极高,诱惑力太大,既已明言在花坛完工后工钱一次付清,绝不延欠,众人也只有认命的份儿,反正杨巨初带来的精神压力虽大,但此处管吃管住,饭菜也好,多等一等总没坏处。只像赵平予这样身负特殊任务的人,却是非逃不可,不然就算没被拆穿,迟早也给那内外交煎的压力搞疯。 也幸好对天门中的各项机密,虽是没什么法儿下手窃取,但至少在他手上,已有两项该会有用的情报:一是白宁枫年轻艺高,行事积极,却老被阴京常压制,出不了头,心中怨气不少,该有可趁之机;二是阴京常手中那神秘无比的‘阴风十八军’,对其组织与实力他虽仍探不出什么头绪,但几日夜里偷到各处窃听之下,却也听说其训练之地,乃是襄阳附近山中的迭云塔,至少也算有点因头了,至于更深入的情报,就等出去再看郑平亚他们要怎么处置吧! 仔细观察着大桥两边的岗哨,却是一点儿空隙都没有,他已不是第一天来此窃视,却是根本没有足以逃出去,不为哨兵察觉的空隙。难不成得当真动手打出去吗?一年来在武夷山中的训练,武功已可算不错,加上数日前的奇遇,在林克尔的丹药协助之下,经脉较前巩固,对体内的内力愈趋应用自如,赵平予虽有把握,以他的武功要解决桥梁两边的哨兵绝不成问题,但若打草惊蛇,天晓得会不会暴露出尚光弘和郑平亚等人暗中图谋天门的机密?天门当中卧虎藏龙,可绝不能掉以轻心的。 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桥梁两边的哨兵身上,专注地似乎连他们呼吸间身体的微动都感觉得到,两边的哨兵其实都不算专注,却也没有那么放松,想找出空隙真是难上加难。正当赵平予不耐烦,怎么也找不出他们的破绽,只好硬来破关的时候,突然之间,肩膀上却被人轻拍了一下。 这一下轻拍虽是一点力道都没用上,简直就像是好友相见时互相示好的动作,在赵平予心头,却不啻为天雷劈顶一般。一来他心中有鬼,在佣工群中显得极为沉默,和旁边一堆吱吱喳喳的家伙犹如天壤之别,并没交上什么友人;二来他身负任务,绝不可露馅,可在天门当中,却不乏认识他的人,这样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对赵平予而言简直就像是被人当场揭穿身份般尴尬。 连想都没想,赵平予一个旋身,已如饿虎扑羊般向来人扑了上去,左手虎爪袭敌胸前,右手鹰喙击敌咽喉,瞄的全是对方要害,这左右两招出手虽不带丝毫风声,手上威力却是直逼来人胸臆,这两招可是赵平予全身功力所聚,乃他所学中最强悍的两击,可说是竭尽生平之力,威力之猛、出手之狠,别说常人了,怕连杨干这名登风云录的高手,也难行若无事地接下来。 这也难怪赵平予下手狠辣,入天门做卧底,竟给人看穿了身份,以现在的情况,赵平予最担心的就是露出声息,一旦事情叼登得大发了,天门精锐集结,他武功虽不弱,想逃出此险地却是难比登天,因此他一出手便全是狠到极点的绝招,丝毫不留余地,不只要一击毙命,还务求对方一声都叫不出来,以天门中人的警醒,一旦来人死前发出了声音,就等于敲响了他的丧钟。 招式才出到一半,赵平予陡然发觉不对,映入眼帘中的竟是项明玉那娇俏妩媚的瓜子脸儿,像是完全没预料到这一轻拍,竟会惹得赵平予出手攻击,而且两边都是杀手,直要一击毙命,她虽武功高强,内力或不及赵平予,可招式运用和身法都不在赵平予之下,但被赵平予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儿一吓,简直就像三魂吓走了两魂、七魄只留下一魄般,登时整个人都呆了,吓的连叫都叫不出声来,赵平予的狠招虽已递到了跟前,项明玉竟吓得全不知举手招架,只楞着待死。 也不知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还心怀仁善,不想辣手摧花,还是因为发现项明玉的反应不对,事情必有蹊跷,招式虽已使出,左爪右指都快要击中对方了,赵平予竟赶忙收了招。若非他在武夷山中得到大量功力,为了避免体内内力运转过甚伤及经脉,在蓝洁芸的协助下,对控制体内力道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功力收发较一般武林高手犹胜一筹,以两人相距之近,怕非伤到她不可。 只是赵平予功力收是收住了,双手也及时撑开,没击中她身上要害,但这一扑可使出了全力,力道太大,他光收住内力不至误伤项明玉便已竭尽全力,根本不可能再施力定住身形,身体撞到她时赵平予一个立足不住,竟反射性地搂着项明玉滚倒在地上。 抱着项明玉滚了一圈,待得发觉时赵平予才知不妙,此时他正压在项明玉身上,制得她手足都动弹不得。时日正近夏季,即便是山中夜里,仍颇有点暑热,两人衣衫都不厚实,这姿势之下两人贴得如此之近,赵平予只觉一股清氛馥郁的处女幽香扑鼻而来,撩人心魄;尤其胸前磨擦之间,传来一股软热又有弹性的触感,赵平予甚至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从‘抬起身’变成‘压下身’去挤压,好享受那丰挺弹性在胸前不住弹跳的火热快感,舒服到令他数日来的紧绷都松弛了。 何况赵平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虽说性格向来矜持,可体内那年轻人火热的血液却是毫无抑制地沸腾着,尤其一年来和‘雪莲香’蓝洁芸夜夜春宵,尝过那人世间最美妙的快乐之后,直是一日不可无此。这些日子以来因为要混入天门之中,没和蓝洁芸相伴,修练道门武功、最重阴阳相合的赵平予一直压抑着本能的要求,此刻一将这艳色不弱于蓝洁芸的美女压在身下,竟也不管这是什么时候,情不自禁地冲动起来,连吁在项明玉脸颊上的气息,都显得那般火热和粗浊。 再加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被赵平予这般轻薄的项明玉明明贴身地感觉到了他男性的冲动,火热地直顶着她玉腿上头,可项明玉一没出力挣扎,二没高声叫人,甚至连纤手的推拒都显得那般无力,简直像是欲迎还拒般鼓励着他的侵犯。被那体内的烈火烧的眼中都泛起了红丝,赵平予睁目再看时,只见项明玉俏脸偏在一边,玉颊生霞、面红耳赤,连呼吸都散着热,娇躯在他的压制下变得酥软,只胸前那美妙的弹跳,在他重体压揩之下,反变得更加柔软地推撑着他的胸口。 她的动作还不只如此,随着赵平予的身躯本能地步步进迫,隔衣磨搓着她敏感的胴体,项明玉活像是欢迎之至地轻扭纤腰,给予他更多进犯的空间,只鼻间透出一丝无意义的呻吟,虽是无言相邀,却像是正需求着他的袭击一般。 见项明玉一不推拒、二不叫唤,只是微弱无比的娇声嘤嘤,一双勾魂媚眼半睁半闭,面上神情又似荏弱又似需求,娇滴滴地晕红双颊,活像是已承受不住赵平予这般直截了当的进迫,在这样的强迫之下竟被勾起了强烈的春情般,那又似含羞又似渴望的媚态,更撩得赵平予差点心神失守。尤其时处深夜,地点又是野外,还要小心别让下头的哨兵发现这边的情况,虽是时地不宜,但对赵平予而言,却有一股异样的刺激感,差点想在她身上狠狠发泄一下压抑已久的欲望。 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忍耐力,咬的舌头和唇皮都痛了,赵平予好不容易才压抑下心头那股强烈的需求,双手撑在项明玉耳边,将身体撑了起来,慢慢地离开了她。 也不知是羞还是喜,当失去了赵平予身体压迫的当儿,项明玉竟悄声轻吁了口气,小嘴微呶,活像是正失望着一般;待得赵平予撑起身子,缓缓跌坐在她身畔,渐渐平复着呼吸的时候,项明玉也没睁眼起身,修长的娇躯仍挨在地上,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再无法靠自己爬起身来。 慢慢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总算平静下来的赵平予转头望了她一眼,连忙回过头来,心跳却又忍不住加速不少。没想到项明玉到现在还没起身,修长高挑的娇躯失了力般瘫在草地上头,雪白如玉的嫩颊上晕红未褪,眉宇之间艳色犹着,尤其方才在赵平予的挤压之下,她的前襟颇有些散乱,他的眼光竟不自觉地钻向她衣内,依稀可见内里莹白如雪的肌肤和粉红色抹胸的花边,再配上项明玉那彷佛正欢迎着男人侵犯的娇羞意态,撩的赵平予心头不住乱跳,逼得他赶忙去想正在玄元门中苦苦等待着自己,离别时那强忍泪珠的蓝洁芸,才能缓解体内本能的汹涌澎湃。 为了抵抗方才压在项明玉身上时,那无比香艳旖旎的记忆,赵平予好不容易才将心思转回到刚刚被她轻拍肩头的时候。以他此时的功力,照说不该待项明玉到了身后还浑然未觉,项明玉武功虽高,但若纯论内力,较他还差了一截,就算再收束声息,也不可能瞒得过他的耳目,惟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太过专注于桥头哨所的哨兵,才没注意到屏气凝息,走到身后的项明玉。也幸好她大概对自己无甚敌意,否则只要娇呼一声,光这‘窥伺机密’的罪名,马上便可送了自己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