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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言

事你一辈子别碰老子!”结果真的没用,别说老子了,就是我自称老娘都没用。晚上下班回来,闷油瓶洗完澡,直接绕过我的大腿我的衬衫我打歪的领带走到他那边,拉窗帘、上床、关灯、睡觉。

    我忍不住推他:“哥,也不用贯彻得这么彻底吧。我已经洗心革面了,一礼拜最多就抽一根。”

    闷油瓶不说话。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我清楚地知道他没睡着,他也清楚地知道我知道他没睡着,但我们俩都装作不知道对方知道自己没有睡着。我以为很快我就会习惯没有烟的日子,结果只习惯了没有睡眠的日子——不仅没有睡眠,还没有性生活。

    后来我完全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对于闷油瓶来说,性生活可有可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四舍五入,就是我也可有可无。这个烟戒到最后,我不仅要忍受香烟对我的诱惑,还要忍受我对闷油瓶根本毫无诱惑。相较于前者,后者对我造成了更大的心理伤害。而且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压力越大烟瘾越大,当时我正好接了一个特别重要的并购案子,交易达成之前恨不得整天睡在办公室。本来和他zuoai也是一种减压方式,现在变成了我的压力源泉。

    但是我对他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么多年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群小鬼我有一千个办法收拾,但我一碰上闷油瓶,就觉得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后来我只能趁着他洗澡的时候对着天花板撸,一边撸管,一边和自己的老二进行一些深入灵魂的交流:“你说,这个天花板到底有什么好看?他天天看天天看,到底有什么好看?”

    我的jiba不知道,所以它完全射不出来。

    但从卧室偏偏能看见淋浴间,浴室的墙是磨砂玻璃,水蒸气上来就只剩下个半遮半掩的轮廓,别说重点部位了,就连头在哪都看不清楚。但就是那么一个剪影把我训练得犹如巴甫洛夫的狗,后来水声一响我就开始发情,闷油瓶湿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我张着腿正对着他撸。

    我上半辈子能要的脸皮都在他身上用完了,现在从各种意义上都是皮开rou绽、血rou模糊。闷油瓶绕过我,在他那一边坐下,我加快速度,在背后用气声一遍遍叫“小哥”,垂死挣扎一样,其实也没有在叫他。

    他终于转过来看了我一眼。

    那一瞬间,我整条脊椎跟过了电一样,无法抑制地爽,大脑一片空白,就好像有人用小锤子一节一节敲我的骶骨。我一下子就高潮了,jingye几乎是喷出来的,有几滴直接射在了他的胸口。

    说真的我当时非常害怕,甚至觉得他会马上走人,或者至少去浴室再洗一遍。但闷油瓶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他把我双手反扣,压在了床上。

    “我真没抽烟,这一个月都没,不信你……”我的求生欲还是非常强的,当时还试图解释,但闷油瓶马上把我的嘴堵住了。我们好像很少在一片温馨的气氛下接吻,每次都搞得和打仗似的,还是那种寸步不让的堑壕战,僵持之下,伤亡非常惨重。我两个手腕都被他扣住了,一开始还试图挣脱他的钳制,挣扎了一下就发现完全是徒劳,只好束手就擒。

    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心想,反正横竖老子今天都已经爽过了。闷油瓶还能干啥,总不见得把我吊起来打。

    结果他居然只是单纯地和我亲了一会儿。闷油瓶肺活量大得惊人,亲到最后我嘴唇都麻了,心跳得飞快,甚至有一种初恋的感觉,脑子自然是非常之乱。他松开我,拿鼻子蹭了蹭我的下巴,上面还有点胡茬,手感估计不怎么样。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的胡子,实话说,我也不喜欢他的,接个吻搞得和搓澡似的。

    “明天就剃。”我心虚地摸了摸脸,“最近太忙了。”

    “吴邪。”他轻轻唤我,这小子一叫名字我就知道准没好事,果然就听他说,“明天我得回一次张家。”

    张起灵的记录2

    我说完这句话,以为吴邪会生气,但他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我说我很快会回来,他点头。我看见他睫毛投在脸上的阴影,眼睛里带着水汽,像某种小动物。吴邪轻易就能得到别人的信任,这种能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的虹膜颜色偏浅,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好像在和对方说:“这一秒钟,我是属于你的。”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但我知道,也只有这一秒钟。

    我问他:“还继续吗?”

    他先是摇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说:“我想cao你,可以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吴邪的脸上并没有欲望,事实上,他几乎连表情都没有。有时候我觉得他在无意识地向我靠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是冷冷地看着窗边。似乎他用意识在空中构建出了一个没有我的世界,如此才能感到安全。

    我说:“好,我去准备一下。”

    他拉住我,说刚才洗过澡了,不用这么麻烦。而且他也不怎么干净。最后一句吴邪是带着笑说的,他直起身去亲我的脸,鼻尖、唇峰,然后是喉结。床垫是软的,我抱着他,像摔进了一朵云里,没有重量,只有温度和气味。他的吻像雨一样落下来,衬衫的扣子已经半解,脖子上松松垮垮系着一条领带。我伸手去脱他的衣服,忽然想起第一次看他穿正装的时候。

    是去面试,匆忙接到通知,只好来找我借。临行前,他对着镜子手忙脚乱看了半天,系不出一个完美的温莎结。我帮他把衬衫领子翻起来,重新打上领带。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明明自己为了面试紧张得要命,还和我打趣说:“少侠手下留情。”

    一晃就是十年。现在公司页面上也有他穿西装的照片:衬衫熨得妥帖,领带一丝不苟,连微笑的弧度都经过精确的计算。而我认识的他从来都不愿意把领口的纽扣系上,我把领带稍微系得紧了点,他就和我抱怨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瞳孔放大——是陷入爱情的征兆。

    我希望这是真的,那我至少还能逃走,这样做对我们两个都是最优解。但是没有,他这样看着我的时候,我几乎从来没有拒绝过。

    哪怕只有一秒。

    哪怕就只有一秒,索多玛毁灭的那天她回头看了一眼,就变成了盐柱。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zuoai的时候他喝醉了,脸颊酡红,一边脱我的衣服一边咬人。我怀疑他简直是属狗的,咬起人来乱七八糟,酸酸痒痒的,却不疼。

    我叫他的名字,吴邪毫无反应。他拉着我的手去脱自己的裤子,涨红的性器弹出来,半软半硬的,因为酒精的缘故,没有完全勃起,但摸上去热得惊人。我犹豫了一下,他死死捏着我的手,摸到屁股后面,说:“你、你快进来。”

    我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睁大眼睛,居然真的细细看了我一会,然后自顾自笑了:“闷油瓶,老子化成灰都认得。”他当时一连说了好几遍,我差点以为他就要一直这么叫我了。所幸吴邪念叨完就闭上了眼睛,月光下他的脸颊毛茸茸的,大腿也是,性器半勃着,guitou上分泌出一些透明的液体。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摸了摸,他发出猫一样的叹息,自发地往我的身上蹭。

    我知道再待下去的结果是什么,但还是这样做了。犯罪意图和犯罪行为都很明显,我知道罪名是什么,我无可辩驳,他永远都可以审判我。

    插进去的时候吴邪迷迷糊糊开始叫疼,我退出去,他半跪在床上,背脊塌陷一个非常漂亮的曲线。外面纷纷扬扬下着雪,有一瞬间他似乎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就这么趴着看了一会。我搂住他,吴邪扭过头和我接吻,身上起了一层薄汗,他的性器在床上摩擦,深色的床单上已经湿了一小片。

    “你啊……”他埋在我肩头,小声嘟囔了几句,然后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低头亲吻他的睫毛。

    我躺在床上,三十岁的吴邪和三十岁的我亲吻。后来我们两个给对方做前戏都有一套特定的流程,非常程序化,他曾经开玩笑说这套玩意可以直接写成联邦民事诉讼规则,经他这么提醒,我发现zuoai确实和诉讼有些类似。我们一开始是有来有回的,最近几年,吴邪才和我说他其实没那么喜欢当插入方,主要是心理压力太大,老要想着我什么反应,爽不爽疼不疼,简直是在做我的乙方。他在公司当够了乙方,在家必须要享受一下做大爷的滋味。

    我说不疼,他就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也没那么小吧。”

    不小,我没告诉过他,是我对痛觉的感受比较迟钝。我很少感觉到疼,像杂音一样,大脑会替我屏蔽掉这些感受。

    吴邪的前戏流程是从脸亲到肚脐,然后枕在肚子上给我koujiao,我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有时候他抬头看我,用晨雾般的眼神。和我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整个春天都在他的眼里融化,口腔温热湿润,用力吸吮,舌尖是草莓的颜色。我朝他分开腿,他把手指探入我的身体,无论多少次依然无法习惯的异物感让我皱了皱眉。

    “疼吗?”吴邪问。

    我摇头,只是胀罢了。很多感受都无从谈起,我们赤裸相对,最不该设防的人和最无法设防的姿势,猫向主人露出肚皮,打开身体、头脑、感情和它的胃。“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在心里说。他望着我,我觉得他听见了。性带来亲密感,除了发泄欲望,也是一种维系感情的方式。他摸索到前列腺的位置,无声的酥麻感在体内蔓延开来,我支起身,与他接吻,多余的润滑液沿着他的手指流下来。

    我觉得扩张已经足够充分,就示意他进来。吴邪的性器直直地对着我,taonong了几下便青筋勃发,茎身是熟透的粉色。他把我的腿分得更开,我闭上眼睛,吴邪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鼻尖很凉。这次他是真的下了力气,并不是尖锐的疼,但确实有一种钝痛沿着颈部神经钻上来。然后他插进来,小声地在我耳边喘,用性器摩擦肠道。

    我听见滑腻的水声,而他整个人都冒着热气,像一簇火苗般窜进来。水汽蒸腾成云雨,融化在我体内。

    窗外开始下雨,他说:“看着我。”

    等我适应了以后,吴邪才暴风疾雨地抽插起来,力度之大,就好像要把睾丸一起捅进去。如果可以的话,我相信他会这么做。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看着我,露出轻微错愕的表情。即使在这种时刻,我们依然极致地清醒,我听见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汽车驶过,有人在空旷的街道上交谈。我们的呼吸交叠,心跳重合,这时候,他是我的一部分。

    也只有在这时候。

    十几分钟之后,我射在他的小腹位置。吴邪看着我,将性器抽了出来,露出一种不知是伤心还是满足的表情。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说:“别抽烟了,我很快回来。”他捂住我的嘴,扶着性器捅进更深处。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血液奔流翻涌,喉头压抑着的喘息,横膈膜收缩,肋骨扩张,肺里窸窣的杂音。

    别抽烟了,求你。

    有些话说不出口,放在心里却只会腐烂变质,伤口溃烂、化脓,长出米白色的蛆虫。爱没有征兆,只有振聋发聩的余声,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后遗症持续一生。我想起很多年前他在我的课上提问,神采飞扬,眼睛里有少年人的光,后来那些光点只剩下烟。

    他经常在半夜偷偷跑出去抽烟,拿上风衣和手套,在街上缩成一小团孤单的影子。我站在楼上,看那两行雪地上的脚印,然后在他回来之前装作自己早已入睡。吴邪在我脸上落下一个烟草味的吻,我在迷蒙中翻身,将他抱住。

    抓不住的,无论多少次。我习惯了在公寓楼下看着没有亮灯的房间发一会呆,组里有交易的时候,他总是深夜才回来。对我来说,生活是雪花一样堆在桌上的动议,选不完的疑犯,证人右手空悬,说出我听过几千次的誓词:“我在此宣誓,我将说出真相,一切真相,只有真相。”对他来说,是永远不需要睡眠的华尔街,工作电话从日落打到日升,时间以六分钟为单位,分割成无数的碎片。他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给客户回邮件,早上七点我准备出门,掖好被子,俯身吻他的时候,看见吴邪青黑色的眼圈。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我们只是平静地变成两条路上的人。

    一个礼拜之后,我从中国回来,他像平时一样和我坐了一会,然后说,我们还是分开吧。

    我说好。

    但是说出那个字的时候,我一下子感觉到疼。

    黎簇的补充

    直到苏万这小子鬼鬼祟祟地从厕所隔间里出来,我才意识到这事没有我想得这么简单。公共场合没法交头接耳,我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等下聊。苏万一个眼刀甩过来,我会意,立马眼观鼻鼻观心,虔诚地把手伸到感应水龙头下面。出来的水冷得我浑身一震,我暗自骂了句娘,从镜子里看见吴邪面无表情地从隔间里走出来。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苏万这个眼刀其实是有含义的,叫作“黄药师来了”。在这个眼神上又有几种变体:“黄药师走了”“黄药师又来了”“黄药师这次是真的走了”“卧槽黄药师又他妈回来了”“我的天哪黄药师要发功了”……诸如此类,不可胜数。我和苏万读法学院的时候是全年级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几年下来,在与教授斗智斗勇的过程中结成了深厚的友谊,日常交流自有一套系统。工作了以后,黄药师就变成了我俩暗号里最高频的词汇,没有之一。至于为什么用黄药师代指呢?原因也很简单,黄药师浙江生人,久居东海桃花岛,行事三分正中带有七分邪,雅号“东邪”。

    对,就是吴邪。

    如果你要问他这么牛逼,为什么要招我们这两个废物给他打工?那答案也很简单,我们俩便宜,而且好用,这几年来历经生活和吴邪的毒打,完全可以做到用一个人的钱打两个人的工,满足一个变态老板的一切变态要求。

    具体他的变态要求有多变态我暂不赘述,因为根本数不清楚。我回到工位上以后,看见微信上多了一条消息,是苏万发的:“新客户是张家人。”

    “什么张家?”我打字过去。

    “我去张家你都不知道,鸭梨你村里刚通网啊?”苏万噼里啪啦打过来一串字,“西毒啊!西毒你忘了?”

    我cao,这次来了个大的。

    西毒具体是谁,我们其实不太清楚。吴邪整天一张内分泌失调更年期提前雄激素衰退的臭脸,我根本想象不出他那位神秘男友该是何等人物。总而言之,能和他长相厮守双宿双飞,断然不可能是正常人。我当即就给他安排了欧阳锋的角色,无他,东邪西毒,天生一对,对付吴邪这种人,必须以暴制暴,以毒攻毒,打他的嘴,咬他的腿。

    吴邪把他的宝贝男朋友藏得很好,我和他工作了三年,从没见他为了私人原因请过一次假。要不是苏万说他有次看到吴邪的手机桌面是个男的,我甚至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我觉得他活该一辈子单身)。但是后来还真见过张起灵一次,是圣诞前后,当时我们组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每天都睡在办公室。假期计划自然是早就泡汤了,我们收工的时候大概凌晨五点,吴邪提议去楼下酒馆庆祝一下,苏万默默地说,这个点咖啡店都快开门了。

    他话音刚落,吴邪就皮笑rou不笑地看着我们。我想把这事糊弄过去,立马站出来支持老板的英明决定,打算瞎拍一通东邪的马屁。

    结果我一站出来,就看见老板露出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好像吃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

    苏万也愣住了。我们对视了一眼,都有点纳闷:我们俩什么时候有了让吴邪哑火的威力?这断然不可能发生,我和他很有默契地回头,看见办公室的玻璃墙外面站着一个男人。至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张起灵身上确实有一种很神奇的气质,用苏万的话来说就是百分百被动冷场王。

    张起灵甚至很有礼貌地在玻璃门上敲了两下,才推门进来。办公室一下子特别安静,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我狗腿地说:“老板娘好。”

    气氛彻底凝固了。

    我敢说那一瞬间吴邪一定想把我当场掐死,但张起灵只是愣了一下,对我和苏万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吴邪面前。他们之间还横着一米多宽的枫木办公桌,吴邪低下头,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回家吧。”张起灵对他说,停顿了一下,才转过来看我们,“你们也是,早点休息。”

    我和苏万立刻夹着尾巴跑了,生怕走得太慢长针眼。

    话说回来,苏万说这次的客户是一个生物医药公司,最近要上市了,让咱们所写招股说明书。他一开始也不知道这公司居然是张家名下的,只觉得奇怪,怎么客户文件发过来,那首席执行官、运营官、财务官都他妈姓张,还都是海字辈的,不像现代企业,倒像封建王朝。最离谱的是首席技术官居然叫张千军万马,他越看越无语,翻到最后,董事会成员里居然还有张起灵的名字,持股倒不多,但在重大议题上有一票否决权。

    我一听也傻了,难道说我们老板其实是个吃软饭的?那吴邪这吃法还挺硬的,牙口不错……

    我们嘀咕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背后阴风阵阵,果不其然就是吴邪的精神攻击。他把我们俩提溜到他的办公室,我以为又有什么苦差事,浑身充满了地心引力,根本不想看他的眼睛。

    吴邪突然说,做完这个首次公开募股他就要休假了,无限期的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不会回来。剩下半句没说,但我们都知道他的意思。

    窗外似乎有鸟在叫,我抬头看他,突然想起来三年前的夏天,他在这个办公室面试我们的时候。

    阿透的记录3

    吴邪从门口进来的时候,我发现他明显瘦了一点,本来是线条温润的杏眼,现在隐约能看见眼窝。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羊绒毛衣,在沙发上坐下。我问他要不要喝茶,他摇了摇头。

    按日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对于摆脱我这件事,吴邪明显是有些愉悦的,坐下以后,他立马换了一个舒适的坐姿,把手搭在了沙发靠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说:“你迟到了半小时。”

    “你们的规定是三十分钟之内不取消预约,”他摊了摊手,“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三点整,我进来之前看了手表,三点二十八分,我会按原定时间付钱。”

    “钱不是问题,只是以为你们律师会更有时间观念一点,刻板印象,我先道歉。”我开玩笑地说,“而且——我刚才看见你从洗手间出来,那个洗手间是我的,里面有摄像头。”

    吴邪的表情变了一下,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很快就恢复了那种教养很好的笑容:“花在客户身上的时间是这样,我们每一分钟都会记录下来,给他们开账单。 但是自己的时间,其实我不是很在乎,而且也没法在乎,毕竟实在是太少了。我读书的时候也经常睡过头,有几次没去上课,还是小哥给我抄的笔记。后来我就经常和他选一门课,不点名的话,去不去也无所谓。”

    “吴先生不打算回应一下第二个问题吗?”我看着他的眼睛。

    “不是真的,当然没有必要回应。”他带着笑意说,眼神却是笃定的,“你没装摄像头。”

    我耸了耸肩。

    “好了,言归正传。我简单说一下我的结论,你认为在这段关系中没有被需要的感觉,他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这是你们的主要矛盾。至于你的另一半,在我们的谈话过程中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你的不满,但应该是有恐惧的情绪在的,他害怕自己不能理解你,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你沟通。与此同时,也担心将你推得更远。”我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描述,但是他经常会用客体视角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就好像是一种心理上的第三人称,不是记忆力的问题,是他回忆的方式。但总体上,我认为这段关系并没有到无可挽回的程度。”

    吴邪眨了眨眼睛:“那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最后一次了,不聊点轻松的话题吗?毕竟平常和我说话也是要收费的。”

    “想聊什么?”

    “比如说你对我的第一印象,什么都行。你刚毕业,就碰到我们两个客户,是不是经常在心里骂人?说出来也无所谓,骂我的人实在太多了,骂这小子反正他也不在乎。而且和他说话,不在内心疯狂刷弹幕还挺难的。”

    这几句话倒是有点真诚的意味在,我想了想说:“你别生气,你第一次给我发邮件的时候,我以为是来治疗性功能障碍的,这么多条款,没必要吧,我们还是有职业cao守的。”

    “原来你还是性治疗师……”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觉得我们在想的应该不是一件事。

    “两位性生活上的问题也可以和我沟通,如果有的话。”我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几句,谅你们也没有,“如果说第一次见面的话,我其实挺喜欢你的。我觉得你很有趣,但对我不是很信任。这是很正常的,要和陌生人谈论自己的亲密关系非常需要勇气,我能理解。我也会定期去看心理医生,这是一个需要磨合的过程。”

    “和恋爱是一样的。”他补充了一句,“哪有完美的水晶鞋呢?”

    “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我说,“都是这样的。重要的是,你想从中得到什么。也许有一双鞋会让你想要永远跳下去,直到筋疲力尽,也许没有。也许你说得对,世界上根本没有一双真正合脚的鞋。又或许你找到了这双鞋,却不想再跳下去,为了停下舞步,只能砍掉双脚。这都是你的选择,我希望你能快乐,他对你的第一印象就是你笑起来的样子。

    “他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吴邪看着我,在那一瞬间,我的视线透过了现在的他,看见面具背后那个朦胧的影子。雨后初霁,这是阿坤的形容。

    “他说,他还会爱上你很多遍。”

    吴邪的记录3

    我来到诊所的时候两点五十分,两分钟以后闷油瓶从房间里出来。这还是分开以后我第一次见到他,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的,但是来不及了。我们俩一直有在茫茫人海中认出彼此的本领,也许是第六感吧,我总觉得他有这样的才能该去当警察,而不是检察官。

    这一次我看过去,他没有回避我的视线。

    我只好站起来,今天是周六,闷油瓶穿了便装,耳朵尖还是红的。冬天开暖气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耳轮比体温要高一点,以前我老忍不住去逗他,爪子才伸到一半就被他摁住。他左耳轮上还有一个痣,细细小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我给逮住了,zuoai的时候,常常会拿牙去啃。

    网上说这地方的痣代表男人善解人意,懂得和人打交道。什么狗屁。

    闷油瓶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发了一会呆,思绪不知道跑哪去了。他全身上下哪里有痣哪里有疤哪里特长我都知道,要再这么想下去,估计就是现实版的盗梦空间了。

    说到这个,我认床,刚搬到他家的时候还真做过一个怪梦,是中老年版本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梦里的时间流速总是很奇怪,好像前一秒钟我还在上那颠三倒四一团糨糊的刑法课,后一秒闷油瓶就变成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站在洗手台边刮胡子,脸上全是泡沫。我睡眼惺忪地刷牙,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牙半黄不白,脸上胡子拉碴,但是头顶又很空旷。后来回忆的时候我差点没被这个版本的自己给气背过去,但梦里的我没觉得哪里不对,漱完口,很自然地就问他借剃须刀。然后秃顶的闷油瓶转过来,“吧唧”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一下子就醒了。

    然后我看着他,还没黄牙的我,和还没秃顶的他。

    刚从他那里搬走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地失眠,穿着浴袍在酒店的天台数凌晨四点的纽约、凌晨五点的纽约、凌晨六点的纽约……非常行为艺术。后来科比坠机去世,我甚至觉得自己能取而代之,成为下一个比较能熬夜的球员。

    我不能去想这件事,如果我不去想它就没有发生,也许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但他就站在这里,我们身高相仿,我平视前方就能看见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几乎是纯黑色的,我在夜里曾经亲吻过无数次、黑夜的眼睛,他的睫毛湿润以后贴在皮肤上的曲线,眉骨下青灰色的阴影,像蛇一样蜿蜒着的血管。

    这太难了,比我经手的任何交易都难。

    他说:“吴邪。”

    闷油瓶从来不说情话,即使是在床上。即使是那种任何话都不作数的场合,他也只是看着我,叫我的名字。这两个字被他赋予了无数新的含义,有时候我并不明白,我捂住他的眼睛,那两个字沿着耳道和鼻腔钻进我的心里,如同溺水一般的濒死感,我无法呼吸,只能死死地拉住他。那时候我挣扎的力气大概可以拖着他和我一同去死,闷油瓶的身上红了一片,他停下来,用鼻尖轻轻碰我的脸。

    “真巧。”我解释说,“小花和我说的时候,我以为你不会来。我不想拂他的意,就把合同写得特别复杂,想让阿透知难而退,结果没成功。现在的小孩啊,越来越不好骗了。”

    闷油瓶沉默了一下,才说:“你瘦了。”

    “公司附近没有好吃的,不像你,在中国城上班。”我客套了几句,眼神是躲闪的。他似乎想拍拍我,手伸到一半,又停下了:“照顾好自己,别让自己难过。”

    这句话被他说得很奇怪。以前我三叔偷偷给我寄钱,总说别让我父母难过。我二叔则是唱白脸的那个,训我的时候喜欢说别让我父母失望。别让我自己难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我看了看他,甚至有些困惑。再不济闷油瓶也可以说别让他难过,我们虽然分手了,但也不是完全失去了联系。

    他的手机号我倒着都能背出来,法律圈的人不多,以后兴许还是会见的。

    等我能面对他的时候。

    也许吧,总会有这么一天。我搬家以后,床头放的还是我毕业的时候我们的合照,虽然那张床是带不走了。当时给我拍照的是胖子,毕业以后就回了国,前几年刚结婚,新娘特别好看。那张照片里闷油瓶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我戴着六角的毕业帽,对着镜头把嘴咧得没心没肺,而他只是眼带笑意地看着我,右手落在我的肩头。好像我在闷油瓶身边总是以被照顾的形象出现,我和他说那群把我气掉大牙的同事,和他说我乘地铁里遇到了一群瘾君子,和他说这天下雨下雪下冰雹把我冻得半死……我和他分享我的一切,而闷油瓶把自己藏得太好,只让我看见冰山最上面的那一角。

    年少无知的时候,我对着这座冰山狠狠地撞上去,我觉得我能把他焐热了、融化了,变成全球变暖以后上升的海平面。但泰坦尼克号就是这样沉没的,泰坦尼克号觉得自己永不沉没。

    这不是个爱情故事,爱情故事是杰克对着露丝大喊你跳我就跳,爱情故事是海洋之心、他作画时颤抖的笔尖和马车窗户上的手印,现实生活是硬去撞冰山的泰坦尼克号。生活是你不情愿却依然发生了的事,相恋时你觉得青春不朽爱情不死你们长生不老,你把阿里斯托芬在酒会上讲的故事通读了三遍,你宣布他是你的灵魂伴侣,你们要手牵手一起下到地狱里去。

    “我爱你。”我抬头看他,“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