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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金山的手,紧紧的握着,在夕阳洒满的病房里,吻去大爷睡梦中的泪水。只是渐渐的,大爷开始抗拒卢凉的触碰。他偏头躲开他的亲吻,打开他握着他的手,最后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卢凉记不得陆金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排斥他了,知道自己再不能站起来?还是后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失了禁?或者,他湿哒哒的淌着鼻血,脸色苍白的喘着气,而卢凉正拿着春景糕,小心翼翼的进屋?亦或是,他昏迷到不知自己还能不能醒过来……都不重要了。他一点点的抽空热情,把他疼爱的卢凉抛弃了。卢凉很多次,被陆金山拿东西砸到。他眼神冰冷的看着他被砸破的额头,如同陌生人一样。“滚出去,别让我看见你。”为什么他还不走……”这些,都是陆金山驱赶他的语句。大爷红着眼睛,一句句的骂着他,恶毒的,绝望的。一下下刮着卢凉的心,让他不堪重负。低低的叹了口气,想从口袋摸一颗烟,只可惜,满口袋都是土,兜底都是漏的。卢凉抓了一旁的枯草,撅了几根,狠狠的咬折了根茎。那时他年纪小,根本受不了大起大落的感情,只当陆金山真的厌倦他,一气之下,就跟着陆银山,从了军。一走便是三年。三年啊……他们就这样,在彼此的心结里迷了路,最后走到不能挽回的地步。夜里冷,卢凉系紧了扣子。有个东西从他衣服兜划出去,不过太轻了,很快就被风吹走了,卢凉并没有看见。是他们每个人都有的绝笔书。风吹开一角。“至母亲,我已辞世,再不能在母亲膝前尽孝……”长长的一段,洋洋洒洒的思念之情。是那个冲上去的孩子的。卢凉侧坐着,踢了踢眼前的石子,他用脚尖踏着青石,扯开裹在腿上的破裤子,撕成条子,扎在胳膊上。已经有些发炎的伤口,针扎似的疼,卢凉紧紧的咬着嘴唇,疼的脸都白了,手下却一点儿劲儿都没松,直到伤口再没了知觉,才放开手。就这样,挨到了天明。他找不到部队,也联系不上人,在官道上整整走了三天。世道太乱,没人帮他,人们看他那个样子,都当他是乞丐,卢凉只能半夜偷偷的捡点烂菜叶子,或者在路边摘点野果子吃。直到有一天,李伯清开着他的破车一路杀过来。他开的飞快,官道上尘土飞扬的。尽管如此,李伯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卢凉。他跟在后面使劲按喇叭,卢凉那时正发着高烧,他迷迷糊糊的往一边靠,身后李伯清按的更欢了。就这样,烧的快傻了的卢凉,被李伯清架着,扔进车里。“阿凉啊,我就知道你还活着,嘿,你都不知道哥的心情!”神经大条的李伯清笑嘻嘻的扒拉着卢凉的脸。“真特么丑,都破相了。”“……”卢凉没说话,他的头有些晕。眼前发昏。“诶!别翻白眼儿啊!你翻谁呢你!”李伯清使劲儿推卢凉,把他晃得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你可别睡啊!我告诉你,我大老远的跑过来,不是捡尸体来的!”李伯清点着他的鼻子威胁道:“你要是再白楞我,我踏马弄死你!”卢凉勉强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李伯清。这瘪犊子不知道从哪逃荒过来的,带着一股子风干的sao腥味儿。全身上下只有牙是白的。满身的破布条子混着血,顾上头就顾不着腚的。“你咋找来的?”卢凉哑着嗓子,费力的问了一句。“我呀!从陆二阎王手下跑出来的呗。可尿性了!老子就是那大罗神仙,一溜烟儿就能升天呐!”李伯清碎嘴子似的叨逼叨着,听得卢凉心烦。第39章思凡二十八了,陆家虽然张灯结彩的,但是从里到外的透着一股子死气。老太太穿着件干净的青色长褂子,坐在大爷床头,纳着鞋垫,白色的麻布,裹在上面,针脚细密,结实又服帖。陆银山正在旁边的桌子上,拿着蒜缸子一下一下的攒着。青色的汁水淌出来,顺着光滑的蒜杆子,流进陶罐底下。老太太拿针刮了刮头发,她有点看不清针,就凑到窗户那细细的穿,缝的仔细,每一针,每一下,都会确认,有没有扯紧。针线盒子摆在桌子上,压着大爷的书。那些他曾读的字句,已经很久没有人再去翻动了。大爷换了新衣,玛瑙红的褂子,万字不到头的金线扎着边。他躺着,也没有表情,没有生气。阳光洒进来,大片的光影透过窗户,落在他阴恻恻的脸颊上。死皮在脸上张开,青黑色的气息窜在皮肤下,大爷身上的小袄破了,被人脱下来,放在他的床头。“哎。。。。”老太太静静的叹息,她这几日,总是会想起孩子们小的时候。大爷那时候圆滚滚的,带着帽子,白白的小脸永远那么干净,仰着头,牵着她的手往前走。陆老二脏兮兮的跟在后面,大鼻涕甩的老长,磕磕绊绊的跑着,嘴里唔哩哇啦的喊着,脚下不停,勉强的跟着。卢凉呢,总是自己一个人,也不愿意说话,孤零零的。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卢凉那孩子,也没了。就剩一坛骨灰,放在祠堂里。想来,是给那孩子上一炷香了。老太太放下针线,轻轻的推门出去了。陆银山砸的用力,细细的蒜泥粘在杵子上,青白抢了土黄的暗淡。他大哥,最爱吃饺子的,蒜总是要砸的碎碎的才好。“哥,你看,今年我打的蒜,细的都要捞不上来了。”他隔着帘子,在小桌上砸着。地上都是紫色白色的蒜皮子。“你总说我。攒蒜像打仗,蒜缸都要打漏了。”陆银山笑着,自言自语的说。外面隔着街的孩子放炮仗,炸的震天响,还有孩子们夸张的笑声。“你小的时候,不也是最愿意放的嘛,总是和卢凉跑出老远,我都跟不上。”陆银山的手,顿了一下。他拿着杵子在小蒜缸里搅了搅,“卢凉走了,从今以后,就剩我一个人了啊。”他知道,大哥听不见,二爷是说给自己听的。冬日里的风,刮出雪沫,扑在脸上,太阳还是暖融融的,连接着海棠树,光秃秃的树干子带着点摇曳,向阳而生。陆二爷当当的敲着,站的笔直,直到手里的罐子只能发出黏兮兮的声音,才停了杵子。床头熏着药,下炉子飘着难闻的苦味。陆金山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醒了过来,很突然的,仿佛老天赐了一口气。大爷低低的哼了一声。陆银山正攒着蒜,以为自己听错了呢。